日子一晃而过,浮玉山的新年冷清的紧。沈无春闭关,哑姑也就没有多操办,只听说除夕夜里沈长策和苏弄晴跑下了山,第二天早上才回。他们两个感情越发的好,在一起钻研剑法,朝夕相处,颇有几分神仙眷侣的意思。
沈长策还惦记着沈无春,大约是哑姑跟他说了什么,使得他对沈无春的不满渐渐消解。那一日他来小楼要见沈无春,沈无春当然没有见他。他一个人悻悻的回去了,回去的路上遇见苏弄晴。苏弄晴在等他。她知道沈无春不喜欢她,便离得远远的,提着一盏灯,等沈长策回来。
寒冷冬夜里的一盏灯,显得那么温暖。
转眼就过了立春,那一日沈无春出关,找来沈长策与苏弄晴,告诉他们,准备下山前往洛阳,参见武林大会。
不同于浮玉山上终年严寒,洛阳等地已是雪霁初春。沈无春,沈长策与苏弄晴三人甫一踏入洛阳地界,便能感受到与浮玉山截然不同的氛围。
因为武林大会在即,来洛阳的江湖人很多,大街小巷都有手握兵器一身风尘的江湖客。这里的摊贩店家趁着武林大会的东风,所售卖的东西都与武林大会有关,各种兵器店铺更是人满为患。时不时还能看到一行数十人,穿着同样的服饰,整齐有素——这大多是门派出身。
沈无春坐在马车闭目安神,外面沈长策和苏弄晴在驾车。车马辚辚,在一座客栈前停了下来。
沈长策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师父,如意客栈到了。”
沈无春掀开帘子,从马车上下去,他身后跟着沈长策与苏弄晴,三个人一道往客栈里面走去。
客栈很大,里头装饰却简单,一楼大堂摆满了桌椅,放眼望去,坐着的全都是江湖客。四面楼梯的交接处,摆放着一张桌子,上面有个说书的,正在讲着不知道哪一年那一月的江湖逸闻。
如果一个人身在江湖却不知道如意客栈,那他绝对算不得一个江湖人。
沈无春踏进如意客栈,霎时间,就有不知道多少目光聚集在他的身上。有些人看他容貌出色,气度不凡,有些人看他不知深浅的武功,还有些人认出他身后沈长策与苏弄晴二人。
大家目光交接之时都在揣摩,什么时候江湖中出现了这一号人?
沈无春他们径直走向柜台,掌柜的倒是面不改色。正值武林大会,多少隐居的前辈高人都会现身,他们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也就不配称为如意客栈了。
“要三间上房。” 沈长策道。
“好嘞。” 掌柜的拿出门牌,叫伙计领他们上去。
“我要铜雀台的房间。” 沈无春忽然道。
掌柜的一顿,看向沈无春,试探的问道:“客官要的是铜雀台的房间?”
沈无春自袖中摸出一枚玉佩,玉佩正面写这如意二字,反面则雕刻了一枝梅花。
掌柜的一见,面色大变,自柜台后面走出来,亲自领着沈无春等人上楼。
客栈的三楼,有一道露天的廊桥,桥下是一汪碧水。隔着一汪碧水,另有两座高楼。两座高楼分为两个半圆,夹着湖中间的一座高台。那座高台便是铜雀台了。
沈无春几人走向右边的那座楼,进去之后别有一番天地。
沈长策打量这铜雀台内的景象,只见一整面整齐排列的房间,由一个很大的一个旋转楼梯连接着。每个房间的门都关着,除了来往伺候的丫鬟,不见旁人走动。
从每个门中都伸出来一条红绳,上面悬挂着圆球,主人将需要的东西写下来放进圆球里,顺着红绳滑到一楼,自有伙计取了圆球准备东西送上门。
“好精巧的心思。” 苏弄晴也是第一次进铜雀台,见此情形,不免感叹。
沈无春径自进了屋,屋里收拾的干净雅致,桌椅床榻一应俱全,高几上摆放着兰花香草,墙上还挂着三两幅大家画作。
沈无春推开窗户,窗外碧波粼粼,正对着那铜雀台。铜雀台上面有人在比武,沈长策看了两眼。
“武林大会在即,前来参加的人免不了在正式开始之前比武过招。” 沈无春负着手,“铜雀台便是给人比武的地方,它还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在这上头赢上一场,而后一夜之间扬名天下的人多的是。”
“凡到铜雀台比武的人,赢者可以将带有自己名字的铜牌悬挂于铜雀台上。当上面的人被打败,名字就要被拿下来。所以,不是每个人都敢来铜雀台比武。” 沈无春看了眼沈长策,“你可以上去试试,找些人,试试身手。”
沈长策称是,沈无春看向他的目光总算温和了一些,又交代道:“武林正派人士切磋大多点到即止,不会在大会开始前受伤。但也有不少旁门左道的人,你要小心这些人,不能在大会开始之前折损了实力。”
沈长策点头。苏弄晴站在门边,低着头,听着沈无春对沈长策的交代,一派柔顺之意。
那边沈无春同沈长策说完了话,道:“舟车劳顿,你去休息吧。”
沈长策起身,与苏弄晴一道给沈无春行了礼,这才退出去,回了各自的房间。
夜色慢慢笼罩洛阳城,这座城是个不夜城,一入了夜,满街灯火,倒比白日还要热闹。
铜雀台位置好,高楼之上,俯瞰街景。沈无春站在窗边,望进浓浓夜色里。
洛阳是个好地方,千年古都,弥漫着王朝的余韵和江湖的风流。牡丹花开的时节,整个洛阳花团锦簇,负剑的侠客打马而过,掀起一阵牡丹花雨。
傅鸠便极爱洛阳的牡丹,他是外族人,出生的地方黄沙遍地,他第一次同沈无春一道路过洛阳,便爱上了这中原娇媚的花朵。
他曾说,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后来,他便真的在这洛阳被关了十年。
沈无春不知不觉的捏紧了拳头,眸中一片寒凉。
忽然,房间里的灯烛晃了晃,沈无春立即转身,但他只嗅到一股暗香。随即身子一僵,立时不能动了。
自梁上落下个轻飘飘的人,小心的走到沈无春面前,打量他,“这么简单就中招了?看来你这些年没什么长进啊。”
沈无春看着面前的人,他有一张很陌生的脸,用一种调笑的表情看着自己。他下盘极稳,脚尖点地,后跟虚浮,在沈无春面前走的这几步路,一点声音都没有。
是个轻功高手,还会易容。沈无春淡淡的看着他,“金夺燕。”
这人笑了,“是我是我,我近来接了个活,为一位朋友,偷一个人。”
金夺燕乃是天下第一神偷。他擅轻功,擅易容,擅暗器,曾出入皇宫,盗得高丽人进贡来的一件金缕玉衣,自此一战扬名。多年来,朝廷许下重金追捕,然而至今没有一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动不能动。金夺燕用床上的被子将他一裹,扛在肩上,踩着窗户,几下便融进了夜色里。
这不是金夺燕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四处荒芜,只有一棵枯死的老槐树和一口井。金夺燕扛着沈无春,从那井里翻了下去。
沈无春看不见,他只觉得走了很久,偶尔能听到触发机关,利箭划破空气的声音。他于是猜测,金夺燕走的这条路,是一条充满了机关陷阱的路。
终于,金夺燕停了下来,他把沈无春放在地上,冲着里面喊了一声,“人我给你带到了,我先走了。”
金夺燕的声音渐渐远去,随之而来的是另一道脚步声。沈无春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放在了床上。蒙着他脸的被子被人掀开,沈无春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屡屡在他梦里出现的声音。
“沈无春,好久不见。”
沈无春眼眸微颤,他睁开眼,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深藏疯魔的眼。
沈无春嘴角颤动两下,缓缓吐出一个名字,“傅鸠。”
傅鸠坐在床边,饶有兴致的打量沈无春。他看着沈无春,沈无春也在看他。
傅鸠的肤色很白,大约是因为被关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他的脸有一种不正常的冷白。相比之下,显得他的眉目越发的浓重,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广袖长袍,衣上绣满了墨色牡丹,好像开到极致的牡丹在意瞬间被烧成了灰烬,定格了那一刻的盛放与凋亡。
这墨色牡丹,同傅鸠这个人一样,既妖艳又颓废,既落拓又疯魔。
傅鸠伸出手抚摸沈无春的侧脸,他的手很凉,像是一块冰。
“沈无春,我好想你呀。” 傅鸠贴着沈无春说话,呼出的气息也是冰凉的,让沈无春瞬间就觉得寒毛耸立。
沈无春喉咙发紧,他知道傅鸠恨他,也知道这十年里,恨意不断发酵,足以把人逼疯。
他想说些什么,但是傅鸠不给他这个机会。傅鸠拿出一条墨色缎子,勒进沈无春嘴里,在脑后打了个结。
他不喜欢听沈无春说话,沈无春说的话都不中听。但他喜欢听沈无春叫,沈无春叫起来可太好听了。
第8章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
沈无春被下了药,一点内力都使不出。傅鸠将他的双手反绑在头顶,让他半跪着依靠在自己怀里。他一只手拽着沈无春的头发,一只手摩挲沈无春的脖颈,不知道是不是想要掐死他。从头到尾,傅鸠不允许沈无春表现出一丁点的反抗。
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养成的这种破毛病,沈无春绷紧了身子,他记得很久之前,傅鸠不是这样的。
沈无春第一次见到傅鸠,是在大漠里。当时沈无春十八岁,败于峨眉掌门青峦师太剑下,于是离开中原,远走大漠。
大漠里黄沙漫天,太阳被遮的只剩下一个圆圆的轮廓,骆驼的脚印很快被风沙掩埋,沙地里偶尔可见一两株梭梭草。年轻的沈无春一个人,围着白巾,负着剑,跟在一个商队里,穿越茫茫大漠。
傅鸠比沈无春还小一岁,拎着弯刀,领着人,迎着落日呼啸而来。他一身胡人打扮,额上勒了一条金丝抹额,镶嵌了一颗透亮的红宝石,左耳上挂着同样的黄金宝石耳坠,在太阳底下十分晃眼。
沈无春就看着那枚宝石坠子一下一下的晃,后知后觉的看向了那个人的脸。
与大漠人的粗犷不同,傅鸠生的极为俊美,五官可以称得上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他的肤色偏向于冷白,眼睛却特别的黑,在太阳底下,像是某种神秘的宝石。
周围有人大喊,“是魔教!魔教来了!魔教来了!”
沈无春因为呼喊声回神,看见商队里的人惊慌失措,纷纷躲在骆驼底下,缩成一团。
傅鸠骑着马从沈无春面前过去。沈无春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沈无春。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沈无春负着剑站在那里,安安静静的,像大漠里的白杨。
或许是惊讶于沈无春的这番气度,傅鸠一甩鞭子,将沈无春卷到马上。他们这一行人,像一阵风一样,呼啸着来,呼啸着去了。
商队口中的魔教,在大漠里,叫无极宫。他们听上去像是一个江湖门派,但其实,无极宫的规模极大。他们占据绿洲及附近的一大片沙漠,宫内有从事各行各业的人民,此外还有上万人的成规模的军队,俨然一个小国家。
而傅鸠便是宫主的小儿子。
同沈无春一样,傅鸠也是一个习武天才,他不仅精通剑法,更有一身拳脚功夫,乃至轻功暗器都有涉及。沈无春同傅鸠相识之后,在无极宫待了一年有余。这一年里,傅鸠自他身上学会了折梅剑法,而沈无春则靠着傅鸠的喂招,在一年之内从第六重突破到了第九重。
大约是上天仁慈,才让一个天才与另一个天才相遇。
一年后,沈无春要重回中原武林,傅鸠不许他走。他们两个人相约在月湖边比武。
月湖是一座极美的湖,硕大的月亮完全的倒影在湖中,湖面美不胜收。湖岸边的浅水沁着软和的沙子,一下一下的扑上岸,柔软又清澈。
他们站在湖边的浅滩上,各执一把剑,翩然而起的身影搅碎了一湖的月光。
沈无春短短十几年的生命中同许多人比过剑,他不在乎输赢,只为领教剑招。但同傅鸠在一起的时候,沈无春却不一样了,他满心里都是胜负,他手中的那柄长剑,因为傅鸠,得以酣畅淋漓。
傅鸠最后败了,沈无春满头细汗,手握长剑,指着躺在地上的傅鸠,问他,“你服不服?”
傅鸠看着月光下站着的沈无春,他身上洒满了月光,看起来像是要翩然远去的月神。事实上,他也的确要走。
傅鸠心里很生气,他是被捧着长大的人,还没有想要什么而不得的时候。
沈无春执着的看着他,非让他认输。傅鸠就笑了,他抓着沈无春,将他扯向自己,倒在自己怀里。
傅鸠脱力倒地,沈无春又能好多少,他不过强撑着罢了。
傅鸠翻身压在他身上,问他,“非走不可吗?”
沈无春点头,他倒下来的时候,剑落在了一边,这会儿他只顾着看傅鸠的脸,也忘了去拿剑。
傅鸠用鼻子蹭了蹭沈无春的鼻子,道:“你好狠的心呐。”
傅鸠蹭沈无春的脸颊,蹭着蹭着就伸出舌头去舔。一双手也不老实,隔着沈无春的衣裳摸他。
沈无春偏着头避开,这让傅鸠生气了,他捏住沈无春的下巴,叫他看着自己。
沈无春看着傅鸠那双剔透的宝石一样的眼睛,看着那双眼睛满满蒙上一层情欲的雾。
“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傅鸠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