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戎望着眼前求情的少年,脑海中掠过一幕久远的往事。
太学蹴鞠场,陛下到来,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他。
“我看到是霍戎的马冲过去,让世子从马上摔下来的。”
“没错,就是因为霍戎……他求胜心切,才会让世子坠马而亡!”
明明是大哥失手将球棒砸到了世子的后脑勺,但在场的所有人,却都将责任推给了自己。
霍戎看到父皇的脸色愈加阴冷,望着自己道:“真不愧是那毒妇生的狼崽子,一场蹴鞠你都能夺了旁人性命,长大后岂不是要弑父弑君了?来人,先把他押入宗人府……”
霍戎心里只余冷笑。
可此时,他的同桌,那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精致小少爷竟然站了出来:“陛下,世子是王爷的爱子,也是朝廷的客人,若是此事真的另有隐情,您随意责罚处决,岂不是掩盖了此事的真相,让真凶逍遥法外么……”
方才商沅说出的话,何其耳熟。
曾经,商沅就是带着一身的光芒闯入了他的世界——
莽撞,纯良,又真诚天真。
是救他于苦难之中的小菩萨。
这么看,商沅好像从未变过。
霍戎这几年视人命如草芥,只觉得世人皆可杀。
可如今,一袭玄色龙袍的年轻帝王只是闭了闭眸,终究道:“此事……日后再查,先放了他们吧。”
一旁的展凌抬头,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
陛下向来专横强悍,即使是如灭族那样的残忍命令,也是出令如山。
陛下……好似从来没有过同情,不忍这些软弱的情绪……
可自从进京那一夜后,似乎如同春风拂过后的冰山,逐渐融化成他从未想过的另一种形态。
商沅缓缓松口气。
暴君……总还不算无药可救。
*
深夜,霍戎再次陷入梦魇。
冷风呼啸,漂亮精致的少年将一个娇弱的猫咪塞到了他手上:“殿下,这是我在宫墙根儿抱来的小猫,你拿去,让公主逗着玩嘛。”
这猫咪是个长毛猫,看起来漂亮又娇贵,虽说是捡来的,却不知像是哪个宫里的贵人娇养的。
可妹妹却咿咿呀呀的很是喜欢,抱着猫猫不愿松开。
十几岁的霍戎勉强留下了猫咪,但一直对猫咪很冷漠。
直到那一天,猫咪将吃过的食物都呕吐了出来,虚弱的躺在宫墙上。
霍戎了然,垂眸看着躺在地上的小猫,眼神似悲似喜:“原来……你也是没人要的啊……”
因为没人要,才不必担心离开。
才放心大胆的将它拥在怀里,肆意感受温暖。
可等到那次回京,等待他的却已是最彻骨的阴谋。
梦里的声音离他很近,却又遥远如从天际飘来:
“殿下,商公子在成事之前,急匆匆带着公主出了冷宫,之后商公子就去了太子府,还故意引诱您带兵入京……至于公主,再也没有回来……”
“殿下……公主……公主是撞破了商沅和太子的密谈,才被商沅带出宫灭口的……”
霍戎飞奔去卫国公府,想去寻找昔日的少年,却看到少年从太子府翩然而出——
少年穿着雪缎袍子,面若美玉,正含着清浅的笑意,看向霍从冉……
霍戎在枕上辗转,声音嘶哑得可怕:“不……不要离开……”
商沅听着,有些心软了。
书里交代过暴君那妹妹。
暴君被人诬告造反后,那脑子好的妹妹也在乱中得了急症,不治而亡了。
商沅叹息一声——
只怪他穿书太晚,暴君黑化的节点,他都已错过了。
“陛下……”商沅没忘了自己的人设,翻过身,大着胆子握上了霍戎的掌心道:“陛下莫怕,阿沅是陛下的君后,不会离开的……”
商沅本是默默念,谁曾想方才还辗转痛苦的暴君竟然瞬间沉静,缓缓睁开眸子,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霍戎开口,嗓音沙哑:“你方才……说什么?”
商沅一怔,夜里的暴君流露出难得的脆弱,若想攻入暴君的心,这也是个好时机……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商沅咬了咬牙。
霍戎望着少年,莹润的脸颊被烛火燃上温暖的色泽,让人好想抚摸——
他刚这么转念一想,少年竟然抬头,主动将脸颊在他手心蹭了蹭。
“阿沅知晓陛下最念旧情,今日定是伤怀,阿沅方才说,以后定然不会离开陛下……”
月光轻薄,夜色醉人,少年露出莹白的颈窝,轻声说出的话,让人毫无抵抗能力。
霍戎沉默片刻,轻轻揽住少年的腰身。
“……”霍戎疑惑的捏了捏商沅的小腹,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阿沅胖了……”
商沅屏住呼吸收了收肚子,用妖妃惨兮兮的撒娇语气:“……陛下是嫌弃了?”
夜里安静,霍戎的声音愈发低沉模糊:“阿沅这肉长得恰是时候,冬天摸着甚是舒服……”
软乎乎的少年,在冬夜里抱起来,暖得让人安心……
安心到他说得话,自己根本不想再去分辨真假。
作者有话要说:
阿沅:崽,你爹夸你来的是时候
茸茸:掐掐
崽(面容扭曲):嘤……
第40章 两个月后就藏无可藏了
荷荷经了此事,对商沅更是感激,一大早就叫起柳儿,让她换好衣裳去谢恩——
虽然君后可能并不会在意柳儿的谢意,但她却执意让柳儿去这一趟。
除了是想表达感激,还是因为有团疑云始终飘在心头,经久不散——
当年急匆匆将柳儿送到她家,并留下银子的少年,和君后的模样很是相似,让她不由得去胡思乱想,当时的少年,会不会就是……君后呢?
尽管她也觉得此事甚是天方夜谭,毕竟君后出身优渥,想必享尽荣华,可那时匆忙求助于他的少年,却一脸逃命的急切,也充满了决绝……
那自然不可能是君后吧。
商沅没料想荷荷会把妹妹带过来,见到时反而一怔。
荷荷这妹妹长得甚是出挑,脸颊生粉,即使穿着不太合身的裙子,也如娇养的小闺秀,只是目光总有些懵懂,像个五六岁的稚子,他立刻想到荷荷说妹妹脑子没发育之事。
想起自家妹妹,倒不由得心生几分惋惜。
商沅抬眸看向荷荷:“你妹妹叫什么?”
荷荷轻声道:“她叫柳儿。”
柳儿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商沅看,嘴里不住地咿咿呀呀的说着什么。
商沅不由得一怔,柳儿的小脸在记忆里不断闪回,总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商沅回过神道:“柳儿,这名字倒很随意。”
荷荷眨眨眼:“因为奴婢也并不晓得她之前叫什么,柳儿……只是我随口起的名字。”
商沅微讶:“这还不是你亲妹妹么?”
“柳儿啊……她是荷荷小时候一个哥哥冬日留下的,留下柳儿后,就一个人骑着马去甘肃了,说是要去给自己在疆场的友人传信……”
商沅眉心轻皱:“冬日一个人骑马……”
“荷荷想着,他一定是有很惦念的人吧。”荷荷道:“才会仓促的将妹妹托付给荷荷这种不起眼的农家,自己决绝上路吧……”
“荷荷一直没有搬家,是想着他可能有一日会回来找妹妹,可是他如今也没能回来,也许……是再也回不来了吧……”荷荷望着依然懵懂的柳儿,叹气道:“真的是太可惜了……”
商沅胸口骤然一紧,喃喃道:“太可惜了……”
孤身单骑去甘肃,要在深冬翻过好几座崇山峻岭……
这需要有多大的勇气啊……
像他这种只想躺平,且总爱迷路的咸鱼,一想到路上的崎岖,就被劝退了……
大概那人去寻的友人,在他心底,真的很重吧……
柳儿本来还算安静,此刻却突然轻轻哭起来:“沅哥哥……沅哥哥……”
她嘴里咿咿呀呀的,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商沅只能看得到小姑娘眼巴巴的望着自己,如琉璃般干净的眸子满是焦灼,可他却根本听不清柳儿想说的是什么。
商沅瞧着,都有些不忍心了:“柳儿莫哭了,我再让她们给你拿些莲花酥。”
商沅只觉得是小姑娘手里的糕点吃完了,才会忽然眼巴巴盯着自己哭起来。
春和宫的宫人们听了吩咐,忙拿来了时兴的点心。
茯苓糕,菊花糕,水晶桂花糕摆了一桌子,精致到让荷荷都直咽口水,可柳儿却连眼角都没有多看,依然直勾勾的看着商沅,如小猫一样压抑着,呜呜咽咽的啜泣。
冯公公皱皱眉,朝荷荷使了个眼色,让她快把这妹妹带下去——
她这妹妹脑子不清醒,别再惊扰了君后!
商沅望着被荷荷抱出去,啜泣声却依然不止的柳儿,揉了揉眉心。
会哭会闹的崽子……还真是麻烦啊……
等再过几月崽子真的出来了,依暴君的性子,即使他侥幸留下一条命,也八成要丧偶式带娃……
商沅叹息。
他的命,苦过苦瓜……
*
忙了荷荷之妹一事,商沅还要着手解决蒹葭的婚事。
前几日小姑娘还进了宫里,说是他爹又逼迫得紧了。
商沅想了想,把南屏叫来询问:“苏二去花水阁的消息,之前都散播出去了?”
据南屏所说,苏二去青楼的次数不减反增,甚是肆无忌惮。
商沅想着卫国公爱面子,若是知晓了未来女婿的人品,就算不心疼蒹葭,想必也不会不顾及国公府的面子,谁知过去这么久,卫国公竟无动于衷。
他已经知晓了苏二想对蒹葭下毒手,自然绝不会让妹妹嫁过去。
南屏点点头道:“都散播出去了……老爷也知晓了,但是他觉得这都是男人通病,只要姑娘包容体恤,日子还是照样过……”
这话说得商沅只想冷笑,卫国公本就是个趁发妻怀孕,将瘦马娶进家门的男子,对苏二一事,自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商沅打定了主意,沉吟道:“你准备准备,我要再和你出宫一趟……”
上次他去花水阁,听到的消息可谓惊心动魄——
这所谓的苏二公子之所以给蒹葭提亲,不过是想贪图她的嫁妆,而他之所以费尽心思搜刮钱财,极有可能和霍从冉有关。
商沅换了平民的衣衫,趁暴君去上朝,借着透风为由出了宫。
南屏:“……公子,咱们还是不要做进出青楼这种高危之事吧?”
商沅:“我们不是已经去了一次么?”
南屏:“那次是侥幸,若是那次让陛下知晓了,您现下别说出宫,恐怕连房门都出不来……”
商沅心里打了个突,但还是很要面子的冷冷哼道:“陛下在前朝是皇帝,在后宫却只是夫君罢了,最近这几日更是被你公子摁得死死的,本公子别说是来青楼散心,就算是过了夜,回去也能脱身!”
说罢忙心虚的左右看看,生怕被暴君的眼线偷听到。
南屏:“……”
罢了,不打扰他家公子的好梦了。
两人去花水阁的路上,一个满携香风的马车从一旁擦肩而过,直奔一处商号。
“这是小愉姑娘的马车。”南屏悄声道:“苏二公子每次去花水阁,都是找这个小愉姑娘。”
商沅沉吟道:“她怎么会去商号银铺?”
他隐约记得在原书里,京西商号是霍从冉私下的产业,有不少银子,皆是为了豢养死士招募私兵……
“小愉姑娘经常去商号。”南屏悄悄道:“毕竟是京城头牌,自然身价不菲,这银子……大概是恩客给的。”
商沅也听说过小愉,一首曲子就能逾百金,身价堪比巨富。
商沅沉吟道:“给小愉姑娘打赏的恩科,你有名单么?”
南屏翻出一张纸笺: “在这里,公子让我在花水阁守着,我把阁里的大事儿小事儿都记下来了,这些人都是曾打赏超过五百两银的。”
商业看了一下名单,眉心渐渐紧皱。
这些名字大多陌生,但却有几个是他眼熟的——
在原书里,恰是太子暗桩用的化名。
霍从冉留恋青楼,暗线也在捧当红头牌?
看起来是完全躺平放弃,但若是——
这一切都只是欲盖弥彰呢?
商沅记得,在原书里,霍戎虽夺权成功,但经了这些年官员的贪腐,他接手的却是一个千疮百孔,几乎被掏空的朝廷。
特别是霍戎刚继位,一省地震,一省旱灾,正是需要钱的时候。
霍戎前期,几乎是靠抄贪官污吏的家,勉强应付过去。
而原书里,霍从冉却一直富可敌国。
他豢养了不少死士随从,和身在内阁的商阙里应外合,却没想到夺权失败,之后二人连夜逃窜出京,彻底投靠了早已勾搭上的蒙古外敌。
霍从冉为表诚意,还大手一挥,特意将二十万金偷偷献给蒙古人。
这些金子,都来自这个京西商号……
这些人八成是借这个小愉姑娘遮掩,将各地势力供给太子的银子,转成头牌的一曲千金的打赏,再由小愉存进这商号……
不知情的人只会感叹头牌歌女身价不菲,谁能想到背后还有这种交易。
至于那苏二公子千方百计贪图蒹葭财产,八成也是为了暗中供养霍从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