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汤没问题,陛下秋日向来爱吃蟹。”冯公公笑道:“而且啊,小满是陛下身边的老人了,论起来,比我呆在陛下身边的年限都多呢,您听他做这道汤羹,倒是没错。”
商沅听罢,微微沉吟——
冯公公算来是暴君身边最为亲近的人,但也不是从小一起照顾的。
按理说,皇子们打小便会有四五个贴身太监,可纵观霍戎身侧,皆是近几年的新人——
可以说,这些人对霍戎的过去一无所知。
除了原书里的交代,商沅根本不知该向谁打听,更别说刺探暴君和原主之间的关系了。
商沅望着小满,沉吟试探道:“小满公公是伺候陛下年限最长的太监?那陛下身边之前的人都——”
冯公公叹口气,压低声音道:“咱们陛下之前不得宠幸,蛰居冷宫时,常年在身边伺候的也只有两个小太监……可后来陛下去了边关,功勋卓越,却被诬陷为造反,唉,身边的人也都被扣了谋反的帽子,听说那些贴身照顾的人,死的死,伤的伤……”
“陛下后来起于军中,才又重新点了我们这些人……”
这些话,也是冯公公听别人说的。
别人说的更可怕,说什么之前陛下身侧的人,都被君后下狱逼供,折磨而死……
冯公公见惯了商沅云淡风轻的模样,当然不信少年会做出那种心狠手辣之事。
冯公公又悄悄看少年的表情。
少年侧脸精致,正专心和小满商讨菜谱,努力一步步跟随着学。
听了他说了这番话,君后完全没有看到任何心虚慌乱之色——
冯公公松了口气,他就说嘛,那种可怖之事,怎么会和如此温柔无害的君后扯上关系呢。
*
将汤熬好,商沅没有忘记至关重要的最后一步——
他掏出了自己这几日准备好的“暗恋笔记簿”,在上面悄悄写上一笔,努力树好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暴君的人设。
“今日给阿戎试熬了新汤,不知他是否可口?每日熬汤给心爱之人,看他一饮而尽,是最快意之事。”
商沅写罢,不由得给自己点了个大大的赞。
他还真可作可舔,扑朔迷离。
可他有什么办法?
要想洗白下药一事,他只能拼命往爱你在心口难开的路子上越走越远。
不止熬汤,商沅还努力回忆了和暴君所有的交往细节,都记在了这“暗恋笔记簿”上,努力将事情圆起来——
“被太子逼迫下药刺杀,怀揣利刃却难下手,索性和他春风一度,和有情之人做快乐事,阿沅无怨无悔。”
“他是天子,阿沅却是如尘埃一样的所在,全靠迷药侥幸一度春风——想来真是愧对曾经的旧情,从此后,只想把这思慕埋在心底,免得他晓得后厌弃……”
“哎,陛下果然痛恨那下药细作,我要保守好这秘密,性命事小,让阿戎厌恶事大,不过那是陛下的第一夜,我们倒是不谋而合……”
“终于和陛下大婚了,可我只能躲闪而已——孩子已两月,难耐折腾,纵容日夜贪恋陛下,也唯有忍耐,阿沅无错,只是想和陛下有个孩子……”
商沅看着之前写的小作文,差点原地尴尬到窒息。
这是他花心思打造的利器,准备前脚招供了孩子,后脚就甩给暴君看……
商沅兢兢业业,还打算找个机会故地重游去太学一趟,做戏做全套,把之前求学时期的“暗恋心理”也做一下……
*
卫国公府,商阙望着前来禀告的小满,缓缓道:“汤的事情还算顺利?”
小满道:“君后没说什么,今日熬了汤,就如同往常一样,给陛下端过去了。”
商阙脸色一变:“他没有任何反常?”
小满一怔,仔细想想,还是摇了摇头。
商阙冷笑一声:“那就奇怪了,没有反常,就是最大的反常。”
“蟹黄鱼丸汤,那是之前霍从冉最喜欢喝的汤,我那哥哥前几年,为了讨好太子,每日都会给他熬——如今你给他说这个汤,他却没有丝毫避嫌,还乖乖熬给陛下……”商阙冷笑道:“你说此事,是不是极为蹊跷?”
小满思索道:“的确奇怪,之前君后在陛下身边当细作,好几次都和奴才打过照面互相配合,奴才本还担心,他这次弃主投靠陛下,会将奴才供出来,后来君后一直没指认,奴才还以为他表面入宫实则心向太子,正在暗中筹谋反击,可今日却觉得,君后宛如变了一个人,如同不认识奴才一般……”
商阙若有所思,将商沅所做之事细细的在脑海中盘桓了一遍。
奇怪,太奇怪了。
霍戎向来狠戾绝情,商沅当年写信放飞鸽子,勾引霍戎领兵来京,后又诬陷霍戎谋反——
此事晓得的人不多,但商沅自己却清楚,他对暴君做了多么难以饶恕之事。
按理说,霍戎登基,商沅应该连夜逃出京苟住一条命才对。
可他这哥哥却像是完全忘记了前尘过往,还摇身一变,和霍戎当上了恩爱夫夫。
这不是太匪夷所思了么?
“你说,商沅会不会脑子又出了问题?”商阙沉吟道:“我最近愈发觉得奇怪,就算霍戎既往不咎,但伴君如伴虎,商沅又怎会在陛下身边真的安下心,不怀疑陛下的用意?”
只有一个可能——商沅忘记了他曾经背叛过暴君。
小满觉得这极为匪夷所思,但他看到过商沅和陛下相处的模样,愈发觉得,极有这个可能。
商阙道:“我这哥哥不是今日还向你打探陛下之前发生的事么?所以,我们要不要当个好心人,提醒他发生什么了呢?”
让商沅知道自己曾经对暴君做下了多么不可饶恕之事——
那些事情,涉及霍戎的信任和亲人,难以真正释怀,会日日夜夜如同一根刺,卡在霍戎的心口。
谁也无法预料,究竟哪一日的哪个细节,会让霍戎震怒,从而追究往事。
天子一怒,流血千里。
商阙不信,商沅还能心安理得当这个所谓的君后?
每日每夜都陪伴一个自己曾经背叛过的君王,噤若寒蝉之下,商沅会不会吓得立刻逃出宫呢?
“你先让商沅每日都送那汤过去,到了时机我们再点个陛下。”商阙道:“还有,菜市口之后,你说陛下最近极少在商沅面前杀人罚人?这不好,下次陛下打杀人时,你想个法子,多让我那哥哥看着。”
好让商沅莫要忘记,他枕侧的夫君,是多么可怕嗜杀的帝王。
作者有话要说:
茸茸咬牙:你这么用心良苦,不如下次杀你时让我媳妇儿看着?
第39章 陛下要杖毙就杖毙臣吧
没过几日,宫中的御猫监就出了事——
霍戎养的最久的一只御猫,竟然在这个深冬一命呜呼了。
这只死去的猫是霍戎在冷宫时收留的无人认养的流浪病猫,几经磨难,一直跟随在他身畔。
如今霍戎称帝,这猫也总算过上了好日子,可惜没过几日,就已经没了性命。
乾清宫外,跪倒了一地瑟瑟发抖的宫人。
这只御猫今年已经十多岁了,它幼时曾患呕吐症,又随霍戎几经辗转,本已年老体弱,稍稍有个风吹草动,都能夺去性命。
御猫监的宫女太监们每日谨小慎微的服侍猫主子,可这只已经年迈的猫咪还是没熬过这个冬天。
偏偏在猫弥留之际,来诊治的兽医说了一句,也许是吃了坏掉的鱼干。
就因了兽医这句话,在御猫死后,霍戎立刻下令,将御猫监管事的宫人都抓来审问。
这些宫女太监支支吾吾,将御猫每日的吃食都原原本本交代了,可这些食物有专人掌管,看起来都甚是新鲜,那坏了的小鱼干为何会被御猫吃掉,终究无从可查,
霍戎甚是无情,摆手冷冷道:“既然如此,那都拉出去杖毙吧。”
一言既出,跪倒在地的宫人们都止不住呜呜咽咽的哭求。
但御座上冷漠强悍的男人却如同铁石所铸,面色毫无波动。
终究那些侍卫还是把这些人尽数拉到了殿外——
小满一直在旁侍奉,听到这句话才终于放下心,走出殿外时,嘴角竟夹杂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君后可是快来了?这个时辰,君后都会来给陛下送汤吧?”
御猫监的事一出,荷荷已经飞奔到春和宫去向商沅求救了——
那猫出事后,受到惩罚的远远不止管事之人,就连她妹妹在内的小宫女们,也皆要杖责。
荷荷都快急哭了。
她的妹妹才刚进宫没几日,一向清净的御猫监竟突遭此大难,情急之下,她只能去寻商沅救命。
商沅听罢,立刻动身去了前殿。
刚刚走进大殿,立刻闻到一阵血腥之气。
大殿空旷处,十几个宫女太监正被侍卫摁在长凳上杖责,棍子砸落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但那些人却被堵住了嘴,连呼救声都无法喊出。
商沅心里一惊,上前道:“是因为御猫监一事么?”
“是因为陛下那只刚仙逝的御猫……”冯公公轻声提点道:“君后进去也小心些——陛下正暴怒呢,听说那是之前小公主养的猫,却在这些奴才的手里被养断了气,陛下一怒之下,下令将管事之人统统杖毙呢。”
商沅轻轻皱起眉心。
他倒是听说了霍戎有个同母的公主妹妹,也见过那只御猫……
算算时间,那猫今年怎么也有将近十二三岁了,妥妥的风烛残年老龄猫。
就为了一条猫命,暴君就要下令夺走这十几条人命么?
更何况御猫监要惩罚的远远不止这些人,霍戎一声令下,不知会有多少人成了这猫的陪葬。
商沅先暗示冯公公停下杖责,大步走近殿里,急道:“陛下,臣刚从春和宫赶来,外头大殿有十几人,难道您都要杖毙么?”
霍戎并未抬头看他,只冷冷道:“你若是给他们求情的,立刻闭嘴出去。”
“臣知道陛下因猫伤怀,但猫死不能复生,陛下又怎能因此就处决杖毙宫人呢?”商沅说罢,见霍戎只是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只能硬着头皮接着往下说道:“再说……那猫已经活了十几年了,也算是寿终正寝了……吧!”
“……您失去的只是一个寿终正寝的猫,而殿外之人失去的却是生命啊!陛下!”
霍戎冷冷望着商沅,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商沅,杖毙是朕下的命令,你竟敢让他们停了行刑!?你在朕眼皮底下都敢阳奉阴违,朕还真是小看了你!”
那猫,少年也曾抱过,爱抚过,可少年并无多少哀戚之色,反而为不相干的人求情。
霍戎恨极了少年这模样——
似乎那些往事在他心里都轻如鸿毛,不值一提。
商沅懵逼:“……”
他只是看那些人受刑很惨,示意冯公公停了行刑而已啊……
可这一幕落在暴君眼里,是不是就成了自己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不敬皇权了?
想到那句阳奉阴违,再想起原身和太子的牵扯,商沅登时背脊一凉。
霍戎森冷道:“让他们接着行刑——君后也回春和宫安歇吧,若再擅自干涉不该过问的,休怪朕无情。”
冯公公心头一紧,立刻给商沅使眼色。
一时间,窗外又传来沉沉的责罚声。
商沅气血上涌,指尖轻颤。
他听出了霍戎言语里的威胁,若是之前,定然怯懦告退,可如今却觉得又委屈又心酸——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霍戎亲自迎娶的君后,本朝制度,君后有实权,后宫之事全权处置,朝政,军国大事也可参议。
御猫监一事恰是后宫之事,明明是他的份内之事,到了霍戎嘴里,却成了他“不该过问的”。
商沅大婚后,自问很有自知之明,从未向霍戎要过权势,也向来淡泊,极少行使君后权力。
可霍戎这态度,却让他心头涌起酸涩——
那他身为君后,到底能过问什么呢?是不是只能每日给他霍戎熬汤暖被,然后巴巴等着他心血来潮的临幸?!
还有那句休怪朕无情,更让商沅眼眶都酸涩了。
这不就是□□裸的威胁么?
好啊!
自己怀着这冷血之人的崽崽,霍戎还想要责罚他!?
毁灭吧,自己也累了,那就让霍戎亲自了结这一切吧!
“臣倒想看看陛下怎么无情。”商沅手指却在衣袖里悄悄握紧,索性气呼呼:“陛下若是要杖毙,就先杖毙臣吧。”
霍戎眯起眸子,认真打量起眼前纤细的少年——
他变了,以前低眉顺眼,认认真真的给自己暖被窝。
如今却敢质疑自己的命令,甚至还敢火上浇油。
是仗着自己对他这几日的宠爱,无法无天么?
霍戎指尖缓缓敲着桌面道:“商沅,朕劝你莫要挑战朕的耐性。”
他是皇帝,下的命令从来不会更改,也更不会受人威胁!
商沅肩膀一抖,如同被天敌盯上后无处可躲的猎物。
可他很快最好了心理建设,破罐破摔道:“此事本就是陛下审查不明,若是此事真的另有隐情,您随意责罚处决,岂不是掩盖了此事的真相,让真凶逍遥法外么!”
“而且这些养猫的宫人何其无辜,陛下对猫寄有深情,可谓性情中人,那这些宫人,也都有父有母,有自己的亲朋,陛下既然如此重情,为何不能在此事上推己及人,网开一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