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为首之人持刀戒备道:“但我们不需要了。”
“对啊,你以为我们傻,让你报信,等人来抓我们吗?”
“好汉误会了。”简清喃喃道:“我写完那信可以让你们看,不会透露任何信息,只会写……只会写我们出门在外,需要钱了……让家里邮寄到某地,地点也是由你们指定……既然还能多赚一笔钱,你们何乐不为呢……”
为首之人打量商沅:“美人,你这样子明明是私自掏出来的,家人会给你寄钱?”
商沅吞了吞口水:“我这是为了躲夫家,卫国公府只有我一个独苗,那自然是无比疼爱。”
那些人开始议论纷纷,都觉得钱不能不赚:“他们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简清忙不迭爬起身道:“我……我这就去写东西。”
为首之人阴冷一笑,刀光闪过,一个血淋淋的手指登时滚落在地。
简清抱着缺了手指的左手,发出惨不忍听的哀嚎。
商沅大骇,立刻挣扎着过去,撕下衣襟准备给简清包扎:“简兄,你忍一下……”
然而他还没上手,已经被人恶狠狠的抓住并捆紧了手腕:“谁让你擅自过去的,劝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招,否则就不是砍一个手指这么简单了。”
为首之人威胁的盯了简清一眼,冷声道:“别想玩花样,立刻去写——”
简清颤抖着站起身,走路都腿软——
他被人强押着去了内间,摁在了座位上,全身都在发抖。
虽然只是被切断了小拇指,和这满船的尸体比,他完全是个微不足道的小伤。
可只有刀砍在身上,才知道有多痛。
痛到他全身发抖,却不敢再出声。
他无比后悔带商沅这一选择,同时也无比清晰的意识到了一件事——
以商沅的姿色,他根本护不住。
这样的人,合该在王公贵族身边,而到了普通人的身边,却会变成害死人的祸水。
而他折腾了这一遭,甚至从未触碰过商沅的指尖。
简清看着自己血流潺潺的断指,心中渐渐浮现愈发浓烈的怨恨。
方才若不是他巧计保命,只怕此时,他已经被人扔下船喂鱼。
即便是他写了这封信,也不会改变这些人将他抛尸河中的念想。
简清无比清晰的知道,这些人没有留下他的必要。
这封信,是他唯一的求生机会——
若是交给陛下,看在商沅的面子上,兵力定然会迅速来解决。
可被救之后,自己还能有命吗?
不管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是死路一条。
简清抖着手,血迹将纸都染上了点点星火,那既然如此,他能不能——另辟蹊径呢。
他和商沅相熟的那个相亲宴,便是卫国公夫人举办的。
因为他的母亲生前和卫国公夫人熟悉,他才得以前去,遇见了商沅。
卫国公府的秘事,他自然也听说了一些——
商沅对太子死心塌地,太子却和他的异母弟弟勾连,很是欺负商沅。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一直怀疑那孩子是太子的。
可如今从商沅方才断断续续的梦话听来,那孩子倒极有可能是当今陛下的。
只是陛下一直不晓得而已。
这也是他为何情绪失控,非要立刻占据商沅的原因。
那他若是——把这个情况告诉一直想和陛下对立的废太子呢?
如果知道君后和皇长子在此地,太子定然会有所动作。
而自己,就算不能出将入相,也至少会得到太子的封赏——
总之,比困在这船上,或是被暴君千刀万剐来得好。
简清阴冷的勾起唇角,蘸墨开始写信。
他按照那些船匪的命令写了一封求救信,又趁着这些人不注意,沾了沾特殊的颜料,在纸上又写了一层。
这颜料也是太医院用药材研制的,只有放在水中,上头的墨迹会褪去,而下头这一层字体才会透出来。
他将这信投给卫国公夫人,只盼着她能觉出蹊跷,看出门道。
至于太子究竟能不能看到,已经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
锦衣卫连夜查案,总算是查到了线索。
“陛下,这是太医院的太医,之前是他给君后诊平安脉,那一晚,他的马车也出去了,随后,他就没来太医院当值,彻底消失不见了。”
“简清。”霍戎咬牙切齿道:“原来是他,竟然贼心不死,敢拐走朕的君后!”
展凌低头——
既然陛下不顾事情真相,非要说是此人拐走了自家的纯情媳妇儿,那他这个外人,自然也只能顺着陛下的意思来。
霍戎冰冷道:“留他一命,倒是朕大意了。”
这人他记得。
相亲宴上,商沅曾经戴着自己的簪子,对着这太医一脸明媚的笑。
“属下已经一路追查,在京郊查到了一处宅子,那是他的府邸,他曾带君后短暂的歇过脚。”
霍戎紧紧握拳,强自压抑心头的酸涩怒意。
就算是自己过分了,伤了少年的心——
可商沅就这样一走了之?甚至早就和旁人商量了逃亡计划?
“之后,君后是上了一艘船,应该是想走水路离开。”展凌小心翼翼的看着霍戎的脸色,将这几艘船的资料全部交付:“属下追查到了这几艘船,都极为可疑,一艘是镖头的船,一艘是歌姬的船,一艘是茶叶商人的船……这几艘船都在君后上甲板的时辰内泊岸,至于君后选了哪一艘,属下还要继续追查……”
霍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水路本就危险,这些船只,在它看来,也皆是危险重重。
商沅一个美貌小郎君,又只有南屏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在侧,若是出了差错……
“立刻传旨,封锁吴江流域。”霍戎全身泛起寒意,反而在一瞬间冷静下来,只沉声吩咐道:“此时想必会有漕运官船,就以避让官船为理由,将所有船集中在沿岸,莫要惊动船上之人,等朕到了再开船。”
展凌一惊:“陛下要亲自……”
霍戎挥手打断他,接着利落吩咐道:“立刻通知运河沿岸官员,所有停泊在沿岸的船,由官府统一发派粮食衣物,并多散发官府招收青壮年兵力的消息,让大家踊跃报名。”
衣食丰足的时候,人就会少做铤而走险之事,若真的有饿急了的亡命之徒,这消息也能缓一阵——
只需要暂缓就好,只需两日,他就能再次抢回属于他的少年了。
*
“还有一事,请陛下听罢莫要……慌乱。”
霍戎挑眉,冷冷看了展凌一眼——
这人也是跟随他出入敌营的人,何时见他慌乱过?
霍戎一脸冷峻:“可是又和君后有关?”
“是……属下……找到了当时在京郊时,为君后诊脉的郎中。”
展凌轻轻咳了一声,决定甩雷给别人:“你亲自给陛下说罢。”
有一个民间打扮的郎中从展凌身后走出来,战战兢兢道:“草民…草民的确去过大人说的宅子,就京郊处,为一个孕夫看了脉象……”
霍戎皱眉打断道:“从何处来的孕夫?”
“属下问了守门卫兵,守城时,他们说的确对一个做草药生意的郎中有印象,他身侧也跟着一名极为美貌的孕夫。”展凌轻咳道:“属下判断,那孕夫可能……就是君后……”
孕夫?
这小东西为了跑路,竟然乔装打扮到这个地步?
霍戎沉吟道:“所以他是打扮成怀孕的模样出京……”
“不……不是打扮的啊……”那郎中听得一脸莫名其妙,终于不管不顾道:“草民亲自把过脉……那绝色公子就是怀了崽,我能测出那人的确切月份……”
“大概就是初冬,距今四个月二十天左右。”
一语既出,霍戎耳畔轰然一响——
那不恰好是商沅……在军营和他春风一度的日子吗?
第55章 他……怀了朕的孩子?
霍戎目光如利刃般能将人刺穿:“你说……他,已怀有四个多月的身孕?你不会诊错?”
“他就是有了身孕啊……”郎中一脸被质疑的屈辱,奇道:“这搭把手的事儿,难道很难诊出的吗?”
霍戎身形一晃,薄唇微颤,一字一顿喃喃道:“他……他竟然有了孩子……”
商沅的腹中,竟然有了他们二人的孩子——
甚至已经长大到四个月了。
过往的一幕幕,渐次浮现在眼前,这个时候,霍戎才听出商沅状似无稽之谈的背后,是多么用心良苦的试探。
“陛下……你,你想要个孩子吗?”
“陛下……如果那细作怀崽来认亲,陛下又会如何?”
“陛下可会为延续龙脉广纳后宫……让皇子们互相争斗……”
霍戎缓缓闭上双眼,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忍住心口沉沉袭来的疼痛。
原来每个问题背后,都是商沅的担忧。
可自己当时,却恍若未闻,甚至啼笑皆非。
最后,还说出了那样刺人心窝的话——
怪不得少年会如此决绝的离开。
霍戎再开口时,声音已有几分沙哑:“他身子如何?那孩……孩子可还好?”
“那公子也不知被那个负心人骗了,受了心伤,肚里的孩子也是奄奄一息,还好本郎中治好了他们的病,还开了好几剂保胎药,若是按时服用,定会调理好身子,平平安安的!”说着还叹息摇头道:“如今这负心汉子可是越来越不长眼了,那么天仙似的公子,也不知是哪个没良心的,竟然舍得让他受委屈!”
展凌在一旁忍无可忍,刷一声拔出刀道:“陛下面前,休要胡言乱语!”
那人还未说话,霍戎摆摆手,示意展凌收刀入鞘。
展凌咬咬牙,也只能退下去。
霍戎望着满脸疑惑的郎中,自嘲而痛苦的缓缓闭眸——
这人说的没有什么不对的。
郎君怀崽殊为不易,谁家的夫君不是悉心照顾,也许天底下只有自己,竟然连自家郎君怀崽都丝毫没有意识。
商沅那纤薄的背影和盈盈一握的腰肢,再次缓缓浮现在霍戎眼前——
就是这么一个脆弱到自己伸手就能捏碎的人,怀了他的孩子,不止要忍受着身体上的折磨苦楚,还要提着一颗心,和自己斡旋,旁敲侧击的试探……
而自己呢?
霍戎这时候才发觉,他对商沅有多忽略——
是的,不是商沅隐藏的又多好,只是因为自己太过迟钝,甚至从未将少年的细微之处放在眼中。
少年总是爱吃酸杏脯,少年呕了不止一次,少年总爱穿宽宽松松的衣裳……
而他,但凡有过一次深究,也不至于让他的君后半夜黯然离京……
想着想着,周遭的空气似乎变得浓稠厚重,压在他胸口,霍戎胸闷痛到几乎喘不过气。
是他,是他一直在忽视。
以至于商沅怀着崽在他身边好几个月,自己素来没起过疑心,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的不同……
沉沉密密的心痛,如冰面乍破的裂纹,层层蔓延,逐渐深入,霍戎到最后竟然站不住身子。
他之前总不自觉的想商沅为何会背叛自己,总是一遍一遍的去猜想哪个是真实的他,不住纠结怎样才能看清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
可现在,他不愿再想了——
少年已经怀了他的孩子,是天意如此也好,是命运捉弄也罢,这定然是抛开前尘,既往不咎的转折——
他们该向前看了,他要将少年好好寻回来,紧紧禁锢在身侧,哪怕一世……纠缠不休。
“朕多谢你。”霍戎缓了缓,说话时仍觉得喉头发堵:“朕赏你一百两金,以后莫要忘了治病救人的初心。
将那郎中打发走,霍戎没说话,只快速换了一身便装,翻身上了御马,点了两队禁卫,看模样是要出宫。
展凌等人吓得忙上前阻拦:“陛下,锦衣卫出动,定会以最快速度查明君后行踪并赶去接应,若陛下实在不放心,可派臣等去接,如今正是剿灭废太子的重要时机,陛下万金之躯,不可擅离京城……”
话还未说完,霍戎的马儿已长嘶一声,准备上路了。
“朕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京城的事务,暂且交给内阁,至于朕离京的消息,莫要张扬——就说朕去了京郊阅兵,拖延五日,等朕领君后回来便可。”
在场的亲信眼看霍戎这就要启程离京,不由得跪地阻拦:“君后可派人相救,可这社稷,只有陛下一人能担得起啊!”
霍戎皱眉,压低声音冷斥道:“莫要耽搁——君后才是只有朕能救,也……只有朕亲自去,他才肯回来。”
说罢这句话,他长呼出一口浊气,再不耽搁,扬鞭纵马飞速出宫,扬起的衣袂在风中飘起。
小进叹了口气,准备回春和宫,看着眼神始终直勾勾望着陛下离去方向的荷荷,不解道:“荷姐姐,您这是魔怔了?”
荷荷怅然道:“陛下这背影,竟让我想起另一个人。”
记忆里,也有这么一个人,为另一人远赴关山一骑绝尘。
*
“不看不看,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了,谁还有看信的闲情雅致。”
卫国公夫人正在心烦,看到奴役来送信,早已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他们拿下去。
“这是大公子的来信。”那贴心仆役凑到她耳畔,声音里的笑意不减:“这封信,是从吴江寄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