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沅一直呆在逼仄的船舱上,又冷又饿,早早蜷缩着躺下了。
正值冬末落日时分,夜风吹动江水,带来一阵阵的寒凉之气。
认真裹紧被子,商沅唇色被冻得发白,双手依然下意识的护住了小腹。
尽管不承认,但脑海中仍开始惦念起暴君温暖的怀抱——
说来也是无语,明明是冷戾的君王,可霍戎的体温却总是热腾腾,只要贴在他胸膛,热气便会遍布全身。
只是他自然没那个胆子,要么是暴君主动揽了他去,要么是他睡着了,无意识的蹭过去。
一想到此,商沅心中不由轻轻抽动一下。
离自己出京已经三四日了,也不晓得霍戎是否发现他并未去京郊。
商沅垂眸。
霍戎那么忙,也许根本没察觉,也许听罢自己离宫的消息,根本没有仔细想,或者只是淡淡一笑就过去了。
他那么忙,又不常在后宫,至于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君后,是在宫中还是京郊,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不知为何,想到自己跑出来许久还没被发现,商沅并未松了一口气,反而涌上心酸。
毕竟已经是夫夫,可自己离宫出走好几日,夫君都不晓得……
想想也真是可怜啊。
商沅想着想着,终于再次坠入到沉沉的梦里。
这一次,竟然梦到了霍戎。
而自己的肚子,也如鼓起的球一样,遮无可遮。
商沅瑟瑟发抖,霍戎却不似以往面沉似水,语气反而透出前所未有的柔和:“阿沅,别再跑了,来,到朕这里来。”
商沅警惕的望着眼前的君王,并未提步前去——
他这可是刚跑路被抓,暴君素来不会放过背叛他的人,不论他逃跑的缘由是何,想必霍戎都不会轻易的放过他。
暴君的“到朕这里来”,在商沅听来,和爹妈发飙前伪装出的和善笑容毫无区别。
“阿沅,别傻了。”梦中的霍戎语气近乎宠溺:“你不告而别,逃出宫的确有错,但也是朕有错在先,伤了你的心,那薄子朕也看了,早已知晓你的心意……”
“你既已怀了朕的孩子,朕又怎会追究往事?”霍戎露出前所未有的温柔:“想不想吃好吃的?”
梦中的暴君透出从未有过的深情,让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靠近。
更何况,望着那些琳琅满目的吃食,商沅已经听到自己咽口水的声音了——
叉烧酥,姜汁奶挞,菠萝包,蜂蜜果脯……
都是他这几日想吃,却在船上吃不到的。
商沅没出息的想要靠近,试探的迈步道:“只要我过去,陛下就既往不咎?”
他想好了,也不要什么富贵威权,只要把暴君手里的吃食都拿过来,他就能功成身退了。
尽管商沅清醒的知道暴君不可信,但奈何梦中的自己已经完全被那些吃食迷惑了头脑,终于一步步的朝手拿糕点,面带微笑的暴君走去。
“陛下……”已经一日没进食的商沅咽咽口水,小小声道:“叉烧酥……”
“你的小册子朕已经看了,”霍戎像是变戏法一样,手里的吃食登时都没了:“之前朕的话,你别放在心上,朕以后……会真心待你。”
商沅怔住,一时之间竟然觉得,若真如霍戎所说,那回宫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霍戎的声音再次传来:“想吃点心?”
商沅猛然点头。
霍戎道:“你来,朕喂你。”
暴君亲自献殷勤喂他?
就算是梦,商沅都觉得离谱。
待他又向前几步,那吃食也没有再出现,反而是霍戎的手掌,倏然覆上了自己的小腹。
暴君的手掌很宽大,似乎一只手就能把他圆滚滚的肚子覆盖。
商沅几乎能感受到暴君掌心的温度,他正要开口说话,忽听咔哒一声,垂头一看,手腕上已经挂上了一条细细的金链子。
霍戎的脸色倏然冷了几分:“一跑再跑,你眼里可曾有朕?”
商沅忙在梦里挣扎了起来:“这……陛下答应臣不追究,以后好好过日子的……”
霍戎慢悠悠道:“朕说的话自然作数——把你用这链子锁在宫里,不也是好好过日子?”
此时甲板上一阵喧闹,商沅吓得从梦中惊醒,额上覆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这个梦,更像是对自己的预警——
警告自己万万不能因眼前的艰辛,就擅自动回宫的心思。
以书中暴君的行事风格,他一跑再跑,就算暴君还对他的身子有兴致,那八成也是等他生下这孩子后打断他的腿锁在宫里……
那如旧梦般的宫中岁月,他已经回不去了。
商沅缓缓闭眸,此时,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简清踩着月光走进来。
他的面色不像是以往温和,反而阴沉得吓人。
商沅坐起身子,不由得起了几分警惕:“简……简兄?”
简清上上下下打量商沅,语气一字一顿:“这孩子,究竟,是谁的?”
商沅抬眸,面上淡淡道:“简兄很在意这个?”
“我听见你在梦中一直喊陛下,”简清沉沉地注视着他道:“你可知这会要了我们的命?”
此话一出,商沅登时一震。
他方才沉沉睡过去了,做的梦一直和暴君和崽有关……
莫非说到了什么……才让简清有此一问?
正在思索间,双手的手腕陡然一紧——竟然是简清狠狠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向来温润的面庞在昏暗的烛光中开始扭曲。
“简兄……你冷静……”商沅在狭窄的船舱里根本挣扎不开:“你先松手!”
简清非但没放手,反而愈发用了几分力,他居高临下的一压,商沅只觉得全身都已经陷在床板上动弹不得。
“我已经够冷静了!现在只想疯一把!”简清制服住想要挣扎的商沅,双眸泛红,声音似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君后!君后!我带你逃出宫,已经够疯了!凭什么我每日每夜像孙子一样伺候你,你却根本不会多看我一眼!”
“我今夜……我今夜非要……”简清的话还没说完,火光跃起,几道身影倏然闪入他们的船舱,商沅随即身上一轻。
这么一会儿,竟然有十几个打着赤膊的汉子将他的船舱里里外外围拢起来。
为首的那个人一把将简清提起扔在船舱的地上,哼笑道:“这样绝色的美人,老子还未尝过,又岂能轮得到你?”
简清情绪正找不到出口,又被人一把推在地上,也不顾他们人多势众,倏的从地上站起来道:“你们好大的胆子,敢不经同意闯我们的私人船舱!我这就去找船家理论,让他们把你赶下船!”
他气喘吁吁的说完这番话,这些大汉非但没有被唬住,反而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好似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
“找船家说理……”为首的汉子停住笑,忽然阴恻恻道:“告诉你!船家的人已经被我们杀掉扔河里喂鱼了。你若是想找他们评理,那我们也成全你!”
说罢,这些人又再次仰头笑了起来。
商沅凝神朝他们看去,月光下,只见他们的粗布裤子上皆是血污,手中所持的刀刃也渗出血迹——
可见他们方才的确是刚杀过人,甚至已经劫持了这条船。
商沅不禁护住自己的小腹,轻轻打了个寒颤。
“哟,美人害怕了?”为首的汉子狞笑着靠近商沅,他越靠越近,胸膛几乎已经靠在了商沅的肩膀处。
“你……你们放开他!”简清怒目而视:“你们有事冲我来,休要动我的郎君孩子。”
“你的郎君孩子?”为首那人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你的郎君,方才怎么连碰都不让你碰一下呢?”
一语既出,简清的面色登时惨白。
“啧啧啧,可怜啊——看这位美人如此绝色,想必家世定然不凡,你捧着他宠着他,然而在他眼里,你只是一个路人,死了就死了,他连眼泪都不一定会为你流几滴,而你,就准备为了一个别人的郎君和孩子,献出自己的一条命吗?”
简清身形摇晃,如同受到重击一般摇摇欲坠。
为首的男人这才转向商沅,用轻浮的眼神上下打量道:“美人,你这身衣裳真的配不上你,不如扒下来给哥哥,让哥哥再给你换一件更值钱的。”
话音一落,周遭登时响起哄笑声。
商沅轻轻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飞速想脱身之计。
第54章 那孕夫就是君后
商沅捏着手心,逼迫自己镇定下来道:“你既然能看出我的身份不是普通百姓,那也能猜出我的家人会来寻我,你就算控制了这条船,难道还能控制这条河,这个城吗?”
那为首之人明显一怔,旋即一笑道:“这就是美人你见的世面少了,把你们杀了扔到这河里,我们上岸也好,顺着河游走也罢,难道还能有谁能追查到我吗?”
他话音一落,那些人又登时哄笑起来。
商沅咬咬牙。
他知道这人说的是对的,书里的社会不比现代,即使有户籍,但都是群户,这些人上船之前八成也未留过什么关键信息,很多人都是查无可查。
而且就算霍戎真的派人追查又如何,如今刀已经悬在了脖颈,即便是锦衣卫赶来,真的捉住了这些人,那他也已经被这河中的鱼虾吃得差不多了,完全是于事无补。
这些人既然已经杀了船上的这么多人,显然已经抱了破釜沉舟的心思,对于这些亡命之徒,万万不可激怒。
商沅只得再次发扬自己的苟活技能,抽噎叹息道:“你们要是想杀了我们,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我是独脉单传,若是除去了我,可惜了我家的银子,以后也无人承继了——呜呜呜,你们好惨,明明捉了我就能有发财的机会,偏要杀了,这岂不是断了自己的财路吗……”
边说还边用同情的眼神盯着这些人的脑袋,盯得每个人都不自在了。
为首之人狐疑的看了商沅一眼,问身旁的人道:“这人真是卫国公家的?”
“这我们谁知道……”那些人压低声音道:“不过卫国公家富可敌国,我们也有所耳闻,也许这美人真是他家的也说不准。”
为首之人哼笑道:“快——你们去搜搜,看看他们那行李里,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船舱内登时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这些人不顾南屏的阻拦,将所有的匣子包袱都翻了个底朝天。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前前后后一共才搜出了一百两银子。
这银子不算少,但却远远没有喂饱这些人的胃口,毕竟看商沅的模样气度,他们觉得怎么也要有个五百两以上。
那领头之人阴恻恻的道:“美人,再不把钱拿出来,哥哥就要亲自上手搜了。”
他们联手做这件事,首要为财,次要为色,毕竟一个孕夫,玩几次定然是不成了,所以他们宁可趁着泊岸杀了这一船人,就是想拿到最多的钱财。
为了钱财,他们什么都能豁出去。
商沅喉结微动。
暴君身上虽也有冷戾杀伐之气,但和这些亡命江湖之人明显是不同的。
暴君更为矜贵,平日里倒含着一丝假惺惺的,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只在关键时刻杀机毕现,而这些人却是不要命的泼辣户,可能一句话说不好,手里的刀就不由分说直接要了你性命。
气氛逐渐紧张,正当此时,南屏抖抖索索的声音突然响起:“你们别搜了,你们要的钱,都在我身上。”
南屏说的是实话,商沅这次出来带的银票,大部分都被他随身携带。
少说也有几百两。
这本是这次逃跑出来的一部分家底,可是现在眼看人命都不保了,也顾不得许多了。
反正他们也有庄子号子,以后安顿下来再让蒹葭动作,也不愁没钱花。
“这还只是九牛一毛——”商沅望着他们的脸色道:“只是我们身上随身携带的却不多,但只要到了下一个商号,拿着我开的票据,带着我上岸,就能拿出少说上万两银子。”
巧的是,这岸上就有商号,幌子在船上都能看见。
那人拿到钱,态度明显的好转了不少,持刀望着南屏,冷道:“笑话!取钱难道还需要你们少主子亲自出面?”
南屏心领神会,忙道:“诸位好汉,我们哪儿敢骗您,这……我们是国公府,我们少爷开的票据是家里的私票,只有人到了才算数,这真的是我们府的规矩,”
这些人面面相觑的看了看。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些高门大户的规矩,但是都被钱打开了胃口,每个人都在想那些上万两的银子。
“”好啊——我就暂时留你们二人一命。”为首的那人紧盯着商沅的脸:“不过这两夜,你可要好好陪陪我——”
“好说……好说……”商沅觉得自己脸都僵了,望着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简清,咬咬牙道:“不瞒您说,这位是府里侍奉我的郎中,我不会写字,给家里的文书也都是他在写,您若是让他……让他写封信给家里,说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麻烦,您还能再要到少说几十万两银子……”
商沅已经在此人眼里看到了杀机,若是他不拉简清一把,恐怕他的命就没了——
即使传信有可能让京城知晓他的动向,他也顾不得了。
“是的是的。”简清发抖道:“我能给卫国公府寄一封信,让他们把钱直接给你们,定然会不惜钱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