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遥只好以最卑微的姿态一步步爬到萧吟脚边,拽住萧吟衣袍的一角,涩声道:“求主人不要赶我走……主人怎么责罚都好,只要主人能消气……求主人……求主人……”
萧吟总是无法理解江遥奇奇怪怪的心思,从一开始江遥就在他面前乖顺得过了头,任打任骂,还非要留在自己身边,但他应该与这人没有什么交集才是,这般委屈自己真不知道是图什么,之前或许还可以理解为受江敛之控制要完成任务,可现在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江敛之派来了江煊,是已经无所谓他发现这个秘密了,那江遥的任务也可以结束了。
“你是江家的人,现在江煊就在这里,你应该去找他回江家去。”萧吟冷淡道,“我虽然恨江家,但也没有必要为难你一个暗卫,留着你做什么?”
江遥拼命摇头:“我已经不是江家的人了,五年前我就离开江家,归还了暗卫的腰牌,身上江家的暗卫烙印也被噬魂阁抹去,我不是了……”
“就算你已经不是江家的暗卫,但我听说当年江家从外面买回你和你弟弟,卖身契总在江家手上吧?”萧吟不为所动,“卖身契在谁那儿你就回哪儿,我留你不合规矩。”
江遥的指甲几乎要抠破掌心,红着眼睛抬头看着萧吟道:“是不是……我拿到我的卖身契,您就可以、可以留下我……”
萧吟愈发觉得这人的坚持有些好笑,道:“你先去拿来再说。”
江遥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眼睛亮了亮,当下便跑出去门去找江煊了。
那头的江煊听到江遥要卖身契,不解道:“哥,你要做什么?”
“五年前少主就答应我的,代替他去噬魂阁是我为江家做的最后一件事,哪天任务完成了我就不必再为江家做任何事。”江遥不愿多解释,只咬牙看着他,“现在少主派你来不就意味着我不用再冒充他做这件事了,那我就和江家再无瓜葛了,我要回我的卖身契并不过分。”
江煊眼眸深沉地看着他:“哥,你不会真打算以后都留在萧吟身边吧?”
“我当年害了他,还没有赎罪……”
江煊打断了他的话:“当年的事你又没有做错什么,毒不是你下的,就算你觉得心里有愧,后来你帮他逃出去了,自己还差点搭上命,不够赎罪吗?”
像是心中有藏得很深很深的隐秘被人掀开了一角,江遥紧紧攥着袖子,指节泛白,强撑着开口:“当年他还救过我一命……”
“你不如说你当年见他一面就着了魔,被他勾了魂得好。”江煊的笑容很淡很淡,看在江遥眼中甚至有些冷意,“你就是想留在他身边每天看着他罢了,我说得对不对?”
江遥霍然起身,心中那深藏的隐秘似乎彻底被人扯了出来暴露在无数双眼睛之下,他慌得发不出声音,许久才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现在和当年变了很多,我、我……”
“所以你心疼他,想起当年的事更愧疚,觉得自己对不起他,更想留在他身边。”江煊再一次无情地戳破他心中所想,“当年江敛之对你非打即骂,遇到一个萧吟对你那么好,愿意救你的命,让你心里感动,但你没想到那天就是萧吟的死期,侥幸留了条命也是生不如死。你本想救他却失手害了他,心中既是愧疚也是执念,如今你也只是执念愈深而已。哥,你就承认吧,你对萧吟有非分之想。”
非分之想……
这四个字像一把刀突然插进了江遥的心口,他只觉心口钝痛,鲜血淋漓,他从没有想过自己对萧吟是有这样的心思,可现在被江煊说出来他却又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然而他并没有轻松多少,最让他痛的就是“非分”二字,他是什么人,萧吟又是什么人,谁给他的胆子肖想萧吟这样的人?
“你不要再说了……”江遥有些颓唐地捂了下脸,又握住江煊的手,“阿煊,帮我拿回卖身契好不好?”
江煊当年就看明白了所有事,哥哥心性单纯,受人一点恩惠便能记一辈子,又何况是当年那样惹人艳羡的萧吟,遇见萧吟或许就是哥哥走在黑暗中遇见的光亮,后来的那许多事,他也只是为了去抓住那束光。
“我可以帮你拿来卖身契。”江煊叹了口气,“但你要答应我,不可以做伤害自己的事。”
江遥点点头,道:“我只是想偿还当年的恩情,偿还完了我就走。不管怎么样,我都不会抛下你。”
“哥,你不必管我。”江煊道,“你也不必再为了我做什么,我可以自保,你应该去做些自己想做的事,不要再为了别人而活。”
这些事江遥没有想过,似乎他生下来就没有体悟过为自己活是什么感觉,不敢去想,也没有机会去想,如今他也只想留在萧吟身边,做萧吟的暗卫,为萧吟而活。
江煊朝屋外唤道:“陆英。”
昨夜的那个黑衣人进来,低眉敛目等待吩咐,江煊道:“回一趟落朝宗,找来我哥的卖身契,快去快回,不要耽搁。”
陆英应是,什么也没有多问,身影一闪便离开了此地。
江遥微微皱眉,这个人看样子是听命于阿煊的,那他每次问阿煊的事,为何不愿多说,一副受命于人不敢多说的样子,好是奇怪。
只是眼下他的心神全被卖身契可以拿回来一事占去了,满是暗暗的欣喜。
在拿回卖身契前,江遥没有回萧吟身边去,而是待在江煊这里,因而萧吟在那边思来想去总觉得江遥疑点重重,唤来与江遥住在一块的齐砚问话。
“他最近有没有什么奇怪之处?”萧吟道,“还有,他有没有跟你说过一些什么事,比如他为什么非要留在暗阁。”
齐砚苦思冥想一番,摇头道:“没有说过,至于奇怪之处……”他犹豫片刻,还是说道,“他最近沉迷下棋,每日都要自学上一段时间,连这次出门都随身带着棋谱。”
萧吟愣了一下:“下棋?他学下棋做什么?”
齐砚小心翼翼觑了眼萧吟的神色,道:“好像是和主人您有关,就是在那天他和您下了一次棋后开始这样的……”
萧吟揉了揉眉心,脑子更乱了,从没有什么事让他这般想不明白,他那天只是心血来潮,这人却大张旗鼓为了他去认真学下棋?
还有那个江煊,给人的感觉也总是奇怪透顶,但又说不上来……
“你去江煊那儿传个话,就说我晚上邀他品茶。”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总是要出去拜年,可能没办法日更了,如果零点前没更就不要等我辽,跪。
第16章
入夜后,江煊来到萧吟的房中,萧吟已着人泡好了茶等着他。
察觉到萧吟在暗暗打量自己,江煊同时也在打量萧吟,他没怎么见过当年那个张扬的萧吟,但江遥说过许多次他们初遇时的场景,他可以想象当年的萧吟是多么引人瞩目,似乎只要站在那里就有如触碰到春日的暖阳。
只是如今的萧吟眉宇间多的是深沉阴郁,打量人时有股淡淡的凉意,嘴角勾出的笑意也半真半假,很少会到达眼底。
江煊客套地笑笑,道:“不知侯爷找在下来是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想着昨日未能与江公子聊得尽兴,今日再与江公子叙叙旧。”萧吟举杯,“旧年我走得匆忙,未曾来得及向江公子道谢,今日暂且以茶代酒,谢过江公子当年大恩。”
江煊不动声色承了这杯茶,道:“当年之事侯爷实在无需放在心上,我并没有帮上什么忙,侯爷后来还双目中毒,但所幸现在看起来没有大碍了。”
“已经好了许多。”萧吟看遍人心,早就看出了江煊对他其实十分疏离,前面这番话也谈不上关心,至始至终都是在客套,微不可见地皱起眉,“多谢江公子挂心。”
在萧吟的记忆里,那个在地牢里总是出现在他身边的人会温声细语同他说话,看他总是不应答会心慌得声音发抖,摸到他身上的伤口还会吸一吸鼻子一副要哭了的样子,仿佛那些伤口是在自己身上,那样的关切不似作假,时隔多年,竟然就这样变了吗?
这般回想起来,那个人的做派倒是莫名有些像江遥?
可是这还是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江遥为了他难道命都不要了吗?
思及此,他从一个木匣里取出早就备好的东西给江煊看,道:“不知江公子可见过这个?”
江煊看着眼前小小的护身符,认出是他八岁那年随江敛之出府去城外寺庙为江遥买的,江遥一直放在身上,而萧吟应该是从江遥那里拿来的,思及此物应当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点头道:“记得,是我八岁那年送给哥哥的。”
萧吟并无惊讶,似乎早就猜到了,又拿出一根发带给他看:“那这个呢?”
眼前的月白色发带沾着血迹,虽看出来暗纹精致,材质上佳,但年岁久远也已旧了,他从脑海里找寻了一下关于这根发带的记忆,不确定道:“这好像是很久以前江家给我和哥哥的,方便我们有时顶替江敛之。”
“你和你哥哥都有?”萧吟心中一动,“那这根是你的还是你哥哥的?”
“我不记得了。”这个东西对江煊来说太遥远了,他从前在江家有几十根类似的发带,能认出这发带是出自江家已是很不容易,哪还能记得每根发带都去哪儿了,至于哥哥那根他更是无从得知,在他印象里,哥哥从来不会佩戴这种样式的发带,他以为少有的发带早就被哥哥扔掉了,“实在是过去太久了,不知……侯爷是从哪里得来的此物?”
萧吟自然是从江遥那里得来的,这是当初江遥求他想要回去的东西,那个护身符和他猜的一样是江煊给的,所谓亲人除了江煊也没有别人了,只有这根发带他想不出是谁能对江遥这般重要,而这发带看着也不像是江遥自己会用的东西。
眼下听江煊说是江家的东西,他们两兄弟都有,那么这发带应该不会是江煊的。
江遥说,这两样东西是两个很重要的人留下的,既然护身符是江煊送的,那这根发带就与江煊无关。
“此物也是你哥哥的。”萧吟道,“他一直放在身上,似乎很是爱惜。”
江煊心头一凛,有些后悔自己前面没有听出萧吟的试探,这两样东西既然都是江遥的,又被江遥收着,那么这根发带应该就是……
他抬眸淡淡瞥了眼萧吟,已经猜到是江遥当年在地牢里拿去给萧吟用过的发带,萧吟被救走时落下了,江遥这些年一直妥帖收着留作念想,而萧吟拿出来问他就是有所怀疑。
“哥哥从前在江家也有不少熟识的人,我不知是不是他送给过谁。”江煊只好搪塞道,“侯爷若是好奇,不如去问问哥哥?”
反正目前江遥肯定不会承认这是萧吟用过的东西,萧吟只能停留在怀疑,这样他就还能让萧吟信守承诺帮他做一件事。
萧吟喝了两口茶,暗自思忖了一番江煊的话,没有再问,转而道:“时辰尚早,不知江公子有没有雅兴与我对弈一局,我们可以再谈一谈昨日所说的计划。”
江煊颔首道:“侯爷相邀,在下却之不恭了。”
落朝宗就在屛州内,陆英一来一回只用几个时辰,入夜后便取来了江遥的卖身契。
“少主没有说什么吗?”江遥很是讶异居然这么轻易就取来了,问陆英,“你是怎么跟少主说的?”
“这些都是江煊在保管,主人不会说什么。”陆英淡淡道。
江遥更为惊讶,没想到江敛之信任江煊到如此地步,连他的东西都要江煊保管,拿走卖身契这么重要的东西还不用知会一声。
所以这些年江煊为何不多带点消息来给自己,要与自己见一面应该也不难吧?
他满腹狐疑,但最后还是打算去办正事,面上难掩笑容,捏着自己的卖身契运起轻功去找萧吟。
到了萧吟所住院落,树上守着的暗卫们动了动,齐砚和墨风看他一眼,没有说什么,显然是同意他靠近。
他到了门口,见屋门关着,里面隐隐有说话声,意识到萧吟在和别人交谈,不敢冒然进去,打算站在门口等一会。
只是他一侧头发现萧吟坐在窗子的对面正在与人下棋,而棋坪另一侧的人正是弟弟江煊。
江遥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呆呆看着萧吟和江煊一来一回有说有笑地对弈,茶香氤氲中,两人间或低声说几句话,偶尔也会点评一番棋局。
自从他入平昭侯府后,从没见过萧吟与人说话时有这般堪称温柔的时候,就算是与季逢青和墨风说话也是表情平淡,与对待其他下属并无不同,他以为经年以后的萧吟已经不会那样温柔亲近地对待任何一个人了。
可原来萧吟还是会露出这般温柔的笑意,浑然放松地与人对弈品茶,对方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取悦了他,令他舒心又欢愉,而棋盘上的棋局也正是杀得难舍难分之时,萧吟的眼神十分认真,甚至燃起了战意,在对方落下一子后会露出惊叹的神情,并不吝惜出声夸赞,脸上尽是棋逢对手的快意。
江遥转过头,慢腾腾地沿着原路走了回去,攥着手里的卖身契眼眶微红,抬袖蹭了蹭眼角,觉得自己不该总是因为萧吟哭,他明明不爱哭的,受伤和受刑时他从来不哭,但遇到和萧吟有关的事,他每一次却都忍不住,因为他真的好难受,心上的痛永远比身上的痛更难捱。
那天他陪萧吟下了一半的棋,萧吟脸上的嫌弃与烦躁他都看在眼里,所以他这些天努力地学下棋,这样以后哪天萧吟再心血来潮找他时也许可以多陪萧吟下一会,萧吟也不会那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