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在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兰溪竹呼吸一滞,怕他反悔似的直接伏了下去,大喊道:“陛下英明。”
其余一众大臣虽然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跪拜喊道:“陛下英明”。
在他们眼里,这又是齐珩逃避群臣上奏立后的说辞罢了。
齐珩挥了挥手,站起身来。
“众爱卿不必多礼,各位请尽兴,朕下去更衣。”
更衣?
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陛下今年这是要亲自参加围猎?
江德清在一旁看得干着急,心想陛下也太过冲动了。
围猎场上枪箭无眼,陛下龙体,怎能冒这个风险?
他冲着后面的侍卫喊道:“随侍禁军何在,速速通知禁军首领,确保陛下圣体安康。”
兰溪竹在齐珩走后就几乎摊在了地上。
他撑着身子起身,目光对上一个身形健硕的男人,看似是个武臣。
“兰将军。”
他微微抱拳,语气和眼神都对兰溪竹充满敬佩。
英雄相惜就是这个道理,兰溪竹在战场上赫赫有名,从前北狄人听到他的名号都要退军十里。
可这个声音很熟悉,在那一瞬,兰溪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他两世都忘不了这个声音。
前世临死前说要送他上路的那个男人——秦阳将军。
兰溪竹呆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
秦阳却不甚在意,他本就没有见过兰溪竹。
这个时候的秦阳还没有开始联合希兰国叛变。
兰溪竹稳了稳身子,深吸一口气,问道:“秦阳将军可有要事?”
这下轮到秦阳怔住了。
没有想到面前这个赫赫有名的大将军、皇帝跟前的大红人竟然也认识他这样一个没有兵权的挂名将军。
“将军……叫我秦阳便好了。”他苦涩地摇了摇头,“衡都没有几个人叫我将军。”
客气一点的会叫他驸马爷,不客气的便是什么都有了。
别人认为他是靠女人升官的,这一点倒是没有冤枉他。
他的父亲是前朝有名的将军,峥嵘一生,战死沙场。父亲临死前没有给自己留一点兵权,秦阳虽然有心报国,却也不得门路。
他儿时在塞北边陲长大,没来过几次衡都,若不是先帝将岁和公主许配给他,这辈子连入衡都的机会都没有。
见秦阳眼神真挚,语气放低,兰溪竹眼中的戒备逐渐散了些去。
他不了解这人,只知道前世他杀了齐珩,也杀了自己。
这一世此时,秦阳兴许还没有开始动这个念头。
兰溪竹整理了下衣领,“将军何必妄自菲薄,旁人说咸道淡左不过是嫉羡,你无需挂怀。”
秦阳作了一揖,“秦阳受教。”
“受教不敢当。”兰溪竹抿抿唇,犹豫着开口:“近日岁和长公主可还好?”
秦阳一愣,随即答到:“公主近日还好,不过有些小毛病。换季多风,公主常感腹痛,微臣正四处求药呢。”
兰溪竹点了点头,心想这人的的确确是个武官,直言直语。这话若是让有心人听见了,岂不是要说他没有照顾好公主?
不过这么看来,秦阳倒是对岁和很是看重。
“家母曾经进宫受长公主照拂,所以我多问了两句。”他抿着唇解释道。
兰夫人当年在兰老将军势大的时候入宫差点被那群红了眼的妇人陷害,还是岁和长公主出面帮她解围,这一点兰溪竹倒是没有扯谎。
“岁和公主人善心美,确实是秦某高攀了。”秦阳话语之间都是对岁和长公主的溢美之词,他粲然一笑,眼底有掩饰不住的爱恋。
见着他这般神情,兰溪竹别过头,心底无声地发出喟叹。
他猜想道,前世得知岁和自缢的消息时,秦阳心里也不好过吧?
那毕竟是陪伴自己十余年的妻子。
兰溪竹笑了笑,“今日好天气,陛下挑的好日子。我们也别在这里傻站着了,去看围猎大赛吧?”
这算是像秦阳发出邀请了。
他打算从这人入手,不让前世的悲剧重蹈覆辙。
秦阳顿时受宠若惊,连道三声“好”。
围猎大赛左不过是一些武臣和军队里的将领夺得魁首,若是哪人入了皇帝的眼,加官进爵也只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
兰溪竹和秦阳直挺挺地站在猎场东侧,齐珩率领一众官臣则是在西侧观望。
兰溪竹瘦削的身影在冷风中显得更加单薄,他面色泛白,偶尔咳嗽两声,眼神平静地望向场上骑着马的健儿们。
秦阳看着他的侧颜,神情还有些疑惑。事实上,再见到兰溪竹之前,他没想过那传闻中骁勇善战的大将军竟然长得那么秀气。如果他没有站出来回齐珩的话,秦阳会以为他是个文臣。
谈吐不凡,没有军队里的粗犷之气,想来家教是极好的。
“秦阳将军可看出什么来了?”兰溪竹淡淡地问道,眼神里一片波澜不惊。
只见一位女子身披战凯,骑着抢在最前面。她的头上没有平常女儿家繁琐的发饰,一头秀发仅用一根绑带系紧,面白唇红,柳眉弯弯,英姿飒爽。
因着这点不同,全场的目光几乎都要聚焦在她身上。
“驾!”
这一声中气十足,足以可见不是个花架子。
秦阳淡淡一笑,“兰将军说的是白都统的千金吗?确实是个女中豪杰。”
白都统?
兰溪竹的脑海里闪过前世江德清在銮阳殿说过的话。
白都统是个烈性子,也是个忠臣。
见兰溪竹不作回答,秦阳又兀自问道:“将军有何高见?”
兰溪竹一怔。
他当然没有意见。
就算是前世他与这在场的多数人也不相干。
“白小姐生得很美。”
他平白无故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秦阳惊诧地看着他,若不是事先了解过兰溪竹的性子,他真的以为面前这人是什么好色之徒了,哪有见到姑娘一上来就评论长相的。
秦阳颔首道:“秦某愚钝,不知将军何意。”
何意?
他大概也解释不了。
像他这样的男人都被掳进皇宫折辱数年,更何况她这样貌美的姑娘。
有能力是好事,但是样样都拔尖就不见得了。
白都统忠贞,她的女儿必定传了这点。
可这世道根本容不下武官。
“我在可惜白小姐,猎场上这般英姿,日后若是困在后宅那小小的一方天地里,着实令人惋惜。”
兰溪竹望向了远侧,不再看她,目光深沉。
秦阳闻言一愣,倒也惋惜地摇了摇头:“确实不值当了。”
兰溪竹没有接话,而是挪了下脚。“起风了,兰某先行回帐中了,秦阳将军请自便。”
天色确实晚了,左右猎场上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今年有好些将士都让着那位白小姐,着实没有看头。
还没等秦阳回答,远方就传来了一声惊呼:“白小姐的马失控了!”
【作者有话说:胆战心惊地更新】
第6章 英雄救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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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见白芷如的马直直地朝着他们的方向奔来,马上的人儿顿时花容失色,拼命攥着缰绳,却止不住它的癫狂。
“闪开!”她冲着两人大喊道。
兰溪竹心下一动,顿时涌上了别的情绪。白都统确实教女有方,在如此险境的第一反应不是求助,而是让他们躲闪。
马儿失控对于常年习武的兰溪竹来说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见他脚尖一点,靠近了白芷如的马。
他趁着马转角的功夫与它擦身而过,卷着她轻柔的身子就把她迅捷地从马儿上抱了下来。
马儿奔腾带来的气浪吹翻了兰溪竹两鬓的发丝,他却不显一丝狼狈。
躁动的马确实速度很快,但是兰溪竹身手敏捷,这番下来一点都没有伤到白芷如。
受惊的马感到马鞍上没有人了,跑出去半里路之后逐渐停了下来。
它发出了阵阵嘶叫声,粗暴地抖了抖鬃毛。
白芷如紧紧蜷缩在兰溪竹怀里,秀眉紧蹙,额间布满了细汗,可见她其实真的很害怕。
“白小姐?”
兰溪竹的声音带着少年的温润,犹如一湾清澈的泉水,轻叩怀中人的心弦。
白芷如被这好听的声音唤回了理智,她不安地缓缓睁开眼睛,长长的眼睫扑簌着,声音灵动:“你?”
没想到这人虽然看着瘦弱,但是力气不小,在他的怀里十分安心。感受到兰溪竹有力的心跳声自胸腔内传来,白芷如自己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后知后觉地从兰溪竹的怀里跳了下来,低低喘着气,面上泛红。
缓了缓后抱拳道:“多谢兰将军相救!”
兰溪竹愕然她身手敏捷,只不过惊讶的表情在脸上稍纵即逝。
他恢复了那副淡漠如水的模样,微微颔首:“多谢不敢当,还望白小姐原谅在下方才唐突了才是。”
男女授受不亲,礼也。
兰溪竹一个还未成家的男子方才当着满朝文武大臣的面抱了一个还未出阁的姑娘许久,本就不合规矩,他倒是该向白芷如赔不是。
事出紧急,不得如此,不过白芷如一个习武女子,自是不拘小节。
“将军多虑了,是芷如御马之术不精,惊扰二位了。”
白芷如又看向了秦阳,眼神中一片歉意。
秦阳微微一笑,颔首不语。
他方才看着两人眉目传情的样子,轻轻地挑了挑眉。
兰溪竹并不知晓旁人把他们刚才这番动作理解成了什么样子,在他眼里就是一个平常的救人之举。
本来想挥挥袖子走人,却不料远方传来一阵铁蹄声。
马儿受惊,想必是惊动了禁军护驾。
只见齐珩后方跟着众人,向他们这边走来。
皇帝的面色十分不善,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兰溪竹心道不好,方才那番必是叫齐珩瞧见了。这人是个占有欲强的人,指不定要在日后怎么折磨他呢。
他的身体忍不住轻微地战栗。
直到齐珩走近了,见他低头微颤的模样,唇角不禁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弧度。
“兰卿好身手,白家的女儿可有受伤?”
这话问的是白芷如,眼神却落在了兰溪竹身上。
被点到的白芷如正了正身形,行礼回复:“回陛下,臣女无事。兰将军身姿矫健,没有让臣女受伤。”
齐珩危险地眯了眯眸子,这才施舍给了白芷如一个目光。
只见她双颊泛红,眼中含着波光,明显是小女儿家的羞态。
这倒稀奇了,白家的女儿齐珩也略有耳闻,心气眼光都高的很,怎么今儿只不过和人见了一次面就春心萌动了呢?
她在军营里那群兵将们大抵没少让着她,处处顺着她,也没听说过她对哪人青眼有加。
他的兰卿当真风华绝色,这样就勾走了美人芳心了。
“如此……甚好。”齐珩加重了音,在场的许多人中只有兰溪竹听出了他语气的不对劲。
这是他发怒的前兆。
这件事只是围猎大会的一个小插曲,众人见白芷如相安无事便心安地退去了。
齐珩是第一个走的,转头前递给了兰溪竹一个晦暗的眼神。
待众人散得差不多的时候,秦阳出声提议:“白小姐的马定当不会无故失控,这次有惊无险,难保下次不会再出这样的事。安全起见,还是查查这其中缘由吧。”
负责本次围猎大会的官员被点到先是一个激灵,然后听到是秦阳开口,本是想要漫不经心地草草敷衍答应,但是谁知兰溪竹在旁跟了一句:“秦阳将军说的有理,这事烦请朱大人上心了。”
淡淡的一句话,却有着不容拒绝的威严。
兰溪竹和整个兰府在朝中的地位都很高,没人敢轻易惹恼了他们。
朱大人拿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连连应道:“是是是,下官监管不力,这就差人去办。”
秦阳心生感激地看了兰溪竹一眼,抱拳告退。
黑色的夜幕已经爬上了半边天,一抹弯月高高地挂起,周边点缀着些许碎星。
这是宫外的天,他许久没有看见了。
兰溪竹想起了齐珩临走前的那个眼神,不由得自嘲一笑。他终究是两世都逃不开这人的折磨,他有什么资格享受着宫外的自由呢?
就连现在的这些日子,都是他耍手段换来的。
一路上边想便叹息,然后就走到了他们兰府的帐子中。
还没等他解下披风递给侍卫,里头的兰溪旌就兴高采烈地出来迎他。
“小四,正说着你的事呢,怎么那么晚才来?”
他拽着兰溪竹的手,把他引到了帐子旁边,只见他贼兮兮地问道:“你今日可出了风头。”
一听这话,兰溪竹面上微愠。他并不想事想出风头,只不过是救了人家姑娘一命,怎么连三哥都这般调侃他。
兰溪旌没有其他的意思,见他面色一变,还以为他是害羞:“白小姐看你的眼神都要滴出水来了,怎么样?活了这么大第一次抱姑娘吧?”
这样口无遮拦,也只有三哥在他面前如此轻浮了。
不过兰溪旌说得对,活了两世,他确实第一次碰到姑娘的身子。
兰溪竹无奈地抽出手来,扶上额,“三哥,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