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扬见状,心先是一痛再是一动。
他刚走近封凝寒身旁,一眨眼,那把黑色宝剑便以出鞘,直指着他。
齐扬神色复杂地看着封凝寒指向自己的剑,那手腕处的桃木红绳如此扎眼……
封凝寒给了齐扬一个冷到极致的眼神,然后一昂脑袋,灌了一口酒。
“少喝些。”齐扬看着封凝寒红着脸潦倒的模样,心里说不上来的心疼。
“你是谁,为何来找我?”
齐扬嘴角抽搐了几下,微微叹了口气,“我叫齐扬。”
封凝寒瞥了一眼齐扬,将剑往上一扔,那剑竟正好回到了剑鞘。
现在的他每每用那么冷漠的眼神看齐扬,就仿佛在齐扬心头用刀剜一般,那伤,在心里,很疼。
齐扬将无端插入地里,单膝跪在封凝寒面前,垂首无比虔诚的说道,“我是来追随你的。”
封凝寒没有理会齐扬,自顾自喝着酒。
齐扬又道,“我愿做你的侍从,至死跟随。”
封凝寒将酒坛放下,转而看向齐扬,他冷笑了一声,道,“好啊,你在这湖里呆上一夜,我便考虑让你跟着我。”
“好。”
齐扬没有丝毫犹豫,跳下了水。虽是夏天,但林子里的湖水还是有些凉的,呆上片刻尚且还好,若是一夜,身子定是会给泡坏了。
封凝寒冷眼看着这一切,问道,“我木萧谷的人,都去哪了。”
齐扬垂下眼眸,很遗憾的回封凝寒,“大约……是去世了。”
“呵呵、呵。”封凝寒抬头望天,他猜测出木萧谷的弟子会有什么下场,却还是想多此一举的问上一句,问出了这结果,也正好击碎了他心中存留的一点希望。
封凝寒抬头,摸着自己的左眼,又问,“我这眼,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德明剑庄……”
未等齐扬说完,封凝寒便拿剑消失在了齐扬眼前。
齐扬在水里熬上了一夜,等早上出水时,半个身子给泡的发胀,整个人都快虚脱了,两只脚刚踏上陆地,霎时一阵心绞痛,齐扬猛的吐出一口血,然后便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几日,齐扬先是闻到了一阵淡香,然后虚虚睁眼,便看到有些残破的屋顶,再往四下看去,看到了坐在断腿小桌旁的封凝寒。
齐扬想起身,封凝寒头都没回,说道,“睡着。”
“……”齐扬只得又躺了回去,然后侧着脑袋,看封凝寒。
封凝寒衣摆处有明显的血迹,齐扬没去问他怎么回事,即使不问,他也能猜到。
如此躺了两天,齐扬终于能利索的下床走动了。
出门,眼前的一切是桃源处,又非桃源处。
不由得,齐扬想到了十三岁时,被封凝寒救下的那一次,那时候桃源处的景象,还历历在目,可现在呢?
举目破败。
封凝寒正蹲在一棵树下不知道在干什么,齐扬走过去,才发现他正在看蚂蚁搬家……
“快下雨了。”封凝寒道。
齐扬愣了一下,“嗯?”了一声。
封凝寒平静的重复了声,“快下雨了。”
齐扬一阵恍惚,这是封凝寒忘记自己以来,对自己说话最平和的一次。他弯腰凑近了一些封凝寒,顺着他的眼神一道看去,“嗯。可能是要下雨了。”
两个人便就在那看蚂蚁搬家看了许久,封凝寒突然抬头看齐扬,齐扬与他眼神对视,心仿佛忘记了跳动。
“我知道我忘了一些东西,我约莫能感受到你对我很好,很在意我,所以我缺少的关于你的记忆是什么?”
齐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随后蹲下身,直视着封凝寒的双眸,“我只是你的随从罢了,从前我是如此,以后也是。”
“这样……”封凝寒低头,不再说话。
齐扬看着封凝寒,他又怎么会不想告诉他自己与他的关系?怎么会不想和他以更亲密的关系度过这最后的三个月?他想啊,他当然想!他当然不甘心只是在封凝寒身边以侍从的姿态出现。
可是……想又能怎么样?三个月后,他便会死,到时候只会给封凝寒留下悲伤罢了。
他应该永远记不得自己才好……再不济,等一两年过去,恢复了记忆,到时候应该也不至于很难过吧。
反正那时候自己都死了那么久了,应该不至于让他很难过……
应该吧……
齐扬苦笑了声,封凝寒转过头看了他一眼,齐扬笑了笑,没有说话。
两日过后,齐扬与封凝寒离开了木萧谷。
封凝寒说,他要去找钟离子兰,结束一切。
第九十章 相杀
夏天的雨下的很大,仿佛天河倒灌,劈里啪啦下了很久。齐扬与封凝寒二人撑伞走在木棉城城中的石板路上,经过一家酒肆时,封凝寒深深地望了过去。他驻足在门外片刻,然后走进屋檐下,收了伞进了酒肆,齐扬跟在他身后。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封凝寒道,“桃花酒。”
“好嘞!”
在等酒的时候,封凝寒揉了揉左眼。
“怎么了?难受?”齐扬问道。
封凝寒点头,平淡的说道,“雨天,会疼。”然后他摊开手心,给齐扬看手心的伤疤,“这里也一样。”
齐扬想到了师姐给他的药,他便从包裹里拿了一瓶止疼的白药出来,放在封凝寒面前,“这个可以用。”
封凝寒瞧了眼药,瞥眼又看到齐扬包裹里的竹筒,齐扬看到封凝寒的视线在竹筒上,便将竹筒拿了出来,递给封凝寒看。
封凝寒接过竹筒,翻来覆去看了看,看到竹筒底下有个拉扣,他看向齐扬,齐扬懂他想说些什么,便道,“向天发射这个竹筒,便会冒红烟,多远我都会到你身边去。之前给过你,不过你没用到罢了……”说完,齐扬笑了笑。
封凝寒点点头,收下了药瓶,将竹筒还给齐扬。
小二上了酒,这时也有五位风尘仆仆的旅人进了酒肆。
那些人颇为吵闹,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从当今朝政时局讲到江湖之事,侃侃而谈。
朝政时局之事,就肯定会讲到引淮河一战。按道理来讲,引淮河有镇军大将军守卫,打的又是西平,不是轻而易举就能给西平打的落荒而逃?而这震军大将军偏偏丢了引淮河!先不说是不是这震军大将军带兵有误,就说那几日引淮河水流问题,那好像是被天神操控一般,每每都利于西平!
“其实啊,我是好奇,为何会在引淮河打一仗?引淮河水域宽阔,两岸经常发生涝灾,抢了那地盘,也不能对缙有一丝不利的地方啊!明显不是个兵家要地,何苦争个你死我活?而且争得了这河域,想守也难!也不能发展农耕,何苦呢?”
“切!你这个猪脑子懂什么,他们打肯定有他们的理由呗!”
“那你说什么理由!”
“这……这我哪知道?我要知道,我也弄个官当当去了!”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讲点有趣的,你们可知道德明剑庄的事?”
“啧啧啧!这个我知道!魔鬼啊!简直是魔鬼啊!”
“怎么了怎么了?”
“这你都不知道?就是德明剑庄,一夕之间全灭!不知道是谁干的!那剑庄的血啊,都能流成一条河!我有个兄弟,那时候刚好去德明剑庄送东西,还没进屋,听到里头一阵阵惨叫,他被吓的不敢进去,便在外头看了会,你猜他看到了什么!”
“什么!你快说啊!”
“白衣魔鬼啊!那人一身白衣,但鞋啊衣摆啊全被染了鲜血!然后披头散发,脸色煞白,长的张牙舞爪的,非常可怕!!浑身黑气缭绕,根本不是人!肯定是德明剑庄沾了什么妖魔鬼怪!”
“啊?那德明剑庄那么多人,竟一人都没活下来?!”
“没有啊,全死了!”
“不不不。”其中一个人摆了摆手指,“据说活下了一个,但是也疯了。”
“谁啊?”
“殷储。”
“……真是让人唏嘘啊……”
齐扬、封凝寒二人一边听着,一边喝酒,齐扬抬眼看了眼封凝寒,刚巧与封凝寒对上眼神,封凝寒未发一言,继续低头喝酒。
雨小些的时候,两人出了门。
封凝寒站在钟离府的大门口。
钟离府大门敞开,连个门口的守卫都没有,封凝寒对齐扬道,“你不要进去,在外面。”
“……好。”齐扬应了一声,撑着油纸伞在外面等着。
明明可以去屋檐下躲雨,但他就是不想,就是想听着雨打伞滴滴答答的声音,在那出神。
……
钟离府空无一人,封凝寒去到钟离子兰居住的院落,院落里的一草一木都没有变。
唯一变的就是那株紫藤,应该是死了,光秃秃,孤零零的在那,只有底下摆着的石凳还在陪着她。
门里有人,“嘎吱”一声,门被推开。
封凝寒看到钟离子兰站在门口,无力的竟然没有多大情绪。
他便这样,一手撑伞,一手执剑,冷漠的看着钟离子兰。
钟离子兰与封凝寒对视良久,然后走进雨里,不过多时,整个人便被雨狼狈的淋湿。
封凝寒道,“为什么?”
钟离子兰像是话卡在喉咙,很难说出口,半天过去,想要与封凝寒道歉,可那句对不起才脱口而出一个‘对’字,眼前一黑,再是一道闪光,接着肩窝一阵剧痛,钟离子兰惊诧的看向刺进自己肩窝的剑,转而好像认命了一般,泄了口气,他对封凝寒温和地笑了笑。
“你要杀我,应该的……”
封凝寒掉在脚边的伞滚了两圈,然后便是雨打在上头,啪啪啪的雨声。
没有了雨伞遮蔽,骤雨无情的打在封凝寒身上,终于他平淡的脸上有了情绪,他拧着眉头,很痛苦的看向钟离子兰,“为什么?”
钟离子兰往前迈出一步,那剑深深扎进肩窝,封凝寒浑身一颤,神情复杂的看着钟离子兰。
“对不起,如今说太多,都是枉然,是我对不起你,便用我的命来还吧!”
封凝寒仰天抽笑两声,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胡乱地贴在脸上,突然他悲愤地看向钟离子兰,“你说啊!为什么!我要听你解释!!”
钟离子兰垂首攒紧拳头,伤口溢出的血顺着衣服往下流淌,很快便晕染了一大块鲜红。
“杀了我吧,是我对不起你。”
“呵呵,呵呵、呵,好,好,既然你不愿说,那我也就不必听你那些多余的解释!”说罢,封凝寒周身杀气大涨,止戈剑上更是围绕着一股说不清的邪气,封凝寒扬剑挥向钟离子兰,钟离子兰闭眼坦然迎接死亡,脸上竟还带着解脱的笑意。突然,那剑在钟离子兰的脖颈处停下。
封凝寒漠然垂眼,看着身下抱住自己腿的良氏,笑了。
第九十一章 死生不见
封凝寒道:“放开!”
钟离子兰睁眼,看到良碧婉匍匐在封凝寒脚下,他大喊,“碧婉!你干什么!我不是让你走吗!你又回来做什么!”
良碧婉不顾钟离子兰的斥责,哀求地看着封凝寒。
“我求求你!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伤害子兰,他是迫不得已的!是朝廷用钟离一府的性命威胁他,他才这么做的!他不是有意要害你的!”
“钟离一府的命是命!我木萧谷弟子命就不是命吗!那么多条人命啊!死了!全死了!!!我明明,明明可以保护好他们的!”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子兰为了找到你的下落,为了救你也付出了很多,请你相信他,他不是想伤害你的!如果你一定要杀他!用我的命来换!你杀我,你杀我!”
钟离子兰跑到良碧婉身旁,将良碧婉拉起护在身后,“阿寒你不要听她的!害你变成这副模样的是我!”
封凝寒看着面前的两人,踉跄地退后两步,他笑了,他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就是觉得一切都很可笑,都很荒唐,“为何?为何你们两这般模样,倒搞得是我对不起你们,是我罪大恶极一样……”
雨很大,冲刷着封凝寒的脸,泪和雨水混合在一起,没人看得出如此强大的男人,竟然也会落泪伤怀,封凝寒定住脚步,双眼空洞的看着钟离子兰与良碧婉,他缓缓举起剑,周身的邪气愈加旺盛,最后他面无表情地一歪脑袋,冷漠道,“那你们便一起去死吧。”
钟离子兰拥住良碧婉在怀里,抬头看着那即将落下来的剑,突然一阵哭啼打乱了所有人的心绪。
封凝寒顿住了,他愣愣地看去,看到屋子底下站着的孩童,孩童手里还抱着个婴儿。
“呜呜呜,父亲、母亲!别,别杀我父亲、母亲。”
“安宁!安宁你快回去!”钟离子兰冲孩子嘶吼,怀里的良碧婉看到孩子,浑身打颤,也冲着孩子喊道,“你们来干什么!”见两孩子想要过来,良碧婉吼道,“别过来!!不许过来!”
“母亲、母亲。”安宁抽泣着。
封凝寒看看钟离子兰又看向那两个孩子,他抽了抽嘴角,“月闲君。”
钟离子兰闻言,惊恐的看着封凝寒,“阿寒,我求求你饶了孩子!我知道你是很善良的,对不对?你别这样,你醒醒!”
封凝寒睨了钟离子兰一眼,抬手割断衣袍拿在手中,他松手,那衣袍落在钟离子兰面前,钟离子兰脚下发软,瘫坐在地上。
“你有什么苦衷,你都可以和我讲,你可以选择相信我能摆平所有问题,而你却选择了伤害我,伤害木萧谷……你为什么不同我说,只要你同我说,我就算拼了命,也一定会护住你们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