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上,商榷拨通了杨长江的电话。
“喂?商榷啊?你不是去峨眉旅游吗?怎么有空关照我们留守儿童?”杨长江笑呵呵的,何欢好像也在他跟前,商榷听见一声脆甜的“商师兄”
“我快回来了……何老师呢?她在学校吗?”商榷握紧方向盘,余光不由自主地盯着手机屏幕。
“没啊,春花……老板不是去国外交流了嘛!我说商大博士,你是旅游把脑子落峨眉了吧?记性这么不好……”
商榷没心情听杨长江调侃,何老师大概是真出事了。没出国交流,反而出现在景区,甚至在有人跳崖一片混乱时坐上了警车……对,有人跳崖!
商榷点开新闻,官方的消息还没出来,但不少网友都在讨论。
【吃亏是福】:太吓人了,景区这里有人从山上掉下去了!
【猴哥】:听说是自己跳的!
【7u8111】:好像是个女的,哎哟背时哦,听说是还带了个男娃娃个一起爬山的。女的好像死了,不晓得那个啷个样了。
【出入平安】:不是,我听说掉下去的是个老太婆……
【桑菊夏枯草】:不是,是两口子,老公把老婆推下去了[惊吓]……
网上众说纷纭,但有人坠崖基本是共识。到底是什么人坠崖,是意外还是早有计划,这一切跟何老师有没有关系?
商榷心里乱成一片,看样子何欢还不知情,也好,在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少一个人担心总是好的。商榷脑子里快速思考,调转方向驱车前往距离景区最近的派出所。
希望赶紧找到何老师,但又不希望在派出所见到何老师。
商榷把速度提到限速,一路狂奔,和呼啸的警车前后脚赶到派出所。
身穿波西米亚风格长裙的何老师从警车上走下来,商榷远望背影,向来风风火火的何女士盘发松垮,脚步沉重,裙摆受潮似的垂坠着。清明时节,西南地区气候潮湿,何老师像在浮动的雾气中溺水,毫无生机。
到底……怎么了?
商榷不敢贸然上前,他相信人民卫士会抽丝剥茧主持公道,同时也不想在尊敬的师长失意时候平添尴尬。
抱着大橘,商榷把车停在派出所门口不远不近的距离,倚靠车门,头脑放空手上一遍一遍从头到脚抚摸猫猫,仿佛这样能给他带来镇定和安慰。
大橘一直乖巧安静地充当镇定剂,但商榷心不在焉,不小心碰到被猴子扯秃的尾巴,大橘忍不住喵声叫痛。
“喂,小同志,你在这做什么?”与此同时,一位身穿制服的民警端着茶杯走过来。
商榷有种做贼心虚的窘迫感,语无伦次,“我……刚才山上……那个,我想看看……”
民警让商榷拿证件出来,商榷迅速把身份证和学生证双手递上。民警看了眼学生证,“又是A大的?”
又。商榷心头一紧。
“认识一个叫何春花的吗?好像是A大的教授。”
“……认识。”商榷抿唇,“麻烦您能不能告诉我,何女士……遇上什么麻烦?”
民警语言简练:“现在还不好说。进去坐坐吧。”
商榷点头,又恳求:“能不能不要让何女士看到我?”
民警大叔看他一眼,“当然不会让你们见面。”
商榷轻舒一口气,但心也往下沉了几分。
警察叔叔这个态度,恐怕何老师是真的摊上麻烦了。
来到室内,商榷手足无措地站在墙角,嫌疑犯似的,但拥有丰富办案经验的民警眼睛是雪亮的,一眼看出这个学生娃与案件无关。
“坐嘛。喝茶。”大叔把沏着竹叶青茶的纸杯往对面一推,在桌面摊开笔记本,对着商榷身份证开始抄录:“商榷,男,25……”
公务人员自带正气,声如洪钟,商榷慌忙扯了椅子坐下,“麻烦您声音小些!”
他刚才进来时观察了,这里就两个房间,何女士现在一定就在隔壁,万一隔音不好,让她听见怎么办?
何女士是那么骄傲自尊的人,知道自己学生尾随她进了派出所,心里肯定会难受。
大叔笔头在本子上磕两下,抬起眼看商榷,“你和何春花是什么关系?”
正式场合,大橘乖觉地从商榷怀里跳下,蹲坐一旁,商榷双手放在膝头,“师生。”
“你为什么要来这?”
“旅游。”
“登山了?”
“是。”
“途中有没有遇到其他人?”
“有。抬滑竿的轿夫,拜佛的夫妻,还有做刺绣的红婆婆。”
“其他的没有了?”
“没有了。”
“你老师呢?”
“什么?”
“你和你老师不是一路上山的?”
“不是,跟我一路的只有我的猫。”
民警大叔问到这也就差不多了,合上笔记本,“在这等着吧。喝茶,本地的好茶,不要浪费了。”说完,走出房间。商榷听见隔壁开门的声音,心又瞬间提起,抱起大橘,他那颗狂跳的心才渐渐安稳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之前害怕隔音不好的商榷竖着耳朵也听不见隔壁的动静。绝对的安静让他几乎要发狂,心里像是有根弦,越绷越紧,就快断了。
吱呀——
陈旧的铁门被推开,民警大叔站在光里,对商榷摆手,“走吧。没事了。”
商榷噌地站起来,嗓子沙哑,“何……何老师呢?”
“走了。”
走了。那应该是没事了。商榷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压抑许久的猫咪也适时叫出一声,瞬间卸去商榷满心的重负。
商榷走到门口,民警拍拍他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他,“你老师是个好人。你也是个好孩子。哎……回去什么也别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商榷沉重地点头。
虽然他心里有一连串疑问,但他应当保持沉默。人民卫士证明何老师是无辜的好人,这是对跳崖那个人的交代。而何老师是好人,不应再被追问,这是对何老师的尊重。
商榷收拾好心情开车回学校,路上接到个陌生来电。
按下接听键,顾明朗轻佻挑衅的语气响起。
“陆沉的电影我演定了!商榷,想在这个圈子混,得罪我算你倒霉。不过,你要是肯跟我认错,好好求我,我也可以考虑——”
商榷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吐,挂断电话。紧接着,陆沉的电话又拨了过来。
第23章 商榷少年时
联系到顾明朗刚才的挑衅,商榷想陆沉来电大概和影片选角有关。
商榷不是矫情的人,虽然对顾明朗确实发自内心厌恶,但工作就是工作,既然已经同意和陆沉合作,绝不会因为自己的缘故妨碍正事。他也能理解面对资本,桀骜如陆沉也不得不多方考虑。
只要不让姓顾的演傅思,商榷勉强能捏着鼻子和他在一个片场工作。
商榷接起电话,本来已经做好妥协的准备,却听见陆沉说:“你有多厌恶顾明朗?”
“嗯?什么?”商榷有点摸不着头脑,“陆导你给我打电话不是要……”
陆沉那边冷笑一声,“他联系过你了吧?真是又无皮囊又无头脑。电话里不方便,你回来我当面跟你说。”
通话挂断,商榷回味陆沉的话,听起来,陆大导演似乎并不打算给顾明朗背后的资本面子,就凭这一点,活该陆沉有今时今日的地位。商榷心里对陆沉好感又多了几分,不愧是和他一样被楚国皇子视作神明的人。
旅途的辛劳和晕车让大橘昏昏沉沉,在副驾驶位置摇头晃脑,商榷揉揉猫头,“睡会吧。我跟陆沉谈完生意就来带你回家。”
大橘瞬间睁大眼睛,抱住商榷胳膊,他不!陆沉是老二的人,开口闭口都是陆沉,要是商榷被他拐跑怎么办。揪了自己受伤的尾巴一把,大橘卖了一手好惨。自己的猫自己心疼,商榷顾不上失礼与否,只好抱着大橘去见面。
星光娱乐二十三楼。
陆沉长腿交叠,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握笔在纸上刷刷划过,画上的形象越来越生动。
“你们的关系,我本来没兴趣。”陆沉盖上笔帽,妥善收拾好画纸,“但他挑战到我的底线,我向来没有任人撒野的好脾气。”
“所以……”
“所以我需要知道,我的合作伙伴到底对他是什么态度,什么教训对他来说是合理合适的。”
商榷一时语塞,陆沉冰蓝色的眸子不仅提示他可能具有外国血统,更让他由内而外散发出一种不可冒犯的权威。商榷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二皇子傅忆那张苍白的病容,冰雪一样的眼眸,虽然笑着,总给人拒之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傅思不同,他被父母责难时眼尾会发红,从眼尾一直红到耳廓,嘴角会抿得很紧……和商榷一样,是个内敛而情感丰富的人。
这样看来,果然是人以类聚,商榷和傅思真的很般配呢!商榷如此想着,脸红起来。
“商先生,你如果对这种人还余情未了的话,我恐怕要重新考虑一下是否值得和你合作。”
“……啊,你说什么?”
陆沉目光大有深意地看着商榷,“商先生不必在我面前有所隐瞒,我看得出你和顾明朗有过情感上的纠葛。我不是一个喜欢妄自评价别人的人,也能够理解,谁没有在年少不经事的时候,爱上过一个人渣呢。但是人不二过这个道理,商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
商榷恶心的感觉又泛上来,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没有爱过他。”
“愿闻其详。”
商榷迟疑半晌,陆沉眼睛很毒,他和顾明朗的纠葛勉强能够归类于情感,但爱是绝对没有的。总结起来,可以说是青年才俊商大博士也有又瞎又蠢的时候,错把狗熊当英雄。
都是些糟心的烂事,而且说来话长,况且一旦跟陆沉讲起往事,就相当于坦白了自己的秘密。
陆沉看出了商榷的迟疑,轻笑道:“商先生,你要相信你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干净最正直的,无论你讲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个印象。我有一半的西方血统,观念非常开放。而我的另一半东方血统则教我做一个严格的秘密保守者。”
话说到这份上,商榷再保持缄默就显得矫情了。旅游时红婆婆所说的话又回到商榷脑中,喜欢男娃娃也不是错,本来就不是错。商榷也不想一辈子偷偷藏住心思,做贼一样。
怀中猫猫出电梯就睡着了,正咕噜咕噜做着梦。商榷说话声音放得很轻,“我和顾明朗认识是在高三那年,断绝一切联系也是在高三那年。”
“我上学比较早,高三时,周围同学都是十八九岁,而我,虚岁十六。”
“我是上大学才长高的,高中不到一米七,身材瘦小性格内向,成绩还不错,这几项综合起来,就显得我格格不入。”
商榷苦笑一下,男孩子大多对他抱有敌意,女生中喜欢他的不少,但碍于他是个弟弟,真正敢写情书甚至表白的,还是少数。但就是偶尔的惹眼时刻,还是让商榷手足无措,也更加割裂了他和男同学们的交际。
那时候,商榷是没有朋友的,甚至还有好几个死对头。他们是学艺体的,十八、九岁,身高都在一米八以上,膀大腰圆,日常在篮球场上出风头,每到考试之前,他们会组团把商榷堵在墙角,逼他帮忙作弊。
商榷年龄小但很重原则,自然不答应,结果就是被揍。那些人刚开始真是为了考试,后来欺负商榷渐渐成为他们的一项娱乐活动。他们专挑衣服遮住的地方打,并扬言敢让别人知道会打得更厉害。
商榷没告诉任何人,也没同意帮他们作弊。每一次考试,商榷都是第一,但没人知道考试前,商榷都经历了什么。没人知道他奋笔疾书突然停下,不是在思考,而是因为小腿被踢得青紫的地方很痛。
那段日子很难熬,商榷几乎抑郁。
然后,顾明朗转学过来了。
“他那时候也高三,转来不久就成了篮球队长,那些人跟他关系很好,我一开始觉得他们是一路货色。事实证明,人的第一感觉总是最准的。”现在的商榷早已不是傻乎乎快被欺负死都不吭声的小可怜了,说起过去,他自嘲地笑笑。
陆沉也笑,“所以说,商先生当时没有相信第一感觉。”
商榷点头,“那一次是高三最后一次月考,我想,高中就快结束了,我的抗争就要胜利。但那一次,他们下手特别狠。拳头落下来,真是像雨点一样,我几乎要昏过去,这时候,顾明朗出现了。”
“我记不得他当时说了什么,反正于我而言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那些人讪讪地停手,从他们的目光里我知道,事情不会这样简单。但顾明朗考试完又出现了,从学校到我家,一点五公里距离,他陪我走完,一路平安。”
商榷说到这里长舒了一口气,虽然顾明朗居心不良,但那个傍晚,被校园霸凌到几乎抑郁的十六岁少年,看见的月光,是明亮的。
陆沉专心听商榷讲述,目光间或落在他怀中酣睡的橘猫身上。
“正如我先前所说,人的第一感觉是最准的。那天之后,我心里非常抱歉对顾明朗怀有成见,他那时候就很会演戏了,说没想到一起打篮球的人会那么坏,还对我道歉。我更加愧疚,主动提出替他补习功课,他说恐怕是来不及,马上就要高考了,让我专心备考,不用管他。”
陆沉冷笑一声,“以退为进罢了。他那时候倒是比现在聪明,越活越回去,大概是整容把脑子整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