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串灵魂质问,让猫猫橘脸发红。虽然在楚国,他笨鸟后飞,在周太傅这样大儒处学习文化,本身弓马武艺还过得去。但按照现代文凭标准,他连小学生都不如。
怎么配得上商大博士啊。
猫猫忧愁,流下了不学无术的眼泪。
果然,见商榷沉默,商教授便认定了自家儿子是跟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学坏了,下最后通牒道:“下次回家之前,跟他断干净,否则就不要回来了。”
猫猫皱起眉头,喵呜起来。
商榷郑重地看着父亲,“爸,我跟他断不了。”
“这是我生命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对一个人心心念念矢志不渝。只有他,只能是他。爸,妈,除了他,我没法想象和任何人携手一生,白头到老。”
这话说得动情,猫猫眼眶湿润。即使严厉的商教授也有所动容,但他眉头还是皱着,“就算你什么都不管不顾,他呢!他连堂堂正正地站在我面前都做不到!这就是你说的爱?你要一条道走到黑,他能陪你到什么程度?”
猫猫羞愧地垂下头,是啊,他连以人的姿态,和商榷并肩站在父母面前都做不到,只能让商榷一个人承担父母的怒火与指责。
商榷这样,值得吗?
商榷目光坚定,“他一直都在。即使现在因为种种原因,我们分隔两地,即使有可能余生都不会再见。但他心如我心,我知道这一点,就够了。”
商教授:“什么叫就够了!这算怎么回事!且不说别人笑话,你能一辈子不成家么?孤家寡人地过下去,我和你妈总有不在的一天,到时候我们能安心闭眼?”
商榷也想过这个问题,“孤独确实是可怕的。但为了让自己不孤独,而去伤害别人,更是罪过。爸,妈,你们知道何老师家里的状况,难道想让我和陈光源一样吗?”
“那种人怎么配和你相提并论!”
“但要是我背叛对傅思的感情,无论我是否再有伴侣,我都不能原谅自己。爸,妈,遇见他以前,我不敢奢望有人爱我;遇见他以后,我不会再爱别人。爸,妈,即使全世界都不支持,我也不会改变,但我希望,你们能站在我这一边,因为,你们的祝福对我而言,真的很重要。”
商榷重新跪下,猫猫也从座椅下钻出来,和商榷跪在一处。
商父商母来不及惊讶猫随主人,聪明得成精了似的,听商榷磕头在地,咚咚作响。
“爸,妈,对不起。我是真的很喜欢傅思。”商榷哽咽着。
“喵。”
对不起,商榷爸爸妈妈,傅思也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商榷。
儿子长到这么大,头一次跪下来求父母支持,宫教授心瞬间就软了,红着眼圈看丈夫,“老商,你说句话啊,儿子还跪着呢。”
商教授正襟危坐,但身体不住小幅度颤抖,良久,才沙哑着嗓子说:“等他博士毕业,再来见我。”
商榷:“……”
猫猫身子一歪,当场吓瘫。
好家伙,商家全是博士,猫也得有博士文凭。
古板的商教授能说出这样的话,已经是极大的让步,虽然让猫猫去考博士不太现实,但总好过父母坚决反对。
“好,我一定监督他好好学习。”商榷看着惶恐的猫猫笑弯了眼。
毕业答辩顺利完成,商榷不仅被授予A大优秀毕业生荣誉称号,更获得留校任教的资格,同师门的杨长江也留校了,都还在何老师的团队里。
“简直跟没毕业没两样,还是咱哥俩单身狗抱团取暖!”杨长江穿戴着全套的博士服饰,嬉皮笑脸语气调侃。
“不,我不是。”商榷微笑,替懵逼的杨长江整理好领口,“加油、努力。”
杨长江:“………哪你就不是单身狗了!卧槽你不会跟公主在一起了吧!不对啊,我昨天还约公主看电影来着……”
商榷没功夫和他炫耀,父母还在旁边等着合照。
拍照,宋词是专业的,经过一学期的锻炼,性格不像刚入学那样内向羞涩,端起相机,连连称赞:“商师兄家的真是我拍过最有意义的全家福,一家子博士。”
商榷站在父母中间,父亲在左边,母亲在右边,猫猫蹲在商榷左肩。
连人带猫都穿着博士服,戴着博士帽,文质彬彬。猫猫身处其中,有种滥猫充数的心虚感。
宋词帮商榷拍好全家福,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转头回应,笑得一脸灿烂。
“来了!”匆忙对商榷道,“商师兄,我洗好照片给你送过去!我先去……去周师兄那帮忙了!”
商榷含笑点头。
从变态那里解救出来的猫猫,经过周野的精心照顾,已经恢复了大半。趁着毕业季,周野把这些可怜的小家伙带到学校广场,方便有意愿的同学老师收养带走。
遥遥看着忙忙碌碌的周野和宋词,商父摇头,“现在的男孩怎么都这样……”
宫教授也若有所思:“大概存在即合理。”
商教授批评道:“存在即合理是这样用的吗?商榷,你说应该是什么意思……人呢?”
商榷早已带着猫猫登上图书馆天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念出当初的句子,心境却大不一样。从前,傅思在天边;而现在,傅思在眼前。
夏天的风正好,商榷极目远眺,看见远处林荫道上,一张熟悉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晚上见
第68章 前世今生
那张脸太过熟悉,以至于商榷站在天台上,仿佛看着另一个自己在校园中穿行,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
商榷目光跟着那人的脚步,看他穿过熙熙攘攘的毕业生人群,与两位教授擦肩而过。商榷父母惊讶回头,那人脚步迅速,早已融入人群,不见了踪影。
商榷收回目光,一转身,那人已站在身后。
“恭喜毕业啊。”男人笑容温和。
和这样一张脸面对面,实在是件令人生寒的事。商榷下意识地后退,直到后背抵拢天台,退无可退。
商榷问:“你,到底是谁?”
男人深邃的眸子看着商榷,温文尔雅的笑容下,嗓音带着沧桑与悲悯,“我么?从前的名字,我快记不起了。现在,我用着他的名字——
谢时。”
姓谢名时,商榷几乎瞬间就想到了从前的陈时,现在的傅忆。
陈时名时,生母姓谢。
——用着他的名字。
所以,眼前这个男人……
商榷惊讶到说不出话,谢时走到他身侧,懒绻地背靠天台,右手食指拇指弯曲成圈,塞进口中用力唿哨一声,图书馆四周行道树上的栖鸟应声悉数飞起。
这样清越的声响,让商榷肩头的猫瞬间毛发耸立,谢时左手顺势拍了拍猫头进行安抚。
“谢时曾经是喜欢猫的,你也喜欢猫,很合情理。”谢时淡淡的一句话让商榷头皮发紧,他掀起眼看商榷,目光是那样透彻深邃,“正如你所想的那样,我和你的猫,有着同样的经历。
——谢时留给我两个心愿,一是看陈光源什么时候死——非常遗憾,祸害遗千年,我去的那天,他醒过来,并且报警了——二是,帮他看看那个孩子,长大成人,顺利读书毕业时候的样子。
——你很像他,不用我说,你当然是看得出来的。”
谢时目光定定地看着商榷,一字一句像重锤一样砸在商榷心上。
从见到谢时第一面,他心里就有种荒诞的念头,只不过后来事情繁杂,这过于惊悚的猜想被压了下去。
现在,谢时顶着这样一张脸,说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商榷却听得清楚明白。
不是巧合。商榷和谢时相像是理所应当的。所以,原本的谢时应该是……
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
商榷喉咙发紧,想说什么,却连一个音节也发不出来,余光瞥见踱步到周野的救助摊点旁帮忙的父母,瞬间连呼吸都觉得痛,失去任何思考的能力。
只能怔怔地听谢时继续往下讲。
那些断续句子串联起的故事,像飘散在空中的云烟,又像渺渺的唿哨,从千年前回荡至今,梦呓似的让人晕眩。
“我快忘干净了……那是很多很多年前的事了……忘了也许是解脱,原本这法子,前世今生,只能留住一边。”
“……好想念草原的天空啊,春天牧草长势最好的时候,随意倒进草甸子里,仰头是遥远的天空。
唿哨一声,游隼、海东青都在头顶盘旋。拉满弓箭射去,被对穿双眼的大雁下雨似的落下来……”
“草原……草原后来没了。”谢时本来闭眼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忽然睁开眼,双手抱头,神情痛苦,“火,焰气冲天的火,把草原烧了干净!草灰肥沃了千里土地——后来楚国、吴国的土地……”
商榷看着痛苦到五官扭曲,连呼吸都急促到快要窒息的谢时,心里也像烧了一把大火,把千头万绪都烧成旷野,什么都不剩下,却又什么都串联起来。
“你,和傅忆是什么关系。”商榷喉结上下滚了几遍,才吐出这一句。
问的不是谢时,而是,“你”——藏在谢时身体里,草原的遗民。
谢时摇头,“记不清了。但他恨我,我知道。前些年,我还记得更多的时候,我也希望他恨,最好恨意能毁掉一切。但我现在记不清了,趁着还没彻底忘掉,我想告诉你——”
他看着商榷,目光里是横亘千年的苍凉,“草原不会回来了。过去的人也不会回来了。但从前的人经历过的苦难,你们不必再承受。”谢时轻轻在猫猫头上抚触,“你有猫,他有人,已经很好了。放过恶人,也放过好人,别把一切都毁了。”
谢时仿佛说了篇禅语,曲折幽深,说完晃晃悠悠地走向离开天台的楼梯。
商榷哑着嗓子喊住他:“你……他,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谢……谢时,是怎么死的?”
谢时没回头,思索之后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草原上,受长生天保佑的血脉,天然拥有逃出生天的新生之力。”
这样说来,傅忆的生母,就是这样的血脉。那她和他又是什么关系?换言之,以用着谢时身体的他为媒介,傅忆和商榷,算是什么关系?
谢时迈步继续往前。
“你!你,你到底是谁?”商榷喉咙干涩到语不成调。
“大概……我从前,是叫明月信吧?”
他恍然道。
第69章 不想安生
明月信的再次出现,让商榷的生活瞬间天翻地覆。
本来欢快的毕业季,于商榷而言戛然而止。商榷父母特意请假过来陪儿子,虽然因为商榷坦白性向,稍感郁闷,但转念一想,兴许一时冲动过去,商榷还是会回归正常。自我安慰之后,还是为儿子顺利毕业感到高兴。
但那天之后,他们突然患得患失起来,迂回地问商榷,有没有在学校遇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商榷心情复杂,强自镇静下来反问:“什么样的人算是奇怪?”
父母又顾左右而言他,避开了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商榷的目光有些忧伤。
于是商榷彻底死心。他从没想过,自己平淡的一生竟然有个离奇的开头,但现在,不得不接受。
谢时、明月信,傅忆、傅思,明月狼,康元帝,陈光源……这些相去甚远的人物,竟然都能联系起来,形成一张古今同理的孽网。
而商榷,也陷在其中,不能逃脱。
有这样的纠葛,难怪傅思会来到自己身边,以猫的形态。
他们现在的一切,都是上一代故事的回声。商榷隐隐不安,感觉历史的车轮碾过,留下深深的辙痕,仿佛已经定下后来人必经的道路。
有种对命运无可奈何的无力感。
商榷像突然被抽干灵魂,父母状态也不好,虽然双方都没说什么,但愉快的假期就这样结束。商榷送父母到机场,强撑着回到家里,头重脚轻地栽在床上,陷入低沉压抑的梦境。
明月狼死了,凶手迟迟没有追查到,康元帝一怒之下,处死了宫女厨子若干,宫中侍卫也受到重处。
一时间,皇宫上下人心惶惶。
傅思是已经被软禁过的,在这轮风波中反而格外看得开,只是感叹傅忆到底用了怎样手段,让皇帝甘心放人?
这楚国,如今到底谁说了算?
明月狼的死,除了让宫廷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也让清净安宁的玉华寺骤生波澜——
明月狼虽是康元帝男宠,但比后宫诸妃更得圣心。可男宠就是男宠,伦理不容的角色,到底不能放在明面,死后也不能葬入妃陵。
因为明月狼的身后之地,康元帝又砍了几个宫人脑袋泄愤。
不知是谁向皇帝进言,说玉华寺是天下名寺,风水极好,葬在那里,定然得超脱旺来生。
此言深得帝心。
此时吴国使团也要归去——本来好好的访问,让一个男宠的死坏了体统,楚国竟然还对本团有所怀疑,吴国使者忿然仓促辞行。康元帝也没客套着挽留他们多留几日,反而下令在玉华寺为其践行。
——吴国使者差点没被气死。先是将男宠葬入玉华寺,再令阖寺上下为其念经超度,这种丢人现眼的行径不以为耻反而搞得郑重其事。
现在居然敢在这种地方给尊贵的吴国使者送行?
可知一国使者代表的是天子脸面!
吴国使团上下同仇敌忾,主使许屏更是恨不得把睦邻友好的国书撕了,当场换成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