窈娘看了看余沙被雨水打湿的那肩膀,语气平淡:“我猜你就是要去找花垂碧。他是男子,又是挂了牌声名在外的人,帮你乘着他们松散的时候在漓江探听倒是无妨。只是你今日定然还是想去一趟牡丹书院的。那花垂碧便帮不上忙了。”群七衣零‘舞|八八)舞九零
余沙被她料中,只得说:“窈娘懂我。”
窈娘没接他的话,只是问:“既然要去牡丹书院,为何不同我说?”
余沙撇撇嘴,想做出个笑容来,却没有成功。
“不想惹窈娘伤心。”他说。
窈娘淡淡地看着余沙,仿佛要透过他的容貌去看他的真心。
可看到最后,她也只是开口,“要去那里,你身边哪有比我还方便的人?”
余沙开口:“墨书死后,沐先生改名换姓,再不肯踏入牡丹书院一步。我又怎好再麻烦先生。”
窈娘,或者说沐窈,眼神落在余沙的脸上,仿佛在确认他是否说了谎话。半晌,才收回目光,看向不远处的牡丹书院。
凭春坊一路走来都热闹非凡,行到此处却又陡然安静下来。
这里地势接着一处小山脉,山上有泉眼溪水,还有一处小树林。依着山脉走势建造出的牡丹书院,楼台亭阁半隐在山林中,只见青瓦飞檐,别具一格。就是门口的影壁,看上去便能知道与别处不同。
这这曾经也是一处颇具声名的学府,现如今早就从里到外脏了个彻底。偏偏还留着这一派闹中取静的做派。无非是迎合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喜好罢了。
其实他们也没那么附庸风雅。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王孙贵胄,谁比谁眼界低呢。
正是因为这书院好,这书院里的女子与别处不同,这才奇货可居。
就是当初为了让这书院里的女子屈服的那些手段,现在想来也是恶心有余,却十分奏效。
死了一些人,毁了一些人,又逃了一些人。这牡丹书院终究还是变成那些贵人手里的一个玩意儿了。
“你不必顾虑我。”沐窈转向余沙,开口,
“我不是那些小姑娘,有什么面对不了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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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事在瞒着我。”
宴席还在继续,换了一队伶人,唱的也还是靡靡之音。都是些颂景的词曲,叶绾绾听着还有几丝新鲜,其他享乐惯了的漓江人却觉得有些无聊了。
叶绾绾还在想着不知能不能见到陆画,就听到关澜在旁边没来由地来了一句这个。
她随口接了句:“你那位姘头一看就是心里藏事的人,瞒你不是很正常。”
她这话半是调侃,半也是认真的。虽然认识的时间尚短,但是余沙是个什么性格的人,倒是也嗅到点端倪。
关澜听她这么挤兑人也不生气。有些事确实是他和余沙这人分开会儿才能想得清。也是莫名其妙的,人在眼前的时候就只记挂着斗嘴生气,反而不如现在看得透彻。
查极乐方,听着像是个扑朔迷离的大事,其实不然。
就像他之前在金盏阁里说的那样,这东西既然在漓江的地界上如此猖獗,那必然和李王府和金盏阁有关,无非就是这玩意北上流入雀获和定州,怀疑有那边的人在操控此事。
可是就算要查,也该从南下的贵族或者茶岩商道的运输网去查。牡丹书院至多是个苦主,就算要查也该是暗中查访,可余沙之前为何又强调宴席是个机会?是今日席上会有事发生?
余沙这人看着又暴躁又别扭,却不是个莽夫,他既然这样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必然是有话藏着没告诉他。
关澜想到此处,不由又有些气闷。实在是觉得有些不知该拿余沙怎么办好。
他确实是天生的一幅好相貌,就算是生气也是别有一番生动的气韵在眉眼处。叶绾绾从小看到大,已然是习惯了。漓江诸人却是没见过他这番的模样和做派的,有意无意地,总要往这边看看。
李达接着说话的由头,直接换了桌子坐到了余望陵旁边,同他小声打探。
“这人是北境世子?怕不是关净月怕自己儿子折在外面了,特地找了个人假扮的吧。”
李达话说三分,余断江知晓这人素来的脾气秉性,当即就明白这人打的什么主意。
“有印信也有文书,随侍的人也查过,不会有错。”他隐去了关澜并非是和叶绾绾一同进的漓江这件事,语气里有警告:“世子,不管他是不是,现在他在漓江,就是北境关家的世子。”
他这话李达哪有不懂的,脸上却半分被警告的气恼都没有,还笑嘻嘻的:“先头说起雀获那鸟不拉屎的地界,我还全只当是野人呢,原来还能有这么漂亮的。”
他并没有太顾忌说话,关澜和叶绾绾都是从小习武耳力不知比普通人好多少,自然是听见了。
叶绾绾立刻就想抽鞭子出来揍人。她与关澜再如何不对付也是北境自己的事,怎么能容忍在外边被人这么看轻。
只是她还没出手,便有了新的变故。
厅堂上,一直在奏响的乐声停了,菱云夫人款款出席,朝众人福了一福。
“各位远道而来,自然要赏鉴漓江的几样风物。刚已吩咐下去,司恩,陆画二位姑娘稍后便会前来。”
庭上出现些骚动,有人耐不住性子,直接问:“两位姑娘都来?不是向来都只有一位姑娘出来待客吗?”
菱云夫人笑而不语,只是又行了礼,退了下去。
大厅中骚动声不停,关澜疑惑,开口问叶绾绾:“司恩又是什么人?”
“原来棋院的首席,传说不多。”叶绾绾言简意赅,有些疑虑,皱起了眉毛:“这些人的态度有些奇怪。”
这里并非市井中的勾栏瓦舍,刚才她与关澜入席,菱云夫人便带他们认过这些人的身份,都是些漓江本地或是定州有头脸的人物。
而这些人此刻,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有些兴奋,却还有些克制不住的骚动。
“李世子!”有人高声询问:“既然司恩姑娘也来,今日宴席上也该有神药了。”
“就是。往常陆姑娘不爱这些,总有些拘束。今日既然一起来的,总该让大家尽兴而归。”
这起哄的声音一个叠着一个,李达听了浅浅笑了声,混不吝地回复道:“一个个都吃醉了酒?今可是为了余少淼的葬礼聚在一起的。你们还当是平日里耍乐子不成?”
众人听他这么说,又是一阵哄笑,有人开口:“提那浑人做什么?我们照顾这牡丹书院的姑娘还是给他面子,他就是九泉之下知晓了也只有感激的份。再说了,这定州的,雀获的贵人都来了,总该让他们也见见漓江的宝贝,别白来了一趟。”
这话受到诸多的追捧,李达被捧的有些自得。
漓江的便是他李王府的,漓江有天下最珍奇的美人玩意儿,就是李王府有天下最珍奇的美人玩意儿。
偌大的天下,什么北境,什么定州,都不如漓江这一方沃土。
他李王府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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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景榕离席后,心中郁结,却又记着今天算是正宴,还是需要见一下北境的世子和郡主的。
这一时走不了,却也不再想去大殿上看那李达放肆,左思右想,还是去了牡丹书院的花园里走了几圈。
今日设宴,是大宴。人大多都在前面伺候,这一处花园便没什么人。
按理说,谢景榕好歹挂了太子的名,也不该让他自己一个人乱逛。
可一来这里不是定州,二来也确实没人把他这个虚衔太子放在心上,便由着他一个人在那园子里乱窜。谢景榕随意走着,随着一处石梯捨级而上,忽然到了一处更为僻静的院落。
院中坐了两三个小丫鬟,面上都蒙了层面纱,一人面前一个罐子,里头装着不知什么粉末。还有好几沓包药材用的厚纸,几个人正在包药,动作十分利落,像是做惯了。
石阶口有一颗老树遮蔽,谢景榕又是在下方,并未惊动到这几个小丫鬟。
他看了一会儿,正准备原路回去的时候,便看见另一个方向,匆匆来了几个老妈子。一边走,嘴里还在嚷嚷。
“你们院里最好的方剂还有多少,都拿来。”
小姑娘里面似是有个领头的,皱了眉毛,回话:“都备着要给人的,怎么现在就要。不是说前院今儿是陆姑娘接待吗。”
“贵人的事,要你个丫头片子多嘴?”那老妈子轻啐了她一口:“夫人吩咐下来的,你敢不给?”
这老妈子口中的夫人便是菱云夫人。那小丫鬟眉毛依旧皱着,却也不敢真说什么。引着那老妈子去屋子里拿方剂去了。
谢景榕看到这里,忽觉没意思透了。原路回了大殿,又去了停车马的地方。
他贴身的小厮正坐在那边歇脚,见他一个人过来,忙迎了上去,开口道:“太子怎么一个人,跟着伺候的呢?”
“回去了。”谢景榕没理他的话,“这里无趣的很。”
那小厮看出他神色不愉,也不敢多问。只得连忙布制了登车的架子,扶着他上了马车。
谢景榕的车马出门的时候,正好迎上门房处有人引着一女子和一小厮进去。
谢景榕在车里瞧见了,和门房换牌的时候便多了一句嘴。
“问问他们那女子是什么人。”
小厮问了,坐在车里给谢景榕回话:“说是原来书院里的女先生,今儿回来看看姑娘。”
谢景榕嗯了一声,有些怅惘,目光投过马车的车窗,不知落到何处。
那小厮瞧了瞧他神色,开口:“太子是对那女子感兴趣,不然我让他们去请?”
“不必了。”谢景榕回过头,神色如常:“回去吧。”
第五十二章
谢景榕的车驾在门口停留了片刻,便走了。
余沙略微偏了偏头,余光里认出来那车驾的装饰,知道了主人是谁。
这场宴席算得上是正宴,谢景榕居然就这么先回去了,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余沙和谢景榕在一道念过书,很是知道他的脾气。他会这样不顾礼数先走了,定然是宴席上又闹了一场。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又焦虑起来,脚步都慢了。思及前几次关澜的行动,不知道是不是又牵扯进去了。
沐窈正在和接引的人说话,见他落在后面,出言提醒。
“怎么愣住了?没见过这牡丹书院的气派?”
这话当然不是真话,只是余沙此时个小厮的身份,不好道破关系。
那接引的女子倒是笑嘻嘻的,还有闲心为他这么个小厮说话,开口:“牡丹书院确实比别处不一样,他看几眼又何妨?若不是前院今天有贵客摆宴,让人陪这位小兄弟在院子里逛逛都使得。”
沐窈轻拍她的手:“净胡闹,哪用得着如此。”
那女子笑笑说:“多少年了,才见您回来一次,还特地带了个人,不得好好关照下。”
这就有眼力见过头了,把事想岔了一层。裙)主號'三,二'伶衣(柒,伶柒》衣肆,六
沐窈也不解释,兀自让她误会着,又开口:“今日事宴请了谁?我打主路过来。非年非节的日子,热闹的不同寻常。”
“嗨,就是北边来的贵客。平素里那些公子哥也都在。比往常费人手了些。”那女子回答,引沐窈和余沙去了一处偏殿坐着,让伺候的小婢女们上来茶食点心,又说起前面事忙,得先去支应着。
“照例,今儿是陆画的班,我使人叫司恩过来陪您?”那女子说。
“不必了。”沐窈摆摆手,“我与她说不定两看相厌,不见也罢,你且去忙。”
那女子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如言下去了。
余沙看着她得背影,若有所思。
沐窈一眼你就看出他在想什么,开口:“不认识?”
余沙嗯了一声,回:“脸生得紧。”
“棋院原来外间的女娃。”沐窈说:“叫清歌的,不太打眼,学问诗词这些也不好,倒是长于交际往来。这两年被提上来做了管事。”
余沙听了,沉默了片刻,才点点头:“怪不得我眼生。”
余沙和沐窈说了两句话,外面又有婢女来报,说清歌姑娘带了话,让小厨房备了酒菜,请沐先生用过再走。若是愿意等,等前院散了,便让陆画姑娘过来一趟。
余沙听那小婢女说完退下,对着沐窈开口:“倒是会做人。”
沐窈不动声色,缓缓喝了口茶,初春时上的龙井,两个月过去还是清香宜人,隐隐还有些回甘。
她开口:“她是看我来往的有李王府的人,所以才给了三分薄面。”
余沙闻言顿了一顿,问:“沐先生不喜欢她。”
“不至于。”沐窈回答:“不过觉得无奈罢了。”
她喝过茶,站起来推开门,招了个小婢女过来,吩咐到:“我有些想念琴院的旧人,今日见容阁迎客么?若有闲暇,我便过去坐坐,晚些时候就走了,不劳动你们陆姑娘再来一趟。”
那小婢女是后面才采买进牡丹书院的,并不认得沐窈是谁。但从清歌的态度里也知道此人要紧,不敢怠慢,即刻就去问了。
半晌,带了清歌的话回来,是说除了主殿及周遭花园处不太方便。其余阁主随沐先生心意。只是这两年牡丹书院多处修缮过,也有不少改建。怕沐先生迷失方向,还请带着婢女一道过去。
“麻烦了。”沐窈对前来带路的婢女说。
沐窈和余沙两人,随着引路的人绕过了些廊桥和院落,绕过以拐角处,还未见着见容阁的正门,就先听见了琵琶的声音。
凄凄切切,却也婉婉转转。
哀怨是真,缠绵也是真。
沐窈驻足听了一会儿,忽而感慨道:“这是新的曲子吧。”
引路的婢女说:“是,姑娘们新谱的。前几日还有书生填了词。找司恩姑娘看了看,选了首好的,这几日便让小姑娘们也都学上了。”
沐窈沉默了一会儿,叹息似得露出个笑来:“原是她选的,怪不得。”
复又说:“即是在学曲,我们不便叨扰,你领我们走侧门上二楼,找个僻静的座位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