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余沙眼神里突然又有了一丝讽意,关澜一见就知道自己怕是又问到了伤心处。
这句话来没来得及找补回来,余沙便开口了。
“不会的。”
他闭了眼,垂了头,不再看关澜,开口:“昨天那宴席上你也看到了。这样好的江南,这样好的温柔乡,又是这样一位夸耀的藩主,不过连绵一月,又有什么的呢?”
关澜被震了一下,回过神,呐呐问了一句:“所以……才用的冰棺。”
对。
余少淼就因为这个才用的冰棺。这些贵人还没玩的尽兴,怎么能让他就这样下葬了呢?
此话没有人说,余沙和关澜却都明了。
关澜登时怒气又起来,说话都冒着火气:“真是好一派贵族做派。”
余沙张张嘴,本想在说些什么,却发现嗓子涩得很,闭上忍耐了片刻,才开口回话:“……也快了,你和叶绾绾昨日宴席上也没 见到北边的人吧?最多两日,等这些人最后的酒也醒了,就会立刻北上回定州。”
说到关键的地方,余沙继续开口:“所以这两日, 便是最后的机会。那册子送来我这里的时间跟你进漓江的时间如此相近。说明城门一直有人在监视,他们一旦知道西门有雀获来的生面孔,就已经准备离开了。”
关澜听他打算的这么清楚,就知道这人说不准早就打算好了,真的就是等着关家随便什么人来,把这些事了了。
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问了。
两人商定,便计划好等天黑了,就去与余沙之前所托的人碰面,再一道去会会这些贵族。只是天不从人愿,天不过刚擦黑,就又有金盏阁的人前来送贴。
关澜本来极不耐烦,让叶绾绾去拿帖子,打定主意不管舌灿莲花成什么样都绝不动身。谁料叶绾绾看过那帖子,却神色有些复杂的特地来叫他。
“我觉得你最好还是去。”叶绾绾把那帖子拍在关澜身上,“他们准备今晚给余少淼送葬。”
第六十五章
这,确实是再着急也没有了,简直等不到酒醒,这就要回定州。
关澜和余沙对视一眼,如果葬礼就在今晚,那些人倒是也会到齐。
到时候按图索骥,等葬礼过后跟踪倒也省了不少事。
这也算想睡觉就来了枕头,实在是再正好没有了。
关澜想的清楚,回头去看余沙的神色,却发现他十分忧虑。
这也不能怪他,余沙自忖运道向来不好,绝没有这么巧的事。
可是眼前又的确是个机会,毕竟是个正事,总不能关澜这样身份的人到了,其他人不在。再者,大不了在场没见到定州的贵族,他再折返回来。
虽然是如此想的,还是有股不安萦绕在余沙身上,久久无法散去。
叶绾绾不知道这个葬礼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绕,看着关澜好好一个世子,竟然还要看另一个人的意见行事,顿时有些不知名的火气,便踹了桌子一脚。
关澜和余沙都被这脚惊动,抬起头来看她。
叶绾绾本意只是把这两人叫回魂,这会儿被这么看着突然又有些不自在,开口:“不是,你们两个到底在犹豫什么,不正是为这件事来的?有什么好不去的?”
关澜正想开口跟她分辨一句,余沙却先说了话。
“郡主说的是。”他开口:“不去倒是让人生疑。”
叶绾绾:“……什么乱七八糟的,谁生疑?”
她不明所以,关澜倒是知道余沙的意思。
“那便去吧。”关澜回。扣群/2=3&O6;9) 239_6=每>日*更新
叶绾绾什么都没问清楚,倒是又见识了一次关澜对余沙的言听计从,立刻更生气了。双目一瞪,扭头便走,不再看他俩。
她这样,余沙见了,倒是后知不觉地又觉出些不妥来。
他用肩膀顶了下关澜,眼睛往帖子上看,开口:“你未婚妻,不去劝劝。”
这事关澜自己都差点忘了,此刻听余沙提起来,还有些别扭,半晌,只开口:“……我不娶她。”
余沙玩帖子的手登时停了。
他喉咙里的下一句话是,那你娶谁?
这句话在他的喉头绕了又绕,终究是没说出来。
他不该问,也轮不到他问。关澜就算再怎么离谱,终究也还是北境世子。如今是年纪还小,还犹有在外面胡闹的日子,可最后还是要回去的。
到时候他身边是叶绾绾也好,是其他什么人也好,他能置喙什么呢。
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在桌边罚站。还是北地的人过来说车马备好了,这两人才堪堪从那种不可言说的别扭氛围里出来。
北境的人不知他们这几个人中有什么纠葛,只是领着他们上了马车。余沙问他们要了一套小厮的衣服,换上了。
“这样到时候要是需要中途折返,也方便些。”他这么和关澜说。
关澜嗯了一声,没当回事、只是上车的时候见余沙不上来坐,倒是要在下面跟着走,微微皱了眉毛。
余沙见他撑着帘子不放下就知道他在想啥,硬着头皮说:“哪有小厮做车驾的。”
关澜偏头,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理。
余沙见他似乎想明白了,才松了口气,就见那人从车驾上跳下来。走在他旁边。
余沙都被这操作弄懵了:“你想干嘛。”
“我走着去。”关澜说:“显得心诚。”
余沙听到这话几乎两眼一黑,他们是去奔丧又不是去礼佛,这算是哪一出?
他正准备再和这人分说分说,叶绾绾在车上却已经再也受不了他们如此腻歪黏糊了。
“磨磨唧唧,磨磨唧唧,还走不走了?!”她掀开马车的帘子发火:“再晚人都埋好了!”
余沙和关澜被这么迎面喷了一嘴,都有点理亏,不再多纠缠,随车队出发了。
漓江各处此时也纷纷动了起来,要去奔赴这一场耽搁已久的丧事。
金盏阁中,却还有另一番隐秘的对话。
湖心小筑一楼,只有余望陵和项飞白。
余望陵仔仔细细把项飞白送来的那封信笺又看了一遍,才笑道:“真有意思,李骐华最后的下场原来会是这样。”
项飞白收到紫河车送来的密信也是心神大恫,直接抛下其他诸事来到余望陵这里报他。见他看了密信也只有这么一句感慨,急道:“阁主,如今菱云夫人怕是已经通过司恩控制住李王府了,我们怎么办?”
余望陵神色动也未动,信手把信笺拿到火盆上烧了,状似无意地开口:“你说信是紫河车送来的?”
“是……”项飞白下意识接了话,话一出口方觉得此事不妥之处:“……紫河车那边有长老院的眼线,李骐华身死这么大件事,他们怎么全无反应?”
余望陵忽然笑了,笑得释怀,笑得开颜。
他站了起来,抖抖袖子,信步走到一楼的水廊。他此刻笑得神清气朗,仿佛不再是缠绵病榻已久的病秧子。
项飞白见他这样,心中也有猜测,只是不敢妄言,沉默地走到旁边。
余望陵许久没说话,就望着远方的山和金盏阁里亮起的点点灯光。
忽然他开了口:“余少淼,是今日下葬吧。”
项飞白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这个,开口回:“是,已经拨了半数以上的门人去了。”
“走吧,咱们去看看热闹。”余望陵说得像是饭后散步一样,“这最后一程,怎么也得亲自送送他。”
项飞白听他说要去就有些惊异,刚要劝,余望陵的下一句感慨就来了。
“可惜了,清明都过了,漓江又要多出来这许多孤魂野鬼,赶不上这一年的供奉了。”
这话说得不祥,项飞白还想说些什么。余望陵却又吩咐了别的事:“对了,我仿佛间听见有人说,那些公子哥昨日在牡丹书院丢了脸,被我家老头训斥了?”
这说的又是昨夜牡丹书院设宴一事,项飞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开口:“是,不过也和寻常一样。想来今天睡醒了气也消了。”
余望陵听了他说的,摇摇头:“这怎么行,想来陆画姑娘最重礼数,必然要登门致歉才是。”
项飞白听了这话茬,下意识就开口:“可是李王爷定然不会…………?!”
李骐华已经死了。
他意识到了余望陵话里的未尽之意,猛地抬眼看向他。正发现余望陵靠着水廊边的柱子,眼神凉凉的,嘴角却带着笑意,就这么看着他。
“陆画姑娘如此诚心。”余望陵说,“怎么好叫她久等呢?”
“咱们不如帮帮陆画姑娘,帮她讨这个帖子吧。”
—
这封帖子下得很快。
天还未暗,这封帖子已经在几家贵族的门房处走过一圈,又递到了牡丹书院司恩的案头上。
司恩看着那封帖子,活像是看着什么恶鬼,眼神凛冽,碰都不愿意碰。
窗外寒风刮过,明明入了夏,她还是觉得冷。
她就这样僵坐在椅子上,看着那封帖子,目光里仿佛有着冰棱。就在那里,一动不动地,仿佛这样徒劳地拖着,过一分,再一刻,就能阻止某个悲剧的发生。
灯花闪烁,外面有小丫鬟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温声说,洒金院的主子又打发人来问,说是听说门房那边接了个帖子,不知是哪一家的。
司恩被这句话问的几乎恼怒起来。那院的主子真是任性妄为,惯会伤人心的。这样送死的事,居然还催着她。
纵然这事是她们商量好的,纵然这事已如开弓之箭再无回旋的余地,难道就不能再容她拖一拖。
那小丫鬟见她没有反应,亦不知晓此间的关节,催促了一声:“姑娘?”
“催什么。”司恩冷声开口,“滚出去。”
那小丫鬟骤然挨了骂,也不知做错了什么,只得连连告罪,矮着身子退出去了。
司恩骂走了人,见她茫然无知的样子,倒是骂出了满嘴的苦。
是了,这天下知晓这些事的,除了她就是陆画了。如今陆画也要走,空留她一个人承担。
她也忍得下心。
司恩愤懑地想。
只是这份委屈她是断然说不出口,同那同样苦命的姑娘倾述的。陆画吃了最多的苦,受了最多的罪,实在是千不该,万不该,再同她抱怨什么了。
司恩始终坐在那茫然地想着心事,灯花燃过半截,后面又来了人。
司恩此刻听见声音就烦,看也不看张嘴就骂:“不是说了别催……”
“是我。”
来人开了口。
司恩听见声音,登时就愣住,扭头看了过去,是陆画过来了。
她身边没跟人,自己走过来的。看见司恩回头,开口:“我想你也是不会送到我面前的,便自己来取了。”
司恩那一刹简直不能呼吸,完全是靠着本能开口:“不是,画儿你听我说!且再等两日。如今李王爷刚死,怎么就至于现在就要去堂会了?!再隔个三四日!院里的荷花马上又要开了……”
“荷花开了,还有茉莉和牵牛花。”陆画说,“秋天荷花败了,还有秋菊,桂花和木槿。”
她缓声说,仿佛那四时节气都在眼前,她不过是娓娓道来:“冬又有腊梅,春天万物复苏,迎春,桃李,海棠,丁香,开的到处都是,多的要惹人烦。”
她看着司恩,开口:“这些我都画过,都记在脑子里,这辈子也不会忘。你留我一时,又如何呢。”
司恩表情变得十分痛苦,她偏过头去,不敢再看陆画,眉毛和嘴唇都在抖。
“不必再留我了,司恩。”陆画说:“走在荷花前头,倒可以干干净净地看花了。”
司恩再也按捺不住,登时站了起来,死死抱住陆画,泣不成声。
陆画仍由她抱着,有那么一刹那,她鼻头酸了,脑海中忽然闪过许许多多过往的画面。牡丹书院中,司恩跟着她到处惹祸乱跑。黄发垂髫的丫头片子,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她多想回去,回不去了。
我可不能哭。
陆画想。
要走的人已经可以解脱了,留下的人还有长路迢迢。
就不必在这时,再让她记着自己的眼泪了。
第六十六章
云柳巷的客栈里,旬二忽然感到有些心悸。
因记挂着上次她跑去余沙屋里闹得人担心的事,这回关澜坚持让他们随行的一个侍卫留下来。
侍卫也是上过战场的,并不对旬二满脸的疤痕有什么过激反应。不如说比起这个他更紧张怎么和个小姑娘相处。见着这姑娘忽然一副忧虑的样子,也不知是不是该开口劝上一句。
旬二倒也不需要他担心,她心里隐隐地不安,想着要是沐窈在,或是余沙在,或许就会好了。只是现在一个跟着关澜他们出了门,一个又不知去哪了。
“希望不会有事吧……”她惴惴不安地想着,有人在一边倒是比上次好些。虽然也是生人,不过怎么也算是嫂子的娘家人,应该可以信任。
也不知这侍卫要是知道了自己被分到了关澜的娘家人这个范畴,会作何感想。
至少此时他是不知道的,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许是一句话都不说真是太尴尬了,他主动提了话头。
“你手里那是,什么茧子,看着不像是习武练出来的。”
“啊,你说这个。”旬二听他问,便好脾气的开口:“琵琶练出来的,你要听吗?”扣·扣群/⑵》306·9⑵;3'九6;日更‘
—
另一边,关澜一行人也到了金盏阁。他们因为要配合停灵和祭奠的规矩,已经等待很久了。
这葬礼的阵仗着实不小,夜色已浓,乌压压的一群人,俱穿着黑斗篷,一时还认不出谁是谁。
叶绾绾等的本来就不太耐烦,瞧着这些人更是皱眉,开口:“什么脾气,大晚上办葬礼,见不得人还是怎么。”
余沙听了便回复她:“倒不是特地赶着时间,只是葬礼奠仪要抬到锦亭山上下葬,此时上山,晨光熹微之时便完了礼,漓江一带的风俗罢了。”
被他科普了此地风俗的叶绾绾撇撇嘴,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