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澜的做法其实挺对的,但是他忽略了一点。
余沙不是刚被下了药,他已经被被下了好几天了。
凉水带来的清明没一会儿就被驱散,余沙迷茫地转头去看关澜,额前的头发湿了,更显得人脆弱。更何况他眼神虽然认着了人,但还是迷糊着的。
一片混沌中,余沙迷茫地感觉到了嘴边哪一点似有似无的湿意,下意识地就舔了一下。
关澜:“………………!!!!”
关澜终于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他硬生生看了余沙一会儿,不敢等余沙有进一步动作。动作迅速地从地上把他刚才掀开的被子拿起来,照样给余沙全须全尾地蒙上了。
余沙:“…………”
这梦怎么也没头没尾的。
视线之外,余沙看不到的地方,关澜的耳朵和脖子红了一片。
他死死给余沙蒙了起来,甚至顾不上想他是不是会被闷死。只觉得要再怎么看下去不说余沙怎么样,他自己可能就要先出点什么事了。
然而在这么一个尴尬的时候,除了对眼前混乱情况的思考,关澜的脑海里莫名其妙地飘出来一个念头。
他躲什么躲,他不是给他做男宠的吗。
……
呸呸呸。
第一百二十九章
余沙的眼睛在被子的遮蔽下迅速蒙上了一阵水汽。被子里闷热,不甚清明的脑子倒是因为这个清醒了一点。他动了动还有些气力的手指,试探性地拽了拽关澜搭在他旁边的袖子。
关澜脑子里正一阵又一阵地闪过哪些以前看过的有的没的的画本,走神到不知道哪里之际,被余沙这个动作拉了回来,他立刻意识到余沙怕是清醒了。说不清是送了口气还是有点遗憾,还是先松手把被子掀开,让余沙透气。
余沙脸上还有没干的水,眼睛里又有泪。只是他这回清醒了些,再看关澜,眼光虽然晶莹,眼神却是定的。他看了关澜好一会,看的关澜几乎又狐疑起来,以为他是不是又意识模糊了,就看到余沙另一只手在一边摩挲,摸到了他一开始拿来防身的那一把匕首。
关澜还来不及对这个动作有什么反应,余沙就先一步,手稳准快地对着刀刃握了下去,刀刃锋利,瞬间就见了血。
关澜眼里瞧见那抹血色出来就懵了,眉毛立时皱得死紧。未曾有什么反应,余沙这个受了上的倒是在剧痛的支持下终于驱散了那折腾人的燥热,亮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得看向关澜。
他心里想的是,啊,原来真的是他。
他舌头却打了结,只是骂:“你怎么在这里?你不要命了吗?!”
关澜看到这人居然这么狠地去握刀刃,已经惊出火气来了。下一刻又听到这个让人恨得牙痒痒的人来了这么一句,直接把连日来就在肺腑中积攒的获火气一并引了出来。他冷下脸,凶巴巴地和余沙吵架:“你管我。”
余沙被他一噎,只略清明了几分的脑子被轻易地激起了火气。
是,他就是应该生气。关澜既然出现在这里,他到底干了什么自然不言而喻。废了那么大的力气,绕了多大的圈子,里里外外牵扯了多少人才把这个人送出漓江。就这样回来了不说,还搞出这样一副态度。余沙兀自气着,一下连手上还流着血也忘了,伸手就去抓关澜。
他是记不得自己手上有伤,可关澜还记着。看着那手带着伤还乱动,再有火气也被这人的不珍重给压了过去,张口就教训:“你手!”
他喊了一声,也不管余沙是不是听进去了,上手直接去抓人的手,拽到眼前,二话不说直接扯了身上披着的纱衣下来。反复叠了好几层,总算是觉得够厚了,直接上手给余沙包扎了起来。
他心里生气,下手也不温柔,疼得余沙额上直接冒了一层冷汗。余沙没喊出声,倒是关澜什么都瞧见了。他鼻子出气,也不说话,全身上下都是我生气了四个字。
余沙被疼得药性几乎去了八成,不过也被疼得没注意眼前这人几乎在爆发的边缘了。等那疼劲稍微忍过去,又急着开口:“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趁着他们没发现,你赶紧下船。”
关澜充耳不闻,等他的手包好了,直接伸手一捞,把余沙整个人都包了起来,作势就要往外面走。余沙被他捞得猝不及防,只觉得身体一轻,眼睛一花,就看到船舱的门了。
关澜抱着他的手臂稳得跟铁一样,余沙努力地推了一下,因为身上无力,更像是搭在上面。他急的要死,眼瞅着关澜马上就要出门,只得讨饶似地在关澜耳边喊:“我不能走。”
这话显然没什么用,关澜压根就当做没听见,脚步半分都没听。余沙看着门越来越近,脑子里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绷到了最紧,几乎是在关澜怀里压着声音惨叫:“你非要这么乱来吗?!”
这句话倒是成功叫停了关澜的脚步。他抱着余沙停在门前,一个呼吸的功夫。余沙还想再圈,就听见关澜平静地 说:“你要是把刚才握刀的胆气对着外边,今天也用不着我来找你了。”
他话弗一出口,余沙就在他怀里愣住了。
右手的伤口,伤在掌心,被细密的布料压着,总能在阵痛之外感到另一股细密的疼。余沙忽然就觉得,这疼痛感似乎和关澜的话一起,落成了一个巴掌打在他脸上。
诚然,他确实有苦衷,司恩,绿江,旬二,还有子禄坊哪些小乞丐,哪一个不是挂碍。
可是此时此刻,面对关澜,他就像突然记不得话应该怎么说了一样,只觉得开口闭口都是错。
他甚至还有点羞愤,他当时为了救关澜出漓江,该牵连不该牵连的,该死的不该死的。他手上直接或间接地沾了多少血。如今这个人非但自己跑回来,还张口就是这种话。他不觉得伤心,只觉得一捧冰水泼到了头上,连舌根都冻得发苦。
关澜站在原地,任由沉默折磨了彼此一会儿,才开口:“难受吗?”
余沙抿着唇,缩着不肯说话。
关澜才不管他说不说话,开口:“我在马车上醒来没看见你的时候,我也是这种感觉。”
他这句话说得平淡,似乎不带什么情绪似的,余沙却被说的心里一紧,脑子霎时一片空白。
“我的情你不领,你的情我也不领。扯平了。”关澜说:“再以后的,我们各凭本事吧。”
他话音一落,半刻留给余沙准备的时间也不给,抬脚就踹开了门。
一阵巨响过后,门外,若干穿着白鹤金梅裳的弟子整拿着刀剑对着此处,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了。
日更七(衣\伶^伍扒扒伶九龄-
第一百三十章
几日前,湖心小筑。
“真的不在守备上多花些功夫吗?”
项飞白拿着这艘北上的船只最后拟定的守备安排,不确定地又一次追问余望陵。
他确实是怕了余沙,这人动辄就要搞出点大事,那北边的关世子也不是什么安分的人,这艘船上的人有诸多牵扯,实在不能不谨慎。
余望陵斜坐在窗台下,手里握着一杯温酒。他身体不好,酒自然也是要忌口的。他素来自律,如此一杯,已经算是破例了。
他借着日头的光,只往那杯盏里瞧。温酒醇美,在杯子里晃动的时候,杯壁都挂着一层莹润的质感。
这是漓江的水,才能酿出来的佳酿。
余望陵忽然就笑了下,开口问:“你觉得,对付余少淼这种人,要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他没回答项飞白的话,只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项飞白愣了一瞬,想了下,谨慎地答道:“他……余少淼向来心思是最细密的,大局姑且不说。于乱局当中,往往能从细末的枝节处入手,一出手便入碎石击破湖面,激起千层涟漪。这样的人,想来只能拿住大局,不让他有可乘之机。”
“说了和没说一样。”余望陵淡淡地点评道,倒也没有讥讽指责的意思,像是解惑,又像是自问自答,把话说了下去:“围城的事,你看他算的那么尽,其实时候过了再想想,倒不是在心思上输了他一头。”
“第一次,内斗,我背后站着李王府和长老院,他孤军奋战,自然是我赢。”余望陵细细算着,“第二次,却又恰恰相反,我身在局中,顾虑太多,牵绊也太多。而他却看似身在局中,却实是在局外。李家,朝廷,金盏阁,翟家,甚至北境王府,他一概不管,只要关澜活。”
余望陵语气顿了一下,才接着开口:“这般决绝,倒也让人佩服。”
项飞白眉毛微微皱起,余望陵此时又提日前漓江的事,实在是让人不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只得说:“阁主,时过境迁,不管如何,最后大局,依旧是在金盏阁手里的。”
余望陵笑:“你不必说好话讨好我的高兴,他虽然赢了,我也不算白输。”
余望陵将手中的温酒一饮而尽,脸上露出一个几不可查的浅笑来:“至少我明白了一件事,有时候,和他这种人比心思算计,不如直接用最笨的办法。”
金盏阁的客船上,宋福顺站在一群弟子前后,要笑不笑的看着眼前抱着余沙的关澜:“关世子,近日可好啊?”
关澜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只是把余沙抱得更紧了。
宋福顺此时心情好得不得了,他之前在金盏阁让这两人在手指缝里溜了,没想到今日倒是自己送上门来。当时余望陵忽然要更改余沙的看守计划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不过是借着这个由头报私仇,没曾想,倒是真有效用。
他心思一好,话也变得多了起来,仔细瞧了瞧关澜身上那副歌姬的打扮,嗤笑道:“虽然望陵之前说过,只要把余少淼下药丢在这里,那么不管你如何来,从哪来,一概只当你来的了。只要守住这处船舱,必然能捉个瓮中鳖。不过话虽这么说……看关世子如今的打扮,倒还是有些有辱门楣啊。”
关澜看着他不说话,全身暗暗蓄着力,只等一个机会就要跑。余沙被他抱着,虽然脑袋还昏着不大好使,但看此情此景,也明白了过来。必然是关澜折返的消息早早就被金盏阁知道了。所以余望陵才会给自己下药,又塞到这个地方。
不光是为了掩人耳目,也是为了方便捉人。
这船舱四处狭窄,外面又是河道,等船一开,外面江水湍急,只要下不了船,自然是跑不掉的。
余沙心里焦急,暗暗地用手指去扣自己掌心的刀伤,想用疼痛刺激脑袋清明一些。
他这举动被抱着他的关澜瞧个正着。眼前这一堆的追兵他连个表情都欠奉,看了余沙这动作一下子眉毛就皱紧了,张口又是教训:“别动。”
余沙当着众人被他警告性地抱了下,搞得脸上都臊起来,哑着声音骂:“你看看场合!”
他们这点小互动自然也落到了宋福顺眼里,他也觉得好笑。开口:“怎么?二位就算有断袖之癖也收敛些,等到牢里,有的是时间给你们述衷肠。”
关澜把他这番讽刺全当放屁,这么会儿的功夫,他大概已经把周围的人手分布都记下了。
确实是有备而来,直接动手,对方靠人数都能把他和余沙困的死死的。
怪不得那老阉货有心情啰嗦这半天,看来是全把他们当笼子里的鸟了。
关澜反思了半秒,刚才和余沙赌着气,没仔细感受外面的气息就闯出来了,确实是有一些莽撞。
不过因为余沙这种性格,他被气成这样也是难免的,所以这个事他虽然有错,但是属于是情有可原的。
把自己开解好了的关澜瞬间对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感到了十分的坦然。
这不丢人,这都是策略。
余沙离他最近,立刻敏感地感受到关澜的身体动了,看气势是要硬闯,顿时吓得噤声。关澜对面的宋福顺虽然说了半晌的话,看似胸有成竹,实在也是防备着的,立刻往后退了一步,他身侧的弟子当即错步上前,严阵以待,预备着关澜暴起进攻。
说起来,这些阵型变化也不过是一刹那的时间,关澜已经欺身向前,他手上抱着人,一时弟子看不出来他会从哪进攻,而下一刻,血线翻飞。那弟子还在怔愣着,等能感到脖颈的那处剧痛,喉管已经被割破了。
一交手就立刻见了血,众人神色届时一凛,正预备着继续反击,却见关澜直接踩中那丢了性命的弟子的胸膛,借着力,瞬息之间,重新躲回了他刚出来的那间小房间,侧身直接把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下一秒屋内响起几声巨响,一听就知道是踢了什么重物到门口堵门。
这一切不过变化在转眼间,宋福顺先是愣住,即刻便大怒起来,脸上全是被关澜耍了的怒火。
他就是故意的,装作要攻击的样子,其实目的就是逼退他们的阵型,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够他逃进船舱了。
可他刚才却以为关澜是真的要攻击,甚至退了一步,让那些弟子先上来挡剑。
被耍弄的羞恼直接激怒了宋福顺,他大吼一声:“愣着做什么?!!给我砸!!!!”
而屋内,刚耍了一堆人的关澜脸上也是一脸懵。
他怀里的余沙手里握着一把匕首,上面还沾着新鲜的血。
那不是他的,是他刚杀的人的。
余沙被关澜带着带到室内,脑子反应慢了片刻,才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
关澜刚没想硬闯,他在做戏。
余沙脑子木木的,匕首划过人咽喉的触感还留在他手上。
他不是第一次杀人,没什么好矫情的。可那触感就在手上,怎么也赶不走。
可时局并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门口传来砸门的声音,转眼就要进来了。余沙强迫自己忘记匕首这事,迅速和关澜对视,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在吵架的两个人,瞬间了悟了对方的打算。
等金盏阁弟子总算破门而入的时候,屋里已经没了人。屋里有一扇窗,往外看就是波光粼粼的江面,水波荡漾。
然后,正如同他们打破了房门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