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一开始他认为自己和那个男子不过是各有所需的交易关系,然而现在,胸口那种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的闷胀感,却让西简林意识到他的内心其实并不是那样想的。
西简林从衣袖里拿出准备好的金叶子,这原本是今日的“学费”,但是作为他老师的那个人,却不会再来了。
盯着这金叶子看了许久,西简林突然抬起眼眸,用手摘下了一片树叶。
他回忆着潘金莲之前用一片树叶所吹奏出的曲调,然后调整着呼吸,凭借着超强记忆,将曲调吹了出来。
然而无论他将曲调学得再像,吹出来的旋律却总是差了点什么。
到底是模仿的,比不了本尊。
一曲结束,西简林丢掉了这片树叶,他看着这脆嫩的树叶缓缓飘落而下,只觉这一切似乎都有些索然无味。
就这样吧。
西简林估算了一下时间,也不再等待,纵身一跃跳下树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是西简林,但现在也是西门庆。
而西门庆与潘金莲,本就不该再有联系。
不能靠近。
剩下这几日,待他将清河县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便回阳谷县。毕竟一些与西门庆本身相关的事情,他必须要回到阳谷县才能查得更清楚。
…………
七日的时间,一晃而过。
清河县距离都城汴京有好几日的路程。将一切都打理妥帖的武植,为避免路途劳顿,特意买了一辆马车。
马车不是很大,但内部空间的面积也不小。
武植在上面垫了柔软的毯子,又专门做了一个类似于书案的折叠架子。
付臻红坐在马车上,闭眼小憩着。
而武植,也是在外面同锦绣阁的赵叔道别。
赵掌柜握着武植的手,有些感叹:“武家大郎呀,你这也决定得太突然了啊!”
不只是赵掌柜觉得突然,清河县的其他人也觉得突然。此刻,他们站在不远处,小声议论着潘金莲和武植。
在清河县,大家对潘金莲和武植本就十分关注。这几日武植并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行为,大家伙猜到了武植可能是要同潘金莲离开,但是猜到归猜到,却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有些人甚至都不敢相信,要知道武植和清河县都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此番突然便卖房子,动身去汴京,且看武植那架势是不打算再回来,这般不留余地、不留后路的行为,怎能不让他们惊讶。
赵掌柜看着武植道:“真得决定了吗?”
武植闻言,还没有回答,站在赵掌柜旁边的赵氏就用手肘推了一下他,“瞧你这话说得,人两口子都要出发了,还能有假?”
武植说道:“我与夫郎确实是要离开这里。”
赵掌柜听到武植这么说,轻叹了一口气。随后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轻轻拍了拍武植的手:“这样也好,离开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话落,赵掌柜给赵氏使了个眼色。
赵氏点头,取下了肩上挂着的包袱,“这是我与赵叔的一点小心意,里面有几件成衣,武家大郎,你且拿着。”说着,便将包袱递向武植。
武植也没推脱,接过这包袱,对两人道了一声谢。
“赵叔赵婶,就此别过。”说完这句话之后,武植便转身上了马。
车轮滚动,马车驶离。
赵掌柜和赵氏看着马车离开的背影,均是一脸怅然。
武家大郎和他夫郎这次离开,怕是不会再回来了。赵掌柜有一种预感,那便是这两人定然会在热闹繁华的汴京城,活出一番精彩来。
赵掌柜正想着,突然听到夫人诶了一声。
赵氏惊讶的从衣袖里拿出一锭银子,瞬间明白了什么,她看了一眼马车离开的方向,又看向赵掌柜:“这是……”
赵掌柜轻轻拍了拍赵氏:“这是成衣钱,大郎是不想欠着咱们。”
赵氏有些疑惑,她回忆方才的情景:“但大郎他是什么时候放到我这里的啊……”
赵掌柜拦起赵氏的肩膀,“夫人,其实你也感觉出来了吧,武家大郎变得不一样了。不必疑惑什么,你我也不能再用以前的看法去判断。”
赵氏点头:“你说得也是。”她对自己的老伴微微一笑:“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一个半时辰之后,马车驶离了清河县。
而在武植驾驶着马车离开清河县没多久,西简林所坐的马车也随之离开了清河县。
西简林坐在马车内,他撩开马车的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色。今日的景色很美,阳光很和煦,微风也清凉。
但西简林的视线掠过这些美景,却并未将这些景色真正看在眼里。他心里想着事情,思考着自己明明已经决定了要和潘金莲保持距离,却在听到潘金莲和武植要离开清河县的时候,特意把离开的时间从昨日,改到了今天。
第43章
赶了几个时辰的路, 未时左右,武植将马车停在了一处阴凉的树下。
付臻红和武植用过吃食之后,付臻红坐在树下的石头上,武植则是在喂马。
这会儿, 太阳高悬当空。
阳光透过薄薄的云层, 又被层层叠叠的树叶斑驳之后, 漫洒到了付臻红的身上,似朦胧缥缈的轻纱。
付臻红背靠着树干, 半眯着眼眸,神情慵懒的享受着这午后的阳光。他穿着一身乳白色的衣衫, 头发自然的披散在身后,只用一根素色的木簪别起两侧的发丝。
这时,上方飞过几只杜鹃。
付臻红抬起手, 其中一只杜鹃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一样,飞向了付臻红, 最后在付臻红的手背上停了下来。
付臻红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杜鹃的翅膀,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随意。
武植喂完马, 转身的时候, 看到就是付臻红低眸看向杜鹃鸟的画面。
他朝着付臻红这边走来,付臻红看了武植一眼,指尖往上抬动了一下,原本停在他手背上的杜鹃便顺势飞走了。
武植走近后,站在付臻红面前的他, 挡去了一大半部分阳光。他身体颀长,宽肩窄腰, 双腿笔直而修长。
付臻红慢条斯理的问了一句:“你的腿完全治愈了?”说是问, 其实付臻红的语气里却淡淡的, 更像是一种平静的陈诉。
武植点头:“已经好了。”简而言之,便是不会再腿瘸,走起路来也是和正常人一样。
付臻红似笑非笑的看了武植一眼:“看来你在临安医馆学到了不少。”
武植像是听不懂付臻红这句话里所隐藏着的几分调侃一般,神色自然的走到付臻红的身旁坐下。
他与付臻红一样,背靠着树干,微微抬着头看着天空:“到了汴京,你可有想做的?”
“先说说你自己。”付臻红说道:“除了开一家医馆,你还想做什么?”
武植没有犹豫的说道:“还想守着你。”
付臻红闻言蓦地一笑,他斜睨了武植一眼,好整以暇的说道:“怎么个守法?”话落,也不等武植回答,他就又说了一句:“是与别人距离太近,就以蒙眼睛作为惩罚的守?”
听到付臻红说得后半句话,武植的身体猛地一顿,他立刻转向付臻红,直直的凝着付臻红的眼睛,似想从付臻红这双漆黑的瞳孔里读出点什么。
付臻红抬了抬眼皮,语气随意:“怎么了?”
武植紧盯着付臻红,垂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你……”他想问眼前这个男子,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那晚在破庙里的人是他。但是这话才刚到了嘴边,不远处突然响起了一阵马蹄声。
这马蹄声的节奏非常的快,声势浩大,从声音来听,最少也有十几匹。
如今乱世动荡,一旦出了县,来到无人居住的山路,就有可能会遇到山贼倭寇。
有些山贼倭寇只抢钱财,不夺人性命,但有一些贼人,烧杀抢夺,无恶不作,甚至不仅仅是拿人性命这般简单,还要将抢来的人作为食物吞之入腹。
武植听到这一阵极速奔来的马蹄声,眼神一凛,立刻站起身对付臻红说道:“你先进马车。”
付臻红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犹豫,顺手摘下几片树叶之后,起身上了马车。
待付臻红坐稳之后,武植也翻身上马,驾着马车避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在武植看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眼下,能避则避,他不想徒增麻烦。
然而有些事,你越是因为不想麻烦而选择避开,就越是容易遇上。
武植看着前方十米开外将他们的去路挡住的贼匪们,面具下的脸渐渐沉了下来。
他扫了一眼这些人,共二十来个,个个身强力壮,身上披着虎皮,腰上挂着锋利的武器。
为首的男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皮肤黝黑,脸上长着厚厚的胡须,眉骨位置还有一道丑陋的刀疤。
他的两截手臂是露出来的,手臂的肌肉夸张的鼓起,身形很是壮硕。这人骑着一匹黑色的壮马,微微仰着脖子,用一种看食物的眼神打量着驾车的武植。
毫无意义,这些山贼并不是善茬,而是那种毫无底线的会吃人的那种匪徒。
这为首的刀疤脸说道:“今儿算你们倒霉。”
武植没说话,深邃漆黑的眼眸里闪过一道阴翳的凶光。虽说他不想麻烦,但是眼下都被人堵住了去路,且这些人也该死,那他也不必顾虑什么。
此刻,位于刀疤脸身旁的,一个更年轻的男子凑过来说道:“二当家,这人看起来不一般。”
毕竟寻常人若是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已经吓白了脸。他们以往劫持的那些人,见到他们之后都瞳孔瞪大、惊慌不已,就算其中有一两个人没有面色惨白,也没有哪一个像这带着面具的男子这般镇定。
而在这种情况下,无非就是几种情况,要么是这个男子故作镇定,要么是另有后手,要么就是有足够的信心,认为眼前的危机不足为惧。
刀疤脸不以为意:“有什么不一般的。”他说道:“遇到我们,最后不都是咱们桌上的食物。”
他身边的男子点头,“二当家说的对。”这驾车的男子只一人,马车内也不会超过三人。
加起来都够不到他们这群人的零头。
更何况,那种十几人的商队,且还配了打手的,他们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最后不还是被他们剁碎,成了盘中餐。
为首的刀疤脸抬了抬手,手指往前一扬,下一秒,其他人就立刻分散,迅速且很有秩序的将马车团团围住。
这时,刀疤脸的视线越过武植,看向了他的后方,意味不明的笑着:“也不知马车里坐着的是男是女,男的嘛抓回去直接弄成食物,若是女的嘛,爽了之后再吃。”
这刀疤脸说完这句话之后,其他手下齐齐附和。因为大当家的事,他们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出来过,这会儿出来后,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个赶路者,自然不会轻易放过。
想到这,这些人笑得更加肆意,眼神中所流露出的恶意,让他们看起来连最低贱的畜生都不如,甚至比阴沟里的蛆虫还要令人作呕不堪。
生逢乱世,有些东西,也要取之有道,不可越过最基本的道德底线。但是这些人,并非是迫不得已,而是将这种事当成了一种乐趣。
武植的眼中杀意尽显,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马鬓,收回的时候,从侧方挂着的匣子里抽出了一抹细长的银针。
这时,为首的刀疤脸还在跟身旁的下属笑乐着:“不过若是女的长得太丑,那也不行,爽起来都……”他的话还没有说完,马车的帘幕突然微动,一道快速闪电般的东西朝着他飞射而去,不过瞬息之间,刀疤脸的喉咙就被割破,鲜血飞溅,所有的声音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刀疤脸的属下全部都没有反应过来,等他们从震惊中回神之后,刀疤脸已经倒在地上,捂着不断喷涌鲜血的脖颈抽搐不已。
也是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看清楚那割破二当家喉咙的东西,根本不是什么利刃,而是一片树叶!
树叶!
这下,这些人彻底慌了,他们不敢相信竟然有人只用一片树叶便瞬间割破了二当家的喉咙。
马车里的人,到底是有多深的内力,竟然能这般……
众人还来不及感叹,下一秒,又是几片落叶从马车里飞射而出。这几片树叶就像是最冰冷锋利的刀片一样,在这些人完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割掉了刀疤脸的耳朵,手指,和双脚。
刀疤脸在地上翻滚哀嚎着,剧烈的疼痛让他痛苦不已,他现在只求快点死去。不愿在濒死的关头,都还忍受着四肢断裂的折磨。
终于,几秒过去了,在尝到了身体被分割的剧痛之后,刀疤脸彻底断了气。
前前后后,不过十秒。
一时间,鲜血弥漫,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到空气中。这些一开始还盛气凌人的恶匪们,全部惨白了脸,胆子稍微小一点的,直接就吓得跌下了马,瘫坐在地上直哆嗦。
他们也是经历过生死危机的人,但那不足以让他们在看到自己的二当家,被人只用树叶在十秒之内就分割杀死后,还保持冷静。
这时,一道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害怕吗?”
这声音极其好听,清泠泠的,轻轻浅浅,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感觉。但就是这般好听的声音,传到这些人的耳朵里,却宛如修罗之音。
他们僵硬着身体,视线从刀疤脸那死不瞑目的脸上缓缓转向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