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看着自家屋内地下的几个子孙,都还年小,不知前程,不免羡慕人家的孩子,和林黛玉说:“会试放榜也是大事,我不多留你了,你快去罢。”
林黛玉一礼,又凑在王熙凤耳边说:“这两府里的下人我还请刑部的官兵都锁着呢,没放出来,我看老太太有卖人的意思,姐姐帮着些,若要打点刑部的人……”
王熙凤推她:“你快去,有我呢,我你还不放心?”
林黛玉这才又和邢太太三春等示意,带了人往外走。
看着林黛玉离去,深青色用银线绣着水波纹的裙角如阳光下的湖水一样粼粼波动,贾宝玉心头忽然涌起了无限的勇气。
他想叫住黛玉妹妹,哪怕只说一句话,谢过她也好。
“黛……”贾宝玉才说出半个字,忽然外头传来一阵笑声。
“县君,县君!放榜了!”贾宝玉从没见过的几个小厮出现在门口。
林黛玉看清来人,笑问:“怎么来给我报信的是你们几个?”她迈出屋门。
来报信的却是颜明哲的小厮,为首的名叫长松,今年正是十七,和颜明哲同岁。
长松嘿嘿一笑,并不答林黛玉的话,只笑道:“县君,我们大爷会试排了第五名,鸿大爷是第二十七名,特来报给您知道。”
一个第五,一个第二十七,这名次可都着实不错。
颜明哲去年是山东第六名举人,今年便是会试第五名,短短几个月,他又进了这么多名次,林黛玉知道他是为什么这么拼命的,心中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但她也是真的替颜明哲高兴。
“阿弥陀佛,真没白费颜表哥辛苦了这么久。”林黛玉不禁说。
长松看到清文县君这么笑,心险些跳出喉咙口。
老天,县君怕不真是仙女儿下凡,怪不得大爷一刻不忘!
“正好儿我这里无事了,就和你们一起过去罢。老爷在家里呢?”林黛玉问。
“在,都在。”长松口不择言,“不对,姑老爷没在家。额……”
别的小厮看长松这样丢人,都去踢他一脚,打他一下。
长松回头,很没有说服力的一个个瞪回去。
林黛玉和那些小厮们的身影消失在了视线里,荣庆堂五间正房内才又有了声音。
“会试第五名……”贾母半日说出一句,“那孩子真是太有出息了。他,才十七岁?”
“要认真说,还没到十七岁。”王熙凤猜出几分贾母的心思,笑道,“他是四月十六的生辰,还有半个月才十七呢。”
“好,好啊……”贾母最后为此感叹了几声。
“凤丫头,我老了,不中用了,今日厚着脸皮再让玉儿请你来,给贾家收拾烂摊子,我……”她说起正事,“你不必顾忌什么,两府里所有东西,随你怎么去归置,三日后工部便要收回东府,那府里的一概摆设帐幔日常使用的东西,也都要劳烦你了。”
王熙凤笑道:“老太太安心,我正是为此事来的。”
她问明白贾母的打算,便命邢太太和尤氏服侍贾母去安歇,先把贾母的卧房收拾出来。
邢氏满心不愿意被前儿媳妇使唤,可也只能照办。她心里憋闷极了,偏一句话也不敢抱怨,只觉得气得胸口发闷。
尤氏先邢氏一步走过去,才来至贾母身边,忽然觉得小腹一阵剧痛,脚下没站稳,滑在了地上。
没看出来珍哥儿媳妇这么奸,这就会装病了!邢氏心内恨恨道。
王熙凤眼疾手快,一把就将尤氏捞起来,看她双眉紧皱,神情痛苦,不似作假,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尤氏捂着小腹道:“似乎是……”
王熙凤忙命琥珀先将尤氏扶到内室歇着。
到底和尤氏曾经妯娌关系处得不错,王熙凤放心不下,跟到里头,看尤氏又不似是平常来月事,一面觉得是她在牢里吃了苦,所以今次艰难些,一面又隐隐有了别的猜想。
万一呢,万一真的是她想的那样,不管是男是女,大嫂子不是都有靠了?
王熙凤在尤氏耳边问:“你上回来是什么时候?”
尤氏想了半日:“似乎有两个月了……”
两人互相看了一会儿,尤氏更加白了脸,王熙凤急道:“我这就去给你请太医来!”
在等太医的功夫,王熙凤怕尤氏撑不住,忙着命人找人参。
贾母知道尤氏可能怀了孩子,忙道:“鸳鸯,去把咱们的那个拿来,快给你大奶奶含上一片!”
太医不来,谁也不能确定尤氏是不是真的有孕。有贾母在里头守着尤氏,王熙凤便办起正事,命:“宝玉,琮儿,环儿,兰儿,你们四个自己回屋子去,我派两个小厮帮你们,打水烧水换身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去罢。”
她补充一句:“别嫌人少,现在比不得从前了,凡事都得学着自己干。一会儿二老爷二太太回来,我还要你们帮忙呢,快去。”
经过这一场,连贾宝玉都有所醒悟,更别说其余三个。
他们对王熙凤行了礼,沉默告退了。
王熙凤又给了贾迎春贾惜春和邢岫烟八个丫头婆子,她们不必梳洗,只管带人把荣庆堂内外几进院子收拾了。又单给贾探春李纨四个人,让她们带赵姨娘周姨娘去收拾梨香院。
带来的几十个人都分到两府各处清点财物,收到荣国公府的库房,王熙凤又带人亲自去见了刑部官兵,寒暄感谢一番,听得太医已经来了,便忙回到荣庆堂里。
尤氏确实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只是胎气不稳,需要卧床精心调养,不能再有任何劳累动气受惊之事。
“好,好,好!”贾母高兴得双眼含泪,说,“珍哥儿媳妇,你只管好生养着,万事都不用操心,我必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老祖宗……”尤氏小心翼翼的把双手放在小腹上,一动也不敢动。
活了三十四岁,她终于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尤氏能保住这一胎,王熙凤也松了一口气。
看尤氏歇下了,她便和贾母商议两府的下人都怎么办。
贾母拿了人口册子,叹道:“凤丫头,我久不管事了,家里这些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样,你有印象的,告诉我,你不知道的,我再唤过来见。”
王熙凤笑道:“这个也不难,几位妹妹也能办的。老太太忘了,我也是有二年没正经在这里管过事了。”
贾母忙道:“是我糊涂了。”
三春便又被叫回来,和贾母说她们对家里下人的印象。哪个是忠心肯办事的,哪个是一贯偷奸耍滑心眼儿多的。三人在一起,竟把荣国公府所有的人都认完了。
王熙凤看大体已经妥当,便要乘车去贾政分家后的宅子收拾。
她出了屋门,悄声吩咐带来的人:“把这府里东院抄得干净些,什么都别留,全都登记到册子上。那东府里的东西记得把大奶奶的私房留着别登记。”
左右贾珍大约再回不来,给尤氏多留点儿私房养孩子也没什么。等贾蓉坐完牢出来,尤氏的孩子都四五岁了,也不怕他。
至于邢太太,给她多留了东西,她又该起别的心思作反了,贾琏又只在牢里三年,何必给他机会。不如听老太太分派,那就不关她的事了。
出至西角门坐车,王熙凤才要上车,忽见有一车远远停在东角门处,上头还挂了白布。
她皱眉,让人去问这是什么人,怎么弄得这么不吉利,戴孝停在这儿。
人去了说话,没几句话的功夫,那辆车竟然过来了。
是谁?
王熙凤盯着那车,看车停在离她五丈远处,驾车的小子她认得,是柳湘莲常带的小厮。
谁死了?
车帘掀开,尤三姐鬓边簪着一朵白花,下了马车。
“王少史……”尤三姐双眼哭得通红,含泪对王熙凤低头一礼,“我母亲没了,二姐落了胎,也不大好。我知道,是我们尤家对不住您,可人已经走了,能不能,能不能烦您将此事告诉我大姐……”
“令堂离世,我很遗憾,但我不能让人把这事告诉尤氏姐姐。”王熙凤淡然回视尤三姐震惊的眼神,压低声音,“她才诊出两个月的身孕,胎气不稳,随时有可能落胎。她对你们姊妹算仁至义尽了,你是想让她不顾腹中的孩子去给继母尽孝,还是虽然失礼,但人和孩子都平平安安的?”
尤三姐往后退了半步,又深深对王熙凤一礼:“多谢王少史,我知道了。”
她低头要回车上,王熙凤想了想把她叫住:“有什么缺的少的,柳家没有,来告诉我罢。看在和你姐姐有交情,还有和你丈夫一府共事的份儿上……”
尤三姐震惊得半日才回过神,又认真回王熙凤一礼,才匆忙上车走了。
王熙凤也扶着丫头的手上车,摇摇晃晃来到贾宅。
她下车,招手让一个小厮过来,吩咐他:“去刑部大牢告诉贾琏,尤二姐肚子里孩子已经没了。告诉他们爷儿几个,义忠荣国公夫人是请了我来收拾他们两府的烂摊子。对了,你先回去找你平姑娘,给牢头塞银子,让牢头千万把贾珍媳妇有孕的消息死死瞒住了,确保他流放上路之前一个字也不知道。事儿做得干净些,去罢。”
才会试放榜,还有复试殿试,承恩公府并没大肆庆贺,但人人脸上带着笑意。
谢云正分明笑得嘴角都压不下去,却说明日便是复试,四月初六是殿试,殿试之后才是最终的结果,现在不许放松。
他今日就给两人加课,传授复试殿试的经验。
林黛玉有心想听,可她身上还有许多事,只能遗憾从书房出来。
丫鬟关上书房门之前,她看见颜明哲趁谢云正没注意对她笑了一下。
他潋着春光的桃花眼轻轻一眨,用口型对她说了一句什么。
“有空我告诉你。”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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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探花
贡士在吏部进行复试后, 很快便到了殿试之期。[注1]
谢云儒尚远在西北,但有谢云正林如海两人在,也给谢鸿和颜明哲上足了这几日的课,才让他们在四月初六这一日入大明宫, 在太极殿由皇上亲自监考, 进行殿试。
林黛玉清早起来,到承恩公府送过谢鸿颜明哲, 仍回女医院协助看诊。
殿试虽只考策问, 也要考一整日, 直到日暮方才交卷。交卷后又第二日才阅卷。直到四月初十, 才会传胪, 定下名次,只有一甲三人可得立即授官,余下二甲三甲都要再经考试, 才是春闱完毕。
到了初十, 若颜表哥在三甲之列, 也就一切落定了, 若不在, 还要到月末才罢。
颜表哥让她只管放心, 那她就相信他。
一旦沉心到工作里,时间就过得飞快。林黛玉只觉得还没和刘司药学多少东西,就该吃午饭了。天长了,吃完午饭歇个中觉继续做事,又才把种痘女孩子的情况记录完毕,检查完所有女医学徒有无懈怠懒惰, 就到了下午酉时二刻, 女医院该关门的时辰。
林黛玉叮嘱留下值夜的学徒几句, 亲自带人检查各处门窗是否关好,出了门又和禁卫们道一句辛苦,才命秦可卿等送刘司药张典药回府。
甄枫笑问:“县君去承恩公府?”
林黛玉点头,笑道:“大哥和颜表哥出来了,我总该去看看。你们快去罢,迟了赶不上吃饭。告诉家里,今晚我回去,明早再来。”
雪雁给林黛玉戴上能略遮住容貌却不影响视线的帷帽,自己也戴上。林黛玉现不坐车,直接带了几个禁卫,骑马往承恩公府去。
马蹄声远了,甄梨悄声和她姐姐们说:“咱们县君这般人物,也不知道谁能配得上。若那位颜贡士这回殿试还能第五,倒还可以。”
甄桃笑道:“都说颜贡士容貌极美,我倒想知道和县君比怎么样。”
甄枫忙令她们小声些,也笑说:“他若生得不好看,拿什么般配县君?”
她们姊妹自觉声音极小,但刘司药张典药皆是耳聪目明之人,又都善于察言观色,不经意听见一句半句,便大略猜到都说了什么。
两人在外不说什么,等回了屋子,未免遗憾:“若论人物门第根基,确实是一对儿好的。可惜县君志向不同,倒是一桩难处。虽说天下好人物多了,可这样的人,只怕十年也出不来一个呢。”
到底是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两人说过几句,便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起二三十个学徒哪个是有灵性的,哪个能沉得住气,又是哪一个最认真,哪一个虽然聪明,可难免心大马虎些,恐怕难走这条路。
说着这话,刘司药又遗憾了:“若论好的,自然县君是头一个,只要她肯用心,不出十年,你我就没什么可教的了。还是可惜她这个身份,能不能在行医一道有十年的功夫也难说。”
虽是一同被拨出来到清文县君身边的,两人关系也好,但刘司药和张典药是两辈的人,刘司药年已六十有一,张典药才刚四十有四。
张典药笑道:“您能教十年,我教不了这么长,最多五年八年。哎,真真是天生人自有灵秀的,也有愚笨的,我若年轻三十岁,每日和县君一处上学,只怕早就被您嫌弃死了。幸好我生得早,您遇见县君晚,现在要嫌弃我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