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确保城防毫无问题,平东军中竟然有人敢暗害姐姐?
给谢淮引路的禁卫也瞬间进入了警戒状态。谢淮让禁卫速带他去林棠院中。
看见披着薄披风松柏一样站在正房门口的身影,谢淮想立刻到她身边去保护她。
但他现在只是清宁公的客人,督军的下属。
他停下脚步扬声:“末将谢淮前来拜见督军大人。”
“你过来罢。”过了几瞬,林棠的声音被微凉的夏风送到谢淮耳中。
“姐姐?”谢淮试探着叫了一声。
打斗声已经停了,他却不敢放松,依然紧绷着精神。
他迈步上前,却觉得脚步轻飘飘的。
“你觉得会是谁?”林棠没有看离她三尺远的谢淮。
“当是对姐姐心存不轨之人。”谢淮说。
“呵。”林棠轻笑,“真没想到平东军里也有这样色胆包天的人。我这院子里可还住着几个有品级的女官。”
“谢将军。”林棠改了称呼。
“末将在。”谢淮立时明白过来,她是要让他用平东军将领的身份说话。
“我问你,按大周军规,意图以下犯上,刺杀侮辱上将者,该当何罪?”
“按军规当斩!”
“好。”林棠拍拍手。
“谢将军,去请谷大将军来罢。”
谢淮将谷浩和几位总兵请到的时候,林棠院中已经被火把照得如同白昼。
谷浩额角滴着冷汗进来,看见了被绑缚着跪在院中的几个平东军,一时心火上涌,夺过亲卫手中的马鞭就是一人几鞭。
那几人被堵着嘴,只能“呜呜”出声。
认出了被绑着的人里为首的竟是一个四品指挥佥事,谷浩简直想当场把他砍了算了!
“谷大将军。”林棠慢慢从台阶上走下来,“劳烦您这么晚还走一趟。此事要按军规处理容易,可敌军在前,我不好自专,只好问大将军的意思。”
谷浩虽然愤怒,但一路上心里早思考过几遍,他该如何处理才能既让林棠满意,又不伤他的威信,还不会影响军心。
现见林棠有意让步,他心头一转,试探道:“如今在战时,本便该更严格军规,这几人犯下的事本便当斩。就算督军大度有意轻放,可若因此影响军纪,就得不偿失了。”
林棠道:“大将军所言有理。可这几人里还有才立了功的将军,若不顾往日的功劳苦劳,只顾今日之过,岂不伤了军心?”
谷浩心中有数了。
看来清宁公也并不想让军心不稳,且不想在平东军里结仇。
不过以她的名望,真处理一个四品指挥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心中虽有疑惑,但林棠此种态度无疑是帮了他的忙,谷浩便顺着她叹道:“公爷心胸宽广,在下不及。”
他问:“不知公爷想怎么处置这几个人?”
林棠走到那四品指挥面前:“革去一应将职,贬为最低级的士兵,关起来戴罪立功,如何?”
谷浩道:“只怕太宽了些。”
林棠道:“死罪可免。明日一早,我想借用大将军的议事厅行刑。想来几个军棍他们还受得起。再让他的上将来观刑,如此也好让他们多长点记性。”
那四品指挥的总兵正在院中,早已忍耐许久了。终于有他说话的机会,他忙上前几步给林棠赔罪,退回去之前又狠狠踹了四品指挥一脚。
事情这就算解决了,不过在厅前当众打军棍而已,谷浩自然没有不应的。
他见正是时机,便有意试探:“是在下治军不严,有愧于心。现今不大方便,待平定了渤海,在下再治酒席,给公爷赔罪。不知您意下如何?”
林棠看向这个精明的大将军,一笑道:“等到那时,平东军上下皆有不世之功,正是该庆贺之时。你我同为王臣,一心都想将渤海收入大周,报效陛下。此不过小事,又何需再提。”
她当然会尽全力让平东军取得胜利。
但,是为了她自己。
天近三更,谷大将军和总兵们都被林棠亲自送出了大门。
谢淮不知他该不该走。他今日本是有事前来,想说的事还一字未提,可若这么晚了还留在这里不走,是不是对姐姐不好?
“你先留下。”林棠问谢淮,“你今日来是有什么事?”
“进来说罢。”她看着谷浩等人行得远了,示意谢淮进去。
禁卫们不知为何都只远远的跟着。明月高悬,林棠和谢淮并排往院中走,已经比她高四寸的谢淮在她身上斜斜投下了一片影子。
“说话。”林棠忽然觉得不高兴。
怎么现在和他站在一起,她真的像需要被照顾的那个了?
“姐姐……你想试探你在平东军里的人望,为什么不问我?”谢淮没有立刻说出他本来想说的,而是提起了才发生的事。
“这种事当然是亲自验证才可靠,正巧今晚有这几个糊涂蛋。”林棠靠在书房门前抱臂,看了谢淮一眼,“再者就算没有今晚的事,我想问别人,问常子山岂不比问你可靠?”
谢淮心中一动。
“姐姐为什么觉得问他比问我更好?”他轻声问,“是觉得我不会对你说实话,还是说,在外人眼中,我和姐姐比他和姐姐……更亲近呢?”
林棠笑了一声,看他:“他只和我曾有同袍作战之情,林家和谢家又是什么关系?便是有人对我不满,又岂会和你说。”
“不是这样的,姐姐。”谢淮认真说,“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和别人打听过有关你的事。其实在我升四品指挥之前,平东军里没有几个人知道我是谢淮。”
林棠动了动手臂,又转脸去看天上的月亮:“这么晚了,你该走了。快说你今日本来想干什么。”
犹豫再三,谢淮还是没有说他的来意,而是又问了一个问题:“姐姐,你料到可能会发生今晚的事了?”
林棠不看他,挑眉一笑:“你别装傻了。你难道不知道我现今可是天下第一金龟婿?每日议事你也都在,他们又不是没问过我的‘终身大事’。平东军六十多万人,四品以上的将军就有几十个,自然会有不服气我是女子,又想攀附我身份的人,以为只要能把我睡了,我就成了他的人,任他摆布了。”
“姐姐当然不是这样的人。”谢淮的声音变得有些许低沉。
“不是说你不在意吗?”林棠笑问,“你人长大了,心思也变了?”
“没有,从来没有变过。”谢淮立刻说。为了证明他没有说谎,他便看着林棠的眼睛,却不觉红了脸,不自然地说:“只是……我也是个男人……总会有些……”
“好了,不说这个了。”林棠又扭头不看他,“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说罢,你过来到底是想和我说什么?”
谢淮终于问:“姐姐,你在等攻城不顺,是不是?”
林棠猛然直起了身子。
她将手贴在微凉的廊柱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怪我吗?”
大川郡两面是悬崖,一面通向渤海内地,目前只有一面可以攻打。
若想尽快攻下大川郡,唯有从大山中绕路至城后,控制住通往渤海内地,也是渤海内地能到大川的唯一一条路,切断渤海内地对大川郡的增援和供给。如此将大川郡两面围住,既可以全力攻打此城,又能以此城为诱饵,歼灭渤海增援的部队。
但问题在于,将部队从李成县带至大川郡后方本来就是险之又险,再占领官路、挺住城中的进攻,直到平东军收到他们成功的消息派去增援和补给,更是难上加难。
而且,谁也不知道等在大川郡后方的会不会是渤海以十万计的大军。
渤海尚武,人口又将近千万,国中的常备军队至少有四五十万之多。
平东军所有正三品以上将领里,只有谢淮亲自参与过前几年对渤海的地形地图绘制,有足够能带领军队穿越大山的经验。平东军里没有比他更合适接受这个任务的了。
十月就会大雪封山,如果他不能在九月之前派人回来,就算他成功占领了官路,平东军的粮草弹·药补给也送不到了。
他将不会有任何增援,独自完成一切。
换句话说,她是在等待时机,把谢淮送去生死难料之地。
谢淮上前一步,又走近一步,离林棠只剩下了不到一尺的距离。
“姐姐不信我能成功吗?”
林棠伸手,抓住了谢淮胸前的衣襟。她垂着头,不想去看谢淮的表情。
“姐姐,你看我。”谢淮有力的手隔着衣料握住了林棠的手腕。
林棠抬头。
谢淮,我是在亲手送你去死。
“你信我。”谢淮抓住林棠的手腕抬起她的手,低下头,面颊在她的手心轻蹭。
“你千辛万苦到了今日,难道没有冒过风险,生死一线吗?”他说,“我知道,战场就是这样。”
我既然想站在你身边,就不能让人质疑我。这会让人怀疑你的眼光。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
三十日后。
平东军对大川郡久攻无果,炮·弹一箱一箱见了底,谷浩和高层将领们都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是只有林棠和谢淮知道可以换一种攻城的方法,但没有人主动提起。
在所有四品以上将领聚集议事时,林棠提出了派人绕后,围大川郡打援兵的战术,并替谷浩拍板决定了派谢淮去。
她命给谢淮增兵两万最精锐的部队,让他共带着四万五千将士出发。
这是一场豪赌,没有平局,只有胜利和惨败。
一旦失败,林棠失去的只会是一部分威信,而谢淮和四万将士都将会失去他们的生命。
这日之后,谷浩抱病不出,议事之时都是林棠坐在主位。
已近七月,初秋将至,留给谢淮的时间不多了。
五日后,谢淮傍晚点兵毕,来到林棠下处,请求明日出发。
他们一遍一遍的推演所有可能出现的情况,直到繁星满天。
到了谢淮该回去歇息的时辰。
林棠起身送谢淮。
谢淮犹豫着拿出了几封信。
“这是什么?”林棠紧盯着谢淮的手。
“你先替我收着。”谢淮只强调,“你可不许看。”
是谢淮的遗书。
浓烈的不舍淹没了林棠。
她没有办法再逃避了。
一阵清风吹过。
林棠走到谢淮面前,接过他手中的“信”。然后,她投到了他的怀里,环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的颈窝上。
他身上的味道让她不安的心平静了。
谢淮僵在原地。
等他回过神想抱回去时候,她已经离开了。
“我等你回来。”
谢淮开始后悔把遗书给林棠了。
可等到远处青山颜色褪去,深秋到来的时候,谢淮还没有回来。
离大雪封山最多还有一个月,其实时间还没有到最后的底线。
林棠从来没有觉得她竟然这么没有耐心,这么沉不住气。
与属下们商议了可以在冬日进行的第二套进攻计划,林棠回到房中,打开谢淮写给她的遗书,坐在窗边。
就着温暖的阳光,她把遗书铺在自己的膝盖上。
她想象着,写完给父母亲人的信,谢淮又铺开了一张信纸。他好看的眉毛皱起来,提笔犹豫许久,却只写下寥寥数语。
姐姐,虽然你早就知道了,但我还是想说,那时候我是故意缠着沈总兵,也是故意闯进去的。
他还可以,还算配得上你。
就是老了点。
作者有话说:
下章作话解释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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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章 郡王
谢淮从无名小卒升到四品之前, 在渤海群山中出生入死,所立一切功劳都是实打实的,升为三品指挥也是无可质疑。但在身份被揭明后,难免有人因他出身而产生想法。
他久久不回, 也没派任何人送回过消息, 天气越冷,平东军中的氛围便越躁动, 已有一部分将领怀疑他是否当得起如此重任。
因现今做主的是林棠, 朝廷也未因平东军数月无进展而下旨降罪, 军中大体上倒还稳得住。
清宁炮是林棠研制的, 建造枪·炮的金银是林棠赚来的, 在这种情形下,林棠的威信竟然还有了微妙的提高。
如果现在主事的不是她,换了任何一个人, 只怕斥责作战不利的圣旨早就发了不知几次了。
林棠在人前一贯不露声色。她把对谢淮的担心都深深藏在心底。
既然选择了让他去, 她就应该相信他。并且作为一军主帅, 如果连她都稳不住, 又何谈让平东军上下一心, 相信她能带他们走向胜利。
况且就算谢淮失败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别的方法进攻。
炮·弹每日不停倾泻在大川郡的城墙上,早将城墙炸掉了几层,也炸出了许多沟壑洞口。墙体外侧漆黑一片,墙头上凝固着渤海人的血。
虽然大周的炮·火炸掉多少墙体,渤海的兵工就会补上多少,渤海人的补给似乎源源不竭, 炸掉再多城墙也无济于事, 只是白费人物财力, 可一旦停下,大川郡后方的谢淮——如果他还活着——就会压力陡增。
所以林棠每日都会亲自去炮兵阵地检查,确保每日的炮·火输出都能达到最大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