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闻言,低头思索了片刻,笑着道:“还是你有主意,我这就回去和姑娘说去。这也费不了什么东西,只看我们姑娘的一片心罢了,而且即便是书信和东西,也不必用府中的小厮传送,现下彩云姐姐的弟弟就在二门处当差,叫他寻了驿站寄过去,左不过费点子银钱罢了,也不必给旁人知道。”
这却是紫鹃为着黛玉的一片心了,黛玉寄居在荣国府内,虽然林家也是给了财物东西的,可难保有那起子嘴碎的家伙嚼舌头,能省一事是一事。
鸳鸯听了也觉得好,随即又道:“彩霞姐姐这二日就要出门子了吧,听说彩云姐姐也求了恩典,要一起放出去呢。我前日还想着去送贺礼,偏这几日忙着,竟浑忘了,你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紫鹃点头道:“特特准备的好东西,是我们姑娘赏我的一方砚台,据说是什么名家珍藏的。金银什么的,有些俗气了,彩霞姐姐的丈夫听说是个读书人,我送了这个过去,估摸着他们夫妻二人能喜欢。”
“至于彩云姐姐那处,她最是喜欢首饰,可巧今年府里给我们姑娘打的头面,她都不爱,我和雪雁一人分了两套。其中一套红宝石攒梅花的,看着极为喜庆,我就送了那个给她送别礼。”
鸳鸯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哎呦,可了不得,侍候了仙女儿似的林姑娘,我们紫鹃姐姐现下也是个不食人间香火的人了。金银虽然俗气,可谁家饮食起居又能少的了呢?不过林姑娘出手的东西,必是她的爱物,想来价值也是不凡的,怕是外头有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倒也尽够了的。”
两人说笑了一阵子,眼看着老太太和黛玉午睡要起了,才各自散开做事。
此后,紫鹃果真劝着林黛玉,做了些贴身的衣物鞋袜,又写了家信之类的,拜托人送回了扬州。再有每日早晚时候,黛玉必定焚香净手,恭谨的抄写经书,每隔一旬,便托人供奉在相国寺内,为贾敏和林如海祈福。
如此心中有了寄托,手中也有事情可做,黛玉的情绪日渐稳定下来,饮食也逐渐用的多了些,喜得紫鹃直念阿弥陀佛。
等到开了春之后,天气回暖脱下冬装后,黛玉看着已经和探春等人无甚分别了,只身段儿还是南方人的袅娜单薄,但气色却红润了起来。
见她如此,老太太心中十分高兴,幼女早逝,只留下这唯一的一点子骨血,贾母是十分想照顾好这个外孙女的。如今黛玉的身体好转,贾母心情愉悦之下,便喜欢赏人东西,黛玉身边服侍的人自然不会落下,便是鸳鸯等在她自己身边的人,也都得了不少好东西。
贾母这散财菩萨般的做派,狠狠的刺了王夫人的心。
自古婆媳不和,似乎是天性了,而贾母和王夫人之间,其实横亘着的东西更多。除了荣国府的管家权利外,就鸳鸯模糊探听到的消息,大房早夭的瑚大爷之死,似乎也和王夫人脱离不了干系,只是这件事情,府中知道的人极少罢了。
也是在瑚大爷去世之后,珠大爷才成了荣国府的长孙,一路得了最好的资源,甚至进了国子监读书,娶了李祭酒家的长女为妻。
看着王熙凤和贾琏夫妻两个,日日奉承王夫人夫妻,鸳鸯神色有些莫名,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从前的旧事。
但王夫人肯定是知道的,而且她再次准备下手了,鸳鸯闻着王熙凤身上幽幽的暗香,心中悚然。
这香味儿她从前闻到过,在钱孙两位嬷嬷身边服侍的时候,医术和药膳这两样之外,还有香料一道,也让鸳鸯十分好奇。只是香料贵重,且能杀人于无形之中,不是丫鬟们该懂得东西,故此每每到了那个时候,鸳鸯和其他服侍的下人们,都会被远远的打发出去。
可鸳鸯不同,她五感过人,还有读心之术,即便隔了几间房的距离,也能听到元春上课时候的内容。那一日,她便在孙嬷嬷身上闻到过这种香料,名为“女儿醉”,是极伤身体的东西,长期使用会导致女子体寒,少嗣甚至绝嗣!
王熙凤和贾琏成亲三载,上个月刚刚传出有孕的消息,如今连肚里胎儿是男是女都还分辨不出呢。若是用了这“女儿醉”,又加上身怀有孕,王熙凤此次轻则流产,重则丧命。
鸳鸯心中很是担忧惧怕,她心中明白,这不是她一个丫鬟该插手的事情,可是想起往日王熙凤对老太太的孝心,对自己等人的礼遇,对府中几位姑娘的照顾,她就有些忍不住了。
寻了个合适的时机,鸳鸯去找平儿说话。
她和平儿也是老相识了,因着王夫人的关系,王熙凤未婚前也是经常过府来玩儿的。后来王熙凤嫁给贾琏后,又掌着贾家后宅事情,平儿和鸳鸯作为她和老太太的左右手,交集就更多了,彼此十分熟识。
王熙凤正在里间午睡,平儿依靠在外间打盹儿,鸳鸯进去轻轻拉了她出门说话:“好姐姐,今儿过来,是有事情要求你呢,昨儿二奶奶去给老太太请安,熏得是什么香?倒像是在哪里闻过一样,实在好闻的紧,只是一时记不起来了。”
“你也是知道的,紫鹃和我从前跟着孙嬷嬷,学了点品香的皮毛。我是不成了,大俗人一个,只是紫鹃是极爱这个的,再有林姑娘,也纵着她摆弄那些个香料香品的,越发让她起了兴致。昨儿紫鹃跟在林姑娘身边,闻着了那个香,回去念叨了半日之久,直烦的我恨不能把他撵出去,好姐姐,二奶奶这里若是有多的,好歹给我一点子,我拿回去堵了她的嘴去。”
平儿先听到鸳鸯说求这个字,还唬了一跳,等到听完了之后,才笑道:“一点子香粉,值当什么呢,原是太太在宫里得的,她素来吃斋念佛的,不用这个,便给了我们奶奶了。我们奶奶倒是更爱那水儿状的,这香粉不过是看太太的面儿上,偶尔用一次罢了,既然紫鹃姑娘喜欢,我拿一盒子出来,你自带回去便是了。”
说罢,平儿轻手轻脚进了里间,拿了一个珐琅瓷的小盒子出来,笑着递给了鸳鸯。
鸳鸯接过来之后,打开嗅了嗅,赞道:“气味馥郁,却又悠长清远,果真是难得的好东西。”
她说着笑着,突然脸色一变,尽管只稍微停顿了片刻的功夫,却也被平儿尽收眼底。
平儿心中生疑,笑着打趣道:“可是有什么不对?难不成,这一盒子不够你和紫鹃分的不成?屋里还尽有呢,我再拿一盒子出来,可别为了这点子东西,你们两个再打起来。。”
鸳鸯也跟着笑了笑,只面色却十分不自然:“哪里会为了争这个打起来,只是突然想到了旁的事情罢了。”
她欲言又止,犹豫了片刻后,还是低声说道:“你是知道我的,从前有幸跟在钱嬷嬷身边,多少学了点医术。旁的我也记不清了,只一件事还稍微有些印象,钱嬷嬷说过,孕妇和孩子,是不宜用这些香粉胭脂的,说是对身体不好。”
平儿闻言,笑着回道:“原来是这样,我们奶奶也是第一次有孕,本来也什么都不懂的。早前还说呢,回去求我们太太送个嬷嬷过来,只是近些日子忙乱着,倒是给混忘了。”
听她这样讲,鸳鸯便知道平儿是起了疑心,定会在之后去查那香料的。
王熙凤和平儿不知道这东西,可王家太太应是能查出些什么的,毕竟王太太娘家的姑母,从前也在宫里浸淫数十年,坐到了四妃的位置上。“女儿醉”这样的宫廷秘药,外人不得而知,可深宫中的妃子们,多少都该听说过它的名字才是。
鸳鸯放心的回了屋,和紫鹃通了气之后,便把那盒子香粉毁尸灭迹了,这样阴毒的东西,若是不小心漏了出去,只会白白害了旁人去,不如毁了干脆。
后面几日,王熙凤主仆二人,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照旧在贾母和王夫人面前奉承,照管家中琐事,只是王熙凤身上,再闻不到什么香粉的味道了。
这一日,王熙凤去荣禧堂回话,王夫人忽然问道:“凤丫头,往日都见你打扮的艳丽,最近几日倒是素雅的紧。老太太素来喜欢女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的,怎么如今你反倒不记得她的喜好了?”
王熙凤心内一紧,面上却带了几分懊恼:“我何曾不想讨老太太的欢心呢,只是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闻着那些香粉的味道,便觉得心里闷得慌,有时候还恶心想吐。若是真的……那也太不雅了,只得打扮成这个样子了。”
王夫人闻言顿了顿,暗暗打量了她片刻,见她神色正常,心中的怀疑略轻了几分。再有女子孕吐本是常事,这是任谁也查不出来真假,说不出因由的东西,王熙凤拿这个做理由,实在是天衣无缝。
“那也罢了,有些人怀孕后,是有这个说法。只是我从前生你元春姐姐她们的时候,从来不曾经历过,一时间倒是给忘了。”王夫人回的滴水不漏,瞧着还有几分自责,“你这是头胎,确实该好生注意着才是,若是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就找太医来看看。”
说罢,王夫人又想了想,抬头问道:“凤丫头身边服侍的人可够了?若是不够,我身边的孙嬷嬷倒也得用……”
不待她说完,王熙凤迅速打断了她的话:“多谢姑妈心里想着我,只是我身边的人尽够了的。还有叔母,她昨儿才送了信,说是我母亲从金陵送了几个使唤的人过来,许是再有两三天,便能到了。”
“再说孙嬷嬷是您身边得用的人,若是一时离了,恐姑妈不习惯,倒成了我的不是了。还是让她老人家服侍您,比在我身边要强些,也是让我们做小辈的放心的意思。”
王熙凤一番唱念做打,终于把这个来自王夫人的嬷嬷给推拒了。
待到她回了自己的院子,却见贾琏正在屋里坐着。
打发了多余的人出去,王熙凤低声问道:“打听出来了吗,那是个什么东西?”
贾琏脸色十分难看,沉声道:“叔母特地请了先德妃身边服侍的嬷嬷指认,这东西叫做‘女儿醉’,最是阴毒无比。那嬷嬷说了,这是前朝秘法,先皇在世的时候,因为它宫中没了好几个胎儿,先淑妃娘娘,甚至因此血崩难产,一尸两命,故此先皇和先太后下令,不许再有此物出现。”
自从平儿委婉劝说后,王熙凤便有预感这东西不是好的,可真的听了贾琏的话,心中却忍不住发凉,一股凉气顺着脊背直冲天灵盖。
相对沉默了良久,贾琏又吐露出一个秘密:“我娘,就是我的生母张氏,她当初生我的时候,也是血崩难产。我从前一直以为,是因为大哥不幸早夭,还有外祖一家出事的缘故,才导致我娘难产,可如今,我却不敢确信了。”
张氏,王熙凤的记忆中根本没有这个人,她死的太早,娘家又败落了,听说带来的陪嫁都被打发到了不知哪里去。故此整个贾家从上到下,从来不曾有人在王熙凤面前说起过她,包括贾赦那个丈夫,以及贾琏这个儿子。
王熙凤没想到,第一次听到这个正经婆母的名字,居然是在自己也被人暗下毒手的时候。
王熙凤的母亲,从金陵送来的两个嬷嬷,四个丫鬟,在第二日便到了荣国府,是由王子腾夫人亲自带了过来的。
面对贾母略显探究的眼神,王子腾夫人笑得格外无害:“都是我嫂子为人母的一片心意,她在金陵侍奉婆母,无法亲自到京都来照顾凤哥儿,心中难免担忧。这几个人,虽说不甚伶俐,可也都是我嫂子身边贴心的,如今送了来凤哥儿这里,也算是安安她的心了。”
贾母也笑:“不怕亲家笑话我,从前我那女儿怀孕的时候,她远在扬州,我也是恨不得生出翅膀飞过去陪她呢,可惜竟不成,最后拉拉杂杂送了许多东西过去,当娘的一片心意,我老婆子都懂。”
“凤丫头是个好的,自打进了我们家里,对上恭敬对下妥帖,府中大大小小的人,没有一个不喜欢她的。我现在啊,也没有旁的念头,只安安心心做个老太太,等着含饴弄孙了。”
王子腾夫人闻言,便不住口的奉承她:“满京城里打量,如老太太这般有福气的人可不多了,府上四世同堂呢,如今眼瞧着又要添丁了,叫多少人家羡慕都羡慕不来的。要我说,这都是老太太您心慈的缘故,正是因为你时刻照拂小辈们,才有了府上现今这般的阖家欢乐呢。”
“说句不知礼的话,若不是看在府上有您这样的老封君掌家,当初我家中公婆,也不会把大妹妹和凤哥儿都定给府上的。可见咱们两家这样的缘分,原是天注定的。”
她这一番奉承,可算是说到了贾母的心坎儿里,贾母更开怀了,又有王熙凤和许多丫鬟婆子们,都在身边奉承打趣,荣庆堂内真真是和乐美满。
在这样的氛围下,王夫人微微落下的嘴角,便显得格外微不足道,至于她心中的暗恨,除了能听人心语的鸳鸯外,恐怕也不为人所知了。
自此之后,王熙凤身边被她母亲送来的人,围的密不透风,日常除却平儿等几个陪嫁外,外人是丁点儿都插不进手去了。赶在贾母寿诞前夕,八月初一的好日子,王熙凤生下了一个儿子,这是贾家第四辈里的第二个儿子,也是贾家大房的嫡长孙。
不提旁人如何,大老爷贾赦就乐开了花,各式珍宝流水般的送进了贾琏的院子不说,甚至还自掏腰包,给贾琏捐了个五品的小官,正正压了从五品的贾政一头。当然,立下大功绵延子嗣的王熙凤,也没有被贾赦忘记,随手就是几个庄子铺子送出去,可算开了府中下人们的眼,没想到大老爷居然如此阔绰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