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长青的叮嘱,甄士隐俱都一一点头应下,半点都不曾犹豫。
待到对方说完话消失后,甄士隐在原地驻足片刻,一把推到了祠堂左侧的灯台,随即和封氏二人轻手轻脚的回了屋里。
装作刚起身的样子,唤了下人打水洗漱,刚刚穿好衣服,外头就传来下人的惊呼声:“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伴随着砰砰砰敲击铁器的声音,整个仁清巷都喧哗起来,家家户户都提着桶拿着盆出来,打水的打水,救火的救火,忙的不可开交。
所幸这火不大,下人发现的及时,帮忙的人也多,故此只用了一个时辰,便把火扑灭了。可惜甄家那雕梁画栋的祠堂,已经被烧毁了大半,只剩了些烧的漆黑的砖瓦,显见的是不能再用了。
甄士隐在门口连连捶胸顿足,周围的邻居纷纷出声安慰,好半天,才各自散去。
府中无故起火,管家站在甄士隐身后,有些后怕的问道:“老爷,这,这可怎么办啊?”
“哎,天灾人祸本是无可避免的事情,罢了罢了,活该我甄家有此一劫。好在诸位先祖的牌位都拿出来了,至于旁的,不过身外之物,没了就没了吧。”
甄士隐叹了口气,接着吩咐道:“找几个人来,把这些东西都拆了吧,清除打扫干净,不可留下什么隐患来。”
管家见甄士隐没有算账的意思,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忙应下去找人不提。
而另一边,封氏已经命丫鬟收拾东西了,府中失了火,随后还要整理翻盖,难免杂乱的紧。她早就和甄士隐商量好了,借着这个机会,一起去城外的庄子上小住两个月,待到家中一切平顺下来,那仙子说的什么劫难过去,她再带着女儿回来。
封氏忙着打整行装,安排马车随从,派人去庄子上传信。
甄士隐也没有闲着,他去了隔壁的葫芦庙,找庙祝算了一卦,卦象确实显示大凶,不过大凶之后又转为大吉之兆。
白胡子白眉毛的庙祝含笑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府上这一遭祝融之祸已经过了,后面必定坦荡平顺,再无险阻了!”
甄士隐也没说信不信,只笑着给了丰厚的香油钱,又和庙里的和尚沙弥闲话了几句,这才起身回家。
夫妻俩带着小英莲,外加几个贴身服侍的下人们,就出门了。
小英莲可不知道那么多,虽然早上家里失火被吓了一跳,可现下火已经熄灭了,封氏还答应带她去庄子上抓鱼,她便把心底那点子害怕抛之脑后,一门心思想着怎么玩儿才好了。
“娘亲,冰糖葫芦!糯米藕!还有小泥人儿!”
“娘亲,是大马!它跑得好快,比咱家的小黑快好多好多倍!”
“呀,小鸭子在游泳,嘎嘎嘎!”
……
小英莲一路上叽叽喳喳,一会儿看到了这个,一会儿看到了那个,简直片刻都没有停过。
往常封氏还会说她几句,让她文静些,不要太过吵闹,可今日却半句都没有教导,反而还时不时附和几句。遇到小英莲喜欢的东西,她甚至还让车夫停下,派了丫鬟去买上几样,充分满足小姑娘的好奇心。
小英莲乐得咯咯笑,整个人窝在封氏的怀里,觉得今天真是快活极了。
甄士隐捋着胡子,笑看妻儿嬉戏,比起在梦中见到的凄惨未来,此刻的温馨在他心中几乎成了人生的圆满。
相比起甄家三口的美满,长青现在的状况就糟糕许多。她本就受了重伤,只剩下一缕残魂逃到此处,只修炼了一晚就再次动用法力,如今神魂越发虚弱,几乎要消散了去。
所幸甄家此劫渡过了一半,剩余的一半,就要等幕后之人出招了。
趁着这个时间差,长青倒是可以休养生息,努力修补一下自己越发溃散的神魂。
因此在庄子上的时候,每日白天甄士隐除了教英莲读书认字外,就是夫妻俩带着女儿四处闲逛游走。而到了晚上,等到众人都睡去后,长青才会让小英莲出门,照旧选择个月光能照到的地方,打坐修炼。
如此过了一个月,才堪堪修补了长青神魂上几条细小的裂缝,可以勉强动用炼气期的法术了。
这一日,长青刚从入定中醒来,就察觉到城中有灵气波动的痕迹。她心中一动,第一时间传音给甄士隐,叫他做好准备,随即把自己的神魂用青玉环紧紧遮掩住,连一丝一毫的气息都不曾泄露。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后甄家这个小庄子上,就迎来了两个格外奇特之人。
来者为一僧一道,那和尚头上长着大包,赤足而来,身上的僧袍破烂不堪,因为长时间不曾盥洗,显得十分脏污。而道士呢,则是跛脚,满头长发披散在身上,已经打结纠缠在一处,不知多久不曾清洗过了。
这二人看着疯疯癫癫,边走边唱:“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唱罢,又哈哈大笑起来,手舞足蹈,宛若狂人。
甄士隐早在收到长青传音的时候,就心神不宁,整个人如临大敌。
他原本想要让封氏带着女儿躲进地窖里,可是想想修士们的莫测手段,还有长青几次叮嘱不可泄露痕迹的话,他又强忍下了藏起来的冲动。只因若是对方有意,甄家根本逃不过对方的手掌心,还不如小心应对,挣得一线生机。
唯恐妻子露出端倪,甄士隐让她留在屋里,自己抱着小英莲在院子里掐花儿玩儿,那僧道二人果真唱着歌儿朝他们走来。
甄士隐装作好奇的样子,抱着女儿走到门口,恰好与二人迎面撞上。
那和尚指着甄士隐怀中的英莲,大哭道:“施主,你把这有命无运,累及爹娘之物,抱在怀里作甚?”
跛脚道士也在一旁大喊:“舍我吧,舍我吧,施主把这小儿舍了给我,府上才能得一世安宁。否则,家破人亡,老来无依,前次的祝融之祸,还没能点醒你吗?”
甄士隐脸色一变,厉声呵斥道:“我见你们是向道之人,才容忍几分,可出家人慈悲为怀,你们怎能无故败坏我儿名声!我家那祠堂分明是年久失修,外加仆人不曾看顾好火烛,这才惹来灾祸。我儿年方三岁,还是个万事不懂的孩童,与她何干?”
英莲早就吓得哇哇大哭起来,甄士隐心中又气又怕,抱着女儿转身想走,还不忘吩咐下人关门:“给我把大门关起来,那两个骗子若是敢闯,就给我狠狠的打!”
那二人也不恼,照旧笑嘻嘻的,见着甄家下人出来驱赶,倒是非常识趣的转身走了。
甄士隐听到下人说那二人走了,才稍稍放下心来,可片刻之后,甄士隐的心猛地一跳,发觉自己再次进入了幻境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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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好了歌是引用《红楼梦》中的原文,不是抄袭不是抄袭……
第37章 修真大佬要收徒:五
幻境中的僧道二人, 可不像是方才那般疯癫,收了那嬉皮笑脸的样子,看着竟然有几分肃杀。
若是甄士隐没有经历过长青设的幻阵, 说不定就要陷进去, 可惜在心有提防的时候,他虽然表面看着呆愣愣的,意识却格外清明。面对那二人的盘问, 甄士隐提着一口气, 小心应对了半天, 才让他们相信, 甄家失火只是偶然事件,重修祠堂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等到询问完毕,甄士隐依旧摆着一副痴痴的样子, 那二人许是觉得他一个凡人没有威胁,竟然当着他的面商量起来了。
癞头和尚叹气道:“晦气晦气!警幻仙子让我等前来了结此案, 明明一切顺畅, 却又突发火灾, 这可如何是好?”
跛足道人也发愁, 不过他知道的更多些,劝道:“如今甄家法阵被迫,我等二人皆受了反噬, 警幻仙子那处想来也会有影响,计划估计要推后了。所幸如今这些人年纪还小,贾家和林家那两个, 都还只是刚刚出生, 倒是不妨碍什么,咱们再布个阵法也就是了。”
“事已至此, 也只能这样办了。”
两人说完,一挥手,甄士隐便不由自主的昏睡过去。
甄士隐心内大震,不知那二人又要对自家设什么阵法,可是脑子昏昏沉沉,已然什么都不知道了。待到他再次清醒,却发现屋里只有他一个人,小英莲在丫鬟和乳母的陪伴下,正在院子里玩耍。
屋内静悄悄的,甄士隐心中发紧,顾不得许多,只小声呼喊道:“仙子,长青仙子?在否?”
长青自然是在的,方才外面的灵力波动彻底消失后,她就从青玉环中出来了。只是甄士隐一直没有醒,她也不好把人喊醒,只好等着对方主动找上门来。
“在,方才那僧道拉你进了幻境,可有透露什么消息?”
甄士隐张了张嘴,犹豫了瞬间,还是决定实话实说:“他们说阵法被破,估计会有麻烦,又说什么贾家和林家的两个刚刚出生,倒是不急。还有,他们,他们似乎想要重新布阵……”
“贾家?林家?”
长青忍不住发问,难道还不止一家吗?那可真是太奇怪了。
甄士隐点头回道:“在下也只是听那二人随口提起,大干国地域辽阔,我也不知道他们口中贾家和林家,到底是哪家。不过离着阊门最近的,便是姑苏林家;而贾家,先荣国公倒是姓贾,他老家就在金陵,与此地相隔数百里,三日便能到了。”
“不过那两家都是名门望族,世代列侯,钟鸣鼎食,端的是气派非凡,我也只是听了些市井流言,素来与那两家并无关联,倒是我本家甄家,和贾家似乎有些交情。只是我这一支是旁系中的旁系,自从祖父脱离本家来到阊门,也有五六十年没有和本家联系了。”
长青不太了解凡俗的人情习惯,什么本家旁支的,但是甄士隐的大概意思,她还是听懂了。那两家估计是很有权势的人家,最起码比甄士隐而言,地位要高得多,若是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可能会很费力气。
不过这对长青而言,倒不算什么难事,虽然她如今修为没了,连身体都陨灭于雷劫之下,可毕竟还有渡劫期的神识,方圆千里的范围内,只要她想,就没有她不知道的。
故此长青只思索了片刻,就说道:“若是我想让你带着英莲,去林家和贾家走一遭,可行否?不必进去他们家中,只在周边转一转,我就能知晓他们家里是不是也被设了阵法。”
甄士隐闻言,点头道:“去他们家附近倒是不难,刚好最近无事,家中宅院还得个把月才能修整完好,便去走一遭也无妨。英莲也三岁了,带着她四处走走逛逛,也叫她认识认识世态民情,知晓人间疾苦。”
“林家离得近些,他们那家子嗣不丰,已经连续好几代都是单传独苗了。如今这一辈的当家人,名叫林海,前次我看朝堂邸报,他刚刚被点了兰台寺大夫,如今正在扬州。林大人那可是个饱学之士,中了探花的风流人物,不知多少读书人对他心向往之。”
甄士隐的学识也甚好,可几次春闱败北之后,就收了金榜题名的心思,做起了个闲适的富家翁。只是对于这些才华横溢之人,甄士隐还是尊敬居多,诸如葫芦庙里的贾雨村,还有那名声斐然的林如海。
他说的这些,长青统统不感兴趣,她只淡淡的吩咐道:“既如此,那就先去林家看看,需得尽快赶早,不可拖拉。”
甄士隐闻言,忙低声应了:“我和内子收拾收拾东西,最多三日便可出行了。扬州和阊门离得颇近,走水路一日便能到了,必不会误了仙子的事情。”
长青并不着急,该急的是甄士隐才对,故此她只示意自己明白了,就再次消了声音。
另一边封氏一直忐忑不安,直到甄士隐告诉她此劫已过,才算是稍微松懈下了紧绷的神经。
“既然仙子说了要去林家和贾家,那咱们就去,左右也不远。我想想,就说是去看我闺中密友,她就嫁去了扬州府,上个月刚刚得了个孙女儿,还特特派人给我送了喜讯,咱们只说是去恭贺她的,旁人绝猜不出与林家有关。”
封氏给出的想法甚好,毕竟他们也不知道,那一僧一道,不会在暗处盯着他们家。如今有了合适的理由,只说去探亲访友,想来不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了。
封氏提笔写了封信,打发小厮连夜出发送去扬州城,而她自己也没有闲下来,开始收拾出门用的东西。她和甄士隐还好,左右都是大人,便是一时短缺了什么,只要带足了银钱,再去采买就是了。
可英莲尚且年幼,旅途奔波之下,难免会有不适应,故此封氏收拾的东西,大多都是她的,零零碎碎装了好几口大箱子,才算是让封氏勉强满意。
坐在前往扬州的船上,小英莲格外兴奋,她长到这么大,还没有出过阊门县城呢。就算是这段时日待的庄子,小英莲一年也来不了两次,这次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可不就高兴坏了。
相比较她的轻松愉快,甄士隐和封氏的心情却显得矛盾,此行不知结果如何。那林家是高门列侯之家,难不成也会如同自家一般,被贼人钻了空子,设下那等断子绝孙的阵法吗?
可是想想关于林家的传言,林家祖上也是枝繁叶茂的,可从林如海父亲开始,就子嗣艰难,再往后林如海这一辈,也只得他一个孩子。如今算来,那林如海也该有四十来岁了,因着相距甚远,倒是不曾听说他膝下是否有子嗣,若是没有,岂不也绝了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