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士隐想到这里,捋着胡子的手突然顿住,这,这和自家何其相像!
怀揣着这样的忐忑之情,甄士隐一家人踏进了扬州城。
寻摸了个干净的客栈住下,封氏打发了下人去手帕交家递上拜帖,而英莲早就坐不住了,吵着要出去逛街。
甄士隐一来是疼爱女儿,不忍拂了她的意愿;二来呢,也是想要借此去林如海的府邸一趟,方便长青观察林家的情况,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了。
封氏向来是以夫为天,又爱女如命,见此虽然嘀咕了几句,还是放任他们出去了。只是为了安全起见,除了两个随侍的嬷嬷丫鬟外,其他人都被封氏安排着守在英莲身边,把一个小小的女童,围的那叫一个密不透风。
甄士隐原本还觉得她大惊小怪,可想想长青给他们看的画面,又觉得十分必要,故此不顾小英莲的反对,还是带着这一群人上了街。
扬州城很是热闹,比之阊门繁华百倍不止,路上叫卖的小贩,摩肩擦踵的行人,各色高挑起的帘子,都给了英莲极大的趣味。而甄士隐的心神,却有一半都放在了路人的闲谈中,默默的收集着消息,小心而不露痕迹的往林家住的地方移动。
小英莲忽然扬起头,指着远处的街巷叫道:“爹爹,去那里,那里好看!”
甄士隐抬头望了望,透过水磨砖墙,隐约能看到雕梁画栋,亭台楼阁掩映其中,确实别有一番美感。恰好那处也是扬州城权贵聚集之所,林家的住处就在那里,故此甄士隐自然乐得听从,抱着女儿就走了过去。
“好好好,英莲要看,那咱们就过去看看。不过那处都是大人们的居所,他们不喜欢小孩子吵闹,英莲要乖乖的,好不好?”
甄士隐殷切的叮嘱,小英莲乖巧点头应下,这一幕落在身旁马车里的人眼中,莫名勾起了他的兴趣。世人大多重男轻女,男子更是最好面子的物种,在大街上毫不嫌弃的抱着女儿游玩,可真真是极少见的。
想起自家那将将几个月的女儿,这人心底微动,忍不住掀开车帘,笑着邀请道:“这位兄台,冒昧了,在下林如海,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第38章 修真大佬要收徒:六
踏破铁鞋无觅处, 得来全不费工夫,坐在林家宽大的马车里,甄士隐脑海中只浮现出这句话来。
只是三两句寒暄, 甄士隐报了自己的姓名, 又隐隐说出自家是金陵甄家的旁支,林如海便热情邀请他去自家小住:“甄家与林家相交已久,与内子娘家贾家更是老亲了, 甄兄远道而来, 若是不去家中坐坐, 内子知晓必定要与我闹脾气的。”
甄士隐连连推辞, 最后耐不住林如海再三邀请,还是抱着女儿上了林家的马车。
害怕自己二人久久不归,留在客栈的封氏会担忧, 甄士隐还特意命两个婆子回去传信:“告诉太太,我和英莲去兰台寺大夫林大人家做客, 许是会晚归片刻, 让她不要担心。”
林如海闻言, 含笑道:“既然嫂夫人也在此, 不如一同去寒宅做客?家中内子久居后院,素日里也少有人往来,若是见了嫂夫人, 定是会开怀的。”
甄士隐如今还不知道林家的情况,他和英莲是应长青的要求,前去查看的, 怎么可能会把封氏也带进去, 故此只含笑婉拒了。
林如海见此,也只得罢了, 心中盘算着等回去之后,让贾敏处理此事。
马车缓缓向前,身边跟着的林家随从,早有知机的提前跑回家通传消息。
贾敏早就在垂花门处等候了,和甄士隐互相见礼之后,她果真对玉雪可爱的英莲十分喜欢。
闻听封氏独自留在客栈,贾敏含笑道:“既然来了此处,便像是回了自家一般,怎好让嫂夫人在客栈留宿。我家大人素日忙于公务,我一人在家也是无趣,如今这可好了,有嫂夫人和小英莲陪着说话,日子便不那么难打发了。”
甄士隐心有踟蹰,不知该不该应下,倒是长青趁着这个功夫,已经把林家打量了一遍,果真看出些许古怪来。不过此处应该不是林家的祖宅,她并未找到真正的阵眼所在,故此还真的要留下来,再行查探才可,所以长青便传音给甄士隐,要他答应留宿的邀请。
贾敏看着文雅,性子却十分干脆利落,当即就吩咐嬷嬷套车,她要亲自去客栈接了封氏过来。
甄士隐见他们夫妻盛情相邀,又有长青的吩咐,只得拱了拱手道:“如此,在下就只能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边贾敏去接人,林如海陪着甄士隐闲话,至于小英莲,被丫鬟和奶娘带去了院子里玩耍。
林府少有儿童嬉闹之声,林如海如今年过四旬,膝下也只得一女,方才四个多月,还不会说话呢。如今隔着窗户,听到小英莲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旁边丫鬟乳母的解说声,只觉得素来清冷的府邸,此刻也多了几分暖意和热闹。
倒是甄士隐,颇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家中小女素来淘气,让林大人见笑了。”
“甄兄哪里的话,我倒是觉得英莲这小姑娘玉雪可爱,灵气十足。”林如海看着小姑娘玩耍,满含笑意的说道,“我家中也有一幼女,名唤黛玉,只是还未满岁,每日倒是吃睡更多些。我若是去看她,十次有五次是睡着的,外加两次是张嘴嚎哭,只堪堪能有个两三次见着她的笑脸。”
林如海说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却不是因着黛玉不喜欢父亲,而是林如海公务确实繁忙,等到他回家的时候,几乎都是天色黑沉了。小婴儿本就贪睡,黛玉又生来体弱,比之旁的孩子,每日还要多睡一个时辰才够,故此父女俩的见面,就成了这个样子。
“小孩子么,多吃多睡才长得快,我家这丫头从前也是这般,每日吃了睡睡了吃的,不过满岁后就好些了。她生□□动,从前在家中的时候,内子特意腾了一间屋子出来,铺上被褥垫子,能让她到处攀爬,如今大了些,越发爱往外跑了。我和老妻时常感叹,怕是这女儿生错了性别,比别家儿子还要调皮三分。”
甄士隐嘴上抱怨,可眼角眉梢的笑意却表明,他对这个女儿实在是万分满意的。
林如海听着,心中有些羡慕他的豁达,只因他虽然如今有了个女儿,但心中还是想要有个儿子的。许是因为林家业大,也或许是林如海幼年丧父,是被寡母拉扯长大的,从小听到的都是传宗接代,重振林家等话,故此林如海心中颇有些个执念。
可惜……
林如海想到这里,微微有些失神,不过片刻间便又回过神来,继续和甄士隐攀谈。从风土人情,说到天文地理,从耕种稼樯到商贾买卖,还有诗词文章,风水清谈,二人越说越是契合,恨不得当场结为兄弟,拜了把子才好。
谈性大起的二人,连外头天色将暗都没有注意到,直到贾敏带着封氏回来,才堪堪停下话头。
甄士隐和林如海相见恨晚,贾敏和封氏也极为投契,故此当天晚上,甄士隐一家便留宿在了林家。第二日一大早,封氏又带着英莲和甄士隐一起,去了手帕交家中做客,彼此亲热了一日,算是把来扬州的理由补全了。
后面几日,林如海依旧忙碌,甄士隐则是走亲访友,他在扬州城也有几个故人可以拜访。至于封氏和小英莲,则是由贾敏来招待,时而结伴去烧香踏青,或是留在家中说说闲话做些针线,要不就是看着英莲和黛玉玩耍,倒是极好消磨时日。
而长青呢,则是借着这个时间,把整个林家摸了个通透,也基本确定了那僧道说的林家和贾家,就是林如海和贾敏二人的本家。
不过扬州城这处林家住宅,原是官邸,只因林如海如今担任兰台寺大夫一职,故此才在此处暂居。府中别处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林家姑娘黛玉身上,有些个古怪,让长青琢磨不透。
长青看不透这姑娘的体质,只觉得她浑身散发着逼人的灵气,比之英莲更甚,只是她的体质被人隐匿了起来。
非但如此,和甄家的夺运之术不同,这小姑娘身上被夺取的,是生命力。
须知人命有时,若是没有踏上修途的凡人,能活过六十便算是长寿了,不然怎么会有“人生七十古来稀”的说法呢。
黛玉体质特殊,与灵气格外契合,这本该是件好事,即便不修炼也能保证她身体康健。可如今看着,不过几个月大的孩子,却一直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样,如今还不会吃饭,但是乳娘已经每日都要用药膳,以培养黛玉的身体,可见她身子骨之虚弱。
这一日,甄士隐和封氏刚刚躺在床上,就听到长青的传音:“林家女儿身上有些古怪,只是我如今还不甚明了,此处宅院只是借住,我需得到林家祖地看一看。”
夫妻俩刚酝酿的睡意,顷刻间便散了,闻言忙急声问道:“玉儿身上有古怪?她才多大点儿的人,谁能狠心在她身上动手脚?可严重么?”
“很严重,若是不早早解决了,那孩子估计活不过双十年岁。”
长青这话说的直白,直震得甄士隐夫妻俩失魂落魄,觉得难以接受。
封氏更是惊坐起来,忍不住垂泪道:“怎会如此?”
甄士隐好歹更镇定些,但也觉得口舌发干,他咬了咬舌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后,这才小心问道:“仙子方才说的解决方法,可是到了林家祖宅才能操作?需不需要林家人配合?此事毕竟事关重大,在下觉得是不是应该和林家人事先说清楚了才好?”
长青沉吟片刻,没有立刻回答。
她并不想过多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这段时日,待在小英莲和小黛玉身边,非但吸收灵气和月华之力的速度变快了,连神魂复原的速度也加快了几分,可见这二人对她助益颇多。
想着从前自己突破元婴期后,掌门劝自己收徒,而师尊却说自己的弟子缘法不在此界,那时众人都以为是照应着她飞升后,如今看来应该是指这方小世界才对。一个英莲是长青已经预定好了的,再加个小黛玉,似乎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故此在思索过后,长青还是答应了:“可以告诉林如海,至于贾敏,我尚且不知贾家的情况,现在还是不要让她知晓为好。”
想了想,长青又说道:“贾敏那娘家小侄子,据说是衔玉而生的,倒是古怪的紧。我记得你曾经说过,那僧道曾言贾家和林家的孩子,才刚生下来不久,如今想来,许是就应到了黛玉和那贾家小儿身上了。所以在去过林家祖宅后,我还要去一趟金陵,看看贾家的祖宅是不是有问题。”
甄士隐听了,想起僧道曾经说话的话,也恍然大悟起来。
他想着自家的情况,顿时觉得林家也甚是危急,当下连睡都睡不着了。顾不得已经亥时,甄士隐还是起身穿好了衣服,抱着试试看的想法,往林如海的书房而去。
路上巡夜的下人们见了他,忙过来询问:“请甄老爷安,不知甄老爷有何事?”
甄士隐稳了稳心神,沉声道:“并无要事,只是见今夜月色极好,想闲游一番,不知你家老爷可睡下了不曾?”
领头的下人刚从外院巡逻过来,闻言忙笑着回道:“还不曾呢,小的方才途径书房,见那灯还亮着,想是老爷还在处理公务吧。夜已经深了,小的叫人点盏灯笼来,送甄老爷过去可好?”
甄士隐微微颔首,那领头的管事见了,点了两个小厮出来,各提着一盏灯笼,领着甄士隐往外头书房去了。
书房里,林如海放下手中的账册,揉了揉眉心。
服侍的小厮见他停了笔,这才凑上来低声道:“老爷,甄老爷在外头,说是想与您赏月。”
林如海闻言睁开眼,问道:“他是几时来的,你怎么不早早的来通报?”
那小厮面露难色,轻声回道:“来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了,只是见老爷您忙着,故此甄老爷只在院子里坐着赏月,不许我们来打扰您。”
林如海听了,忙起身出去,果真见着甄士隐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正抬头观星赏月,旁边一壶热茶,散发着袅袅清香。这本该是极度悠闲惬意的景象,可林如海却觉得,眼前这人的精神极度紧绷,藏了许多许多的心事。
他心中疑惑,面上却带着笑意,朗声道:“何夜无月,何处无竹柏,但少闲人耳。甄兄,好兴致啊。”
甄士隐转过身来,也笑着回道:“我本是俗人一个,只是今夜月色入户,偶然起了效仿东坡的心思,倒是叫林大人见笑了。”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哈哈大笑起来。
笑过了一场,甄士隐和林如海二人,这才就着漫天星辉和皎洁月色落座。
小厮要上来斟茶,也被林如海打发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们侍候了。对了,去和夫人说一声,今晚我宿在书房,和甄先生夜谈。”
那小厮听了,低声应了后,便脚步轻巧的离开传信去了。
待到人走了,院中只剩下林如海和甄士隐两个,林如海方问道:“甄兄今日眉间隐隐有些郁色,可是遇着了什么难事?不防与我说一说,纵然不能为甄兄解决,也可暂排忧思。”
甄士隐听了这话,长叹一声道:“林大人心思实在敏锐,确实遇到了一件极度愁闷之事。且此事荒诞不经,便是说出去估计旁人也是不信的,哎……”
林如海闻言,越发起了兴趣:“甄兄不防说一说,不然怎能知道旁人信不信呢?譬如我而言,就觉得甄兄品格端方有礼,颇有闲云野鹤之风,你若是说了,我定是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