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横滨在神奈
川,这里是青森。”
津岛修治回答完她的问题,直接转身坐在铺满竹叶的地面,不顾地上的尘土会弄脏他身上昂贵的和服。
看着不过七八岁的男孩捡起地上的小刀在手腕上比划,直接吓得猫泽奈奈连忙上前,想要夺走他的小刀。
他直接把手背在身后,动作熟练得仿佛被阻止过无数次,以至于面前的女人脚步一动他就知道对方想做什么。
“你要阻止我吗?”他昂头看着猫泽奈奈,暗沉的鸢眸映出她焦急的神情,淡淡说道:“你不是津岛家邀请的客人,说明你是自己偷偷溜进这里,要是不想被人发现你闯进来,最好不要管我立刻离开这里。”
虽然年纪还小,但津岛修治很久以前就发现自己跟身边的笨蛋不一样。
他们所有的一举一动,暗藏在行动言语下的小心思,他都可以一眼看穿。
他可以数出几十个理由让猫泽奈奈离开这里,就算她不想离开,他也有办法让人赶走她。
不过津岛修治更希望面前一看就很容易烂好心的女人快点自己离开,要是他叫家仆来赶走她,他们都会发现他躲在竹林,不去参加宴会。
无聊的大人和无聊的宴会,虚假的笑容和话语让年纪不大的男孩十分厌烦这些交际应酬,明明他们都清楚对方不是面上一般友善温和的人,可大人们都会戴上虚伪的面具共同营造出友好和谐的宴会氛围。
见识过几次宴会的无趣以后,津岛修治开始学着伪装出乖巧温驯的微笑应付大人,再另寻时机自己偷跑出来。
“你叫什么名字?”猫泽奈奈没有什么跟小孩子相处的经验,她犹豫片刻环膝蹲下身平视男孩。
粉白色发的女人身上有着不同家族仆妇的浅淡香味,不是浓郁颓靡得让人排斥的熏香,津岛修治瞥她一眼,没有阻止她的靠近继续用小刀对准手臂比划思量着什么位置划下去血喷得更多。
“问别人的名字之前,你不是应该先报上名字吗?”
面前的女人似乎不知道津岛家在青森本地意味着什么,原本想要告诉她名字直接把人吓退的男孩顿时转变心意。
他不想告诉她津岛家意味着什么,津岛修治这个名字又代表什么。
“猫泽奈奈,”她轻抿出浅浅的笑,声音柔柔道:“你可以叫我奈奈姐姐。”
看着这张与太宰治异常相似的小脸,即便知道面前的男孩与太宰治没什么关系,她还是忍不住爱屋及乌生出怜惜的好感。
谁知道津岛修治完全不领她的情,直接喊道:“奈奈。”
“我是姐姐哦?”她反手指着自己十分无奈。
津岛修治光看外表都比她小十几岁,寻常这样的年龄差不是叫敬称就是亲昵一些加上姐姐的后缀,哪里有人像他这样直接叫名字。
“我不喜欢叫你姐姐,”津岛修治一口否决,看着猫泽奈奈一脸困扰的小表情,他沉默片刻,解释一句道:“不是你的关系。”
当然不是她的关系!
她简直不知道要拿津岛修治怎么办,看着年纪不大,偏生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
“你也可以叫我的名字,”姐姐这样的称呼,一贯都是津岛修治在家族装乖面对年轻的仆妇或是津岛家的女宾称呼,他不想把猫泽奈奈跟那些人牵扯在一起,“我在本家的名字是修治,要怎么叫都随你。”
什么本家旁系都是猫泽奈奈听不懂的东西。
她索性把自己听不懂的部分抛开,选择性听取自己明白的部分。
“修君,为什么会在这里?”猫泽奈奈轻声问道,没有立刻上手夺走男孩手里的小刀而是不动声色改变自己的位置。
心思细腻且观察力极佳的男孩抬眸看她一眼,止住猫泽奈奈的动作,这才不紧不慢
问道:“为什么这样叫我?”
他的名字是津岛修治,就算是家族里的人为了显示亲近一般都是选择叫修治君,很少会有人单独叫其中一个字。
“因为觉得比较可爱?”她歪头压着膝盖,小声解释道:“之前身边有长辈会这么叫自己的孩子。”
泽田奈奈会把泽田纲吉叫做纲君,这样十分亲昵又有些幼稚的叫法,常常会让泽田纲吉不好意思,试图让母亲正常叫他的名字。
已经不是小孩子,怎么还把他当成小时候一样叫。
“而且修君的名字是这么写的吧?”她低头在土地上写出【修治】的汉字写法,轻声笑道:“这样不是很可爱吗?”
津岛修治跟太宰治很像。
除却面容稚嫩许多,眼睛圆圆、脸颊软嫩带着婴儿肥,熟悉太宰治的人一看就可以看出他们的相似之处。
或许只看着津岛修治的样子,不一定能把太宰治跟他联系在一起。
但见过太宰治的人,一定会觉得这孩子跟他长得很像。
猫泽奈奈甚至暗暗想着他们说不定有什么亲戚关系,太宰治和津岛修治一百多年前可能有相同的祖辈。
在见过泽田纲吉的曾曾曾曾祖父画像以后,猫泽奈奈坚信人是会有返祖脸的。
不然泽田纲吉怎么会这么像一百多年前的人。
“可爱?”津岛修治似乎很难把这个词跟自己联系在一起,他握着小刀圈住【治】问道:“修君的发音很奇怪,为什么不叫治君?”
说着他又觉得【修治】的名字单独把【治】拿出来发音更奇怪,干脆改口道:“如果是单独叫治,发osamu的音会更好。”
猫泽奈奈茫然看着他,道:“但修君的名字不是这么读的啊……”
换作别的发音就算汉字写法一样,他的名字也改变了。
“没关系,你可以这么叫我。”津岛修治神色淡淡,随口应道。
反正他也不怎么喜欢家里给他取的名字,【津岛修治】这个名字意味着他的身份和禁锢,其中涵盖太多让他厌烦排斥的东西。
猫泽奈奈要是用另外的名字称呼他,他还会更自在一些。
“……治君吗?”她有些小为难,手指扒拉着耳边的长发卷一下,小声咕哝道:“我还没这么叫过治先生。”
这孩子真的跟太宰治太像了。
她这么叫他好像在面对太宰治一样,这也太奇怪了。
其实津岛修治除却外表,很多地方都跟猫泽奈奈认识的太宰治不太一样,但她就是莫名有种感觉他们非常相似。
这种相似不止局限在外表的相似还有更多别的看不见摸不着的存在。
“治先生?”她私下的小声嘀咕被津岛修治听去。
鸢眸不动声色打量她的神情,他一下明白猫泽奈奈在纠结什么,“你喜欢的人名字也叫治?”
其实他可以说得粗鄙一些,直接开口问猫泽奈奈的男人名字是不是跟他一样写作【治】,不过要是他真的这么开口大概会把猫泽奈奈吓到。
他暂时不想打破猫泽奈奈对他的固有印象。
虽然不知道她是因为什么人对他生出几分怜惜的好感,但从小就显示出聪慧资质,一眼可以把身边人看透的男孩很清楚要如何利用别人的好感。
“修君可以把刀先给我吗?”猫泽奈奈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小声示弱道:“修君一直拿着刀,我有点害怕。”
温柔细软的声音柔柔说话不急不躁,很容易让人放下心底的防备。
津岛修治也知道怎么利用说话的技巧让人放松警惕,她这样的习惯有些像他在家里自己琢磨出来的说话方式,不过比起他还要装出温驯无害的乖巧笑容,猫泽奈奈本身的气
质就会给人一种无害温和的感觉。
像其他家族贵女饲养的兔子,绵柔无害又温驯乖巧,完全没有什么心机。
见多心眼子数十个起步,说一句话都藏着无数言下之意和特殊用意的人,猫泽奈奈这种简单不藏什么心机的人……
看着跟这里格格不入。
“要是我不给你呢?”刀尖指向猫泽奈奈,她眼睛也不眨一下。
津岛修治低哼一声,道:“你根本不害怕这东西。”
糟糕的演技,一眼就能让人看穿她的心思。
莫约成年人掌心大小的小刀攥在手里,他反手对准自己的手臂扎下去,没有一丝犹豫和脸色变换。
猫泽奈奈脸色微变,直接打飞他手里的小刀。
与太宰治极为相似的眼睛在津岛修治稚气未脱的脸上眼型圆润几分,看着圆滚滚应当是十分明亮透着光彩的孩子眼睛暗沉映不进一丝光亮。
她突然不知道自己可以说什么。
“奈奈不去帮我捡起来吗?”原本过分平静近乎没有表情的孩童轻眨一下眼睛,充分利用出色的外表扬起可爱讨人喜欢的笑容,语气亲近说着话:“这是我很辛苦才拿到的刀,家里人都不喜欢我碰这个。”
和服袖口挽到手肘的位置,暴露上面一道一道新旧交织的伤痕,有些伤口还渗着血,像是没有丝毫痛觉一般笑吟吟昂头看她。
“……修君为什么要伤害自己?”猫泽奈奈没有顺着他的意思行动。
和服包裹下的身体不至于骨瘦如柴,但也不会显得特别壮实。
津岛修治跟同龄的孩子相比,显得清瘦几分似乎没有什么重量,身上看着最有肉的地方还是脸颊上的一点婴儿肥。
“为了寻找一点刺激?”他笑吟吟歪着头,说道:“我常常在想人活在这个世上的意义是什么?”
鸢眸映出猫泽奈奈凝起秀眉不甚赞同的样子,他不管不顾接着轻快说道:“一定是有什么意义的吧?不然大家为什么会这么拚命活着呢?”
努力伪装自己戴上一层层面具跟别人相处,就算面对最亲近的爱人也会有所秘密和隐瞒,好像所有人都活在面具之下。
戴的面具时间长了,他们甚至会忘记面具之下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渐渐把戴着面具的样子当做自己真实的模样。
太好笑了。
津岛家的一切都太好笑了。
津岛修治昂头看着比他高不了多少的猫泽奈奈,柔弱秀气的眉眼与强势二字毫无关系,他勾起嘴角问道:“奈奈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猫泽奈奈垂眸安静片刻,拿出口袋里随身携带的绷带轻柔细致给渗着血的小臂缠绕包扎,“我在修君这么大的时候,光是活着就觉得很困难,根本没空思考这么多。”
什么活着的意义,那是可以正常生存的人才可以思考的问题。
身受基因缺陷影响的幼年猫泽奈奈根本不会想这么多,她光是活着都耗费大半的心神,接受治疗忍受旁人不会有的痛苦,过着不能随便离开医院去外面的日子。
“既然活着这么困难,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津岛修治没有挣开她的手,静静看着雪白的绷带遮掩住手臂上的伤口,好像那些无法克制冒出的压抑阴沉念头都被纯白的绷带一点点掩盖,他成功把自己掩饰成一个跟旁人没什么区别的“正常人”。
比起绷带可以保护伤口不受感染,他更多感受到的是绷带可以掩盖他跟别人的不同。
“不知道,我不是修君和治先生会思考这么严肃的问题。”
猫泽奈奈的声音很轻,说道:“可能是因为不想让父母失望,也可能是因为医生和护士都在努力治疗我。”
小时候的猫泽奈
奈根本不会思考活着很痛苦的问题。
她想的更多是自己为什么会让父母流泪难过,如果她表现好一些、听话一些,他们是不是会开心一点。
至少不会每次看见她都在难过落泪,为了避免悲伤逐渐减少来医院看望她的时间。
“所以说奈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活着,”津岛修治显得很开心,他这时候倒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一样,笑容可爱又灿烂说道:“奈奈,我们一起殉情吧!”
“请恕我拒绝。”猫泽奈奈看也不看他一眼,绷带撕开一部分在上臂的位置不松不紧绑成一个小结。
专业的包扎手法,不是经常受伤就是本身学过救治的包扎手法。
“为什么?”津岛修治不依不饶问道:“奈奈不是回答不出我的问题吗?我们一起死去就不用烦恼活着的意义。”
她万分无奈说道:“我可没有烦恼过这个问题。”
她又不是学哲学的人,这么严肃的生死问题不适合问她。
致力于救人让更多人活着的猫泽奈奈也不会想活着的意义,这种不知道要如何解答的问题。
“奈奈从现在开始思考吧?”津岛修治还不死心,摆出可怜兮兮讨人喜欢的表情,道:“要是思考不出来,奈奈就陪我一起殉情。”
猫泽奈奈揉了揉额角,开始思考要怎么跟津岛修治解释。
“修君,其实我是一个医生,”她清了清嗓子,说道:“医生只负责救人,不负责思考活着的意义。”
形状俏丽圆润的红眸真诚看着津岛修治试图让他明白,她不会因为无法找出活着的意义而选择潦草结束自己的生命。
津岛修治歪头看着她,给予致命一击道:“医生会有医师执照,奈奈有吗?”
猫泽奈奈表情一僵,这个东西……
她还真没有。
她知道家入硝子是有医师执照,虽然没有上过正式的医学院,但是通过某些特殊的小手段获得可以参与考试的资格,成功通过考试取得医师执照。
但她在高专的时间都忙着准备考大学,医学院需要的分数很高,猫泽奈奈想着考回横滨的大学就好,根本没想过要上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