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无忧----漠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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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世无忧

  作者:漠想


  (序)
  江南自古人杰地灵,文人墨客多聚於此,而要说江南的另一大特色,那就是多出俊男美女,花街柳巷。
  论起江南的秦楼楚馆,当属扬州。而要说扬州妓馆,谁人不知落瑛阁?!
  落瑛阁分为落阁和瑛阁,落阁的小倌清秀豔丽,瑛阁的姑娘美丽妩媚。不管是风流才子还是富商巨贾,甚至是皇亲贵族都愿意来此找个美人来一结露水姻缘。
  可不管夜晚多麽的柔情蜜意,天一亮,大家就又都是陌路人。没有人愿意把真心放在这些外表乖巧柔顺,内心却早已冰冷的美人身上。
  (一)
  夜幕拉下,街道两旁的店家都已关门,往日热闹的闹市也都趋於了平静,可仍有越到夜晚却越热闹的地方,落瑛阁就是一处。可今日的落瑛阁却不同於往日,没有了淫言秽语,没有了酒肉池林,没有了淫靡气息,整个落瑛阁甚至显得有些冷清,可要往深处望去才会发现落瑛阁的别有洞天。回廊深处的朱红漆金台柱,珍珠串线门帘,琉璃翡翠灯罩。一切的一切都都如此的奢侈且不真实。这间名为含香筑的地方是落瑛阁用来招待不一般的贵客的。此时含香筑里聚集了落瑛阁里最美豔的妓倌,所有人都忙得不亦乐乎,而能让落瑛阁如此大费周章招待的就是南北商家的龙头当家们。
  “冷霜啊,这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我让你把头牌都请来伺候的,可怎麽偏偏少了一个呢?!”当地南方巨头刘福连之子刘一凡斜眼睥睨的问道。
  “刘公子,落日昨天去了崔府,现在正在歇著呢。”落瑛阁的主人冷霜,人如其名,虽长得美若天仙,但表情语言却冰冷如霜。
  “刘公子,少了落日,还有我和落月啊。您就别不开心了。”落瑛阁的另一红牌落星巧笑嫣然。
  刘一凡推开落星,眸底寒光一闪,语气冷下三分:“冷霜,我说过不许落日再接崔世友的客,想必你的记性不会如此差吧。”
  冷霜却丝毫不为所动:“刘公子不会是忘了我们落瑛阁的规矩吧。这里的人要接什麽客不接什麽客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的,我没有强迫落日,您也无法左右他。”
  气氛陡然降低,一旁的婢女看见这种情况忙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外面便响起了脚步声。这时,陆飞涵缓缓地抬起了头。
  陆飞涵,北方陆家商号的现任当家。陆家商号遍布北方各大城市,乡镇,陆飞涵更是以弱冠之龄接掌陆家并迅速将陆家产业扩大著一倍以上。而如今年仅二十四岁的陆飞涵已俨然成为了商界神话。对於这样的霸主,能引起他兴趣的人寥寥无几,但此时他的眼底却游动著一丝丝的玩味。陆飞涵好奇到底是什麽样的人能让刘一凡这样的人如此另眼相待。
  一阵珍珠碰撞声打断了陆飞涵的思绪,他抬起眼眸打量起这个走进来的红牌小倌。一袭绯色纱衣映衬著白皙的皮肤,乌发随意披散,使得整个人真的仿佛从落日下走来一般。陆飞涵随意向上望去,却被落日的脸庞晃了神。不如落月的冷豔,落星的俏丽,只能说是清秀的面貌却蕴藏了独有的柔和和温情,尤其是他的眼神,干净的像湖,灵动且不死板,而且在看向他时还闪过一丝犹豫和痛苦。陆飞涵有点纳闷,但却有种自己要溺死其中的错觉。
  “落日,听说你身子不舒服了?来,坐这儿让我瞧瞧。”刘一凡指指自己的大腿说道,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嘲讽和冷意。
  落日不带一丝表情的完成了刘一凡的吩咐,刘一凡对落日的言听计从显得很满意,手臂环上落日的腰,然後转头对陆飞涵笑道:“陆兄,这儿的人随便挑,我只要落日一人便可。”
  陆飞涵忍下心头的不舒服,换上一脸完美的笑容:“刘兄客气了。”
  夜深,露重,软红纱帐,几多温情?
  (二)
  陆飞涵忙於拓展南方事业,对落日这个人已渐渐淡忘,虽偶尔想起,但也因繁忙的应酬而无暇顾及。可再次见到落日时,他才自问:为什麽我们一定要在这麽尴尬的场合见面呢?
  这日,南方丝绸商崔世友下帖宴请陆飞涵。崔世友虽不像刘家是南方商界霸主,但也占据了一定地位,所以陆飞涵并未推辞,但没想到崔世友会将落日请来献舞。
  冷言看著台上身著纯薄白纱,舞得妩媚挑逗的落日,以及台下肚!肠肥,目露淫光的崔世友,陆飞涵心中有说不出的厌恶。记得当日在落瑛阁中,刘一凡曾提过不许落日再接崔世友的客,为何?陆飞涵好奇。低声招来随身侍从墨书,交代几句後便又将目光移回舞动的人身上。
  宴会一如既往的无聊、虚假。陆飞涵发现崔世友真如他所探听到的一样,奢华淫靡,毫无见地,全靠祖上的产业方可支撑。陆飞涵心中冷笑,要扳倒这样一个草包简直易如反掌。
  时至月上中天,众人才尽兴而归,陆飞涵也坐上马车,准备回临时别馆。
  落日由仆人带著前往崔世友的住处,短短的几步路落日却觉得走的异常艰辛。今晚,要多小心,别伤得太重啊。落日心中祈盼著。抬眼望著屋内的昏黄灯光,落日收起自己的万般心思,换上温柔娇媚的神情踏入屋内。就当身心分离了吧,分离了,就不痛苦了……
  甫一进入房内,落日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崔世友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房内等著自己,整个屋子寂静无人。他转身想走出去找个人询问一下,却突然被身後一人点了穴道,随即便昏睡了过去。
  醒过来时已近黄昏,落日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被谁掳走,被掳到了什麽地方。但长年处於风尘的他早已养成了处变不惊,随时为自己找到退路的生活方式。他躺在床榻上打量起这个房间。雕花镂空房梁,做工精细雅致;红木圆桌方椅,素雅大方;上等龙涎熏香,安神淡雅。这一切都表明这个房间的主人非常富有而且很有涵养。那麽就一定不会是崔世友,再说他也不必这麽做。会是刘一凡吗?落日请摇了摇头,那个人不会屑於这麽做的。那是谁呢?
  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个头绪的落日决定放弃,毕竟掳走他的人定会来见他的。放下了心思的落日顿时觉得腹中饥饿难耐,恰巧这时一侍童模样的少年端著食盘推门而入。侍童看到落日醒来後大为惊喜:“落日公子你可醒了啊!我叫侍剑把你带来这儿,可他倒好,直接把你弄晕了。你呀,还一睡就是两天,害我吓死了。幸亏大夫说你只是太过劳累,身子太虚,没什麽大碍,不然墨书我可要被爷给骂死了。公子想是饿了吧,来吃些东西吧,我去书房伺候爷了。”叫墨书的侍童说了一大篇话,然後放下食盘就跑了,让本来想打听他家爷是谁以及道个谢的落日哭笑不得。
  (三)
  扬州天香楼闻名天下,据说天香楼的主厨曾是皇宫御厨,所以南来北往的商家旅人都要到这里来一品天下美食。
  二楼雅间内,坐著一位冷豔美女,一位温雅公子。饶是任何人见了都会觉得是金童玉女般般配的两个人说的话却有些针锋相对。
  “冷霜姑娘,你说个价吧。”温雅公子拿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动作霸气却又不失儒雅,恐怕一般女子见到早就羞红了脸。而对面的女子却丝毫不为所动,语调清冷,吐字清晰:“陆公子,我落瑛阁也是有规矩的。凡是我落瑛阁的人都有绝对的自由。接什麽客,跟什麽人走,都由他们自己做主,我不会过问也无权过问。”这派言论倒是让陆飞涵听著甚感兴趣:“哦?妓院老鸨没权过问手下小倌的事?呵呵,这事倒是前所未闻。”
  “小倌也有自己选择的权力。若今日是落日自己亲自前来,冷霜绝不推脱。”冷霜面容坚定,让陆飞涵不得不相信,这落瑛阁当真有别於其他妓馆。可他有备而来,自然不会空手而归,“冷霜姑娘所言甚是,任何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可落日一直呆在落瑛阁内就是好的选择吗,冷霜姑娘冰雪聪明,自然明白陆某的意思。”
  “那陆公子会是落日的好选择?”冷霜玩弄著空酒杯,言语之间不掩嘲讽之意。陆飞涵非但没有动怒,反倒越发诚恳:“一定会比在落瑛阁更好。”
  冷霜放下酒杯,低头思考。良久,她开口道:“落日在陆公子心中有多少价值呢?”
  陆飞涵以为冷霜终於动心,便把心中的价码说了出来:“此次北方生意颇为顺利,所以陆某决定把北方所有的风月生意交由冷霜姑娘掌管,不知姑娘是否满意?”
  “呵,陆公子果然出手大方,不过落瑛阁的规矩也不能轻易打破。不如这样,我们以一年为限,若一年之後,落日甘愿跟著陆公子,那麽陆公子就兑现今日的诺言,若落日不肯,那麽您只需付一年的银子便可。您说如何?”
  陆飞涵内心衡量著,然後开口道:“好,就以一年为限。”
  一年的时光,应该足够让他摆脱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应该可以……
  “陆飞涵,就让我看看你到底能做到什麽地步吧。”看著陆飞涵远去的背影,冷霜轻声低喃。
  一年,也许什麽也不会改变,也许就会让命运脱节……
  (四)
  落日坐在亭中想著心事,再不回去,冷霜怕是要著急了吧,再说也不能一直呆在这里。
  “落日公子,您怎麽在这儿吹冷风啊,快回屋去吧。”墨书的声音打断了落日的沈思,他抬头一笑,说:“墨书,我想当面谢谢你家的主人,顺便向他告辞。”“告辞?您要去哪儿啊?”墨书一脸的疑惑。落日起身看向湖面,语气波澜不惊:“回落瑛阁,叨扰了这麽多日,也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墨书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呀,我忘告诉您了,我家爷把您从落瑛阁给赎出来了,您以後都不用回落瑛阁了。”“什麽?!”落日转身面向墨书,满脸的惊讶:“怎麽可能?冷霜怎麽可能……”“一开始那个叫冷霜的是不答应,但还是抵抗不了我家爷开的价钱。呵呵,落日公子啊,你以後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墨书的话语中有著不加掩饰的骄傲,或许还有一些鄙夷嘲讽,但落日的心思显然已经不在这儿了。
  落日低头轻声呢喃:“不会的,冷霜不会这样做的。”墨书歪著头看向落日:“公子说什麽呢?快别发呆了,爷想见您呢。”落日似想到了什麽似的猛然抬头,说:“你家爷是谁?”“我家爷是北方商号的陆飞涵啊。”
  一句话,一个名字,却将落日钉在了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原来冷霜什麽都知道,原来自己还是逃不过。
  一本账册已经看了两个时辰,可还是不知道看了什麽,陆飞涵为自己的心浮气躁而感到气恼。每次想到要见落日时都会这样,隐隐有些期待却又异常浮躁,这就是为什麽将落日赎出了五天却又不见他的原因。可又不能将人赎出後置之不理吧,所以陆飞涵还是决定见见落日,到时再提出还他自由的想法,想必他一定会感恩戴德然後欣然离去吧,自己也能从这种无法把握的心境中脱离出来,那时候一切就都会好了。
  “爷,墨书带落日公子来了。”一旁的侍剑低声提醒著明显走神的人。
  “带进来吧。”陆飞涵整理了一下思绪,起身迎接来人。
  脸庞依旧清秀,神态依旧温柔,只不过仍有什麽是不一样的了,洒脱自然的如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让人有种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却又偏偏无法放手的感觉。
  是真的无法放手了,至少陆飞涵现在是不打算放手了。什麽还他自由,还自己平静思绪,统统都见鬼去吧,眼下抓住这个人才是最重要的。陆飞涵在心中暗自更改了决定。
  从决定见陆飞涵的那一刻起,落日就表现的异常冷静,倒不是不害怕了,而是决定不再逃避。
  “落日,留下来吧。”陆飞涵凝视眼前的人。
  一句话,扰乱了一池心湖。

  今世无忧(五、六)

  (五)
  自那日後落日就再也没见过陆飞涵,只知道他很忙,忙到有时连家都顾不得回。落日虽然不出门,但对外面的事还是有些明白的,他知道,扬州,不,是南方商界要变天了。他相信陆飞涵有这个能力。
  “公子,爷让你过去陪他用晚膳。”从那日见面後陆飞涵就将墨书遣到了落日身边伺候著,墨书虽百般不愿,但习惯听从主人吩咐的他还是答应了下来。墨书和侍剑是陆飞涵身边的侍童,将墨书赏给落日的这一举动让府中的众人都有些不解,但也成功的挡住了他们的悠悠之口。
  “爷今天在家吗?”微微有些诧异,忙得不见人影的人居然能回家吃饭。
  “事情大多已经办好了。”墨书的语气说不上恭敬,毕竟他心中也有怨气。
  落日似听不出似的,仍旧笑脸迎人:“好,我知道了。”
  两个人第一次同桌吃饭,气氛难免有些尴尬,可两个当事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倒是苦了一旁的仆人们。
  陆飞涵放下筷子,率先打破了沈默:“我们明天就回京城,所以你今晚收拾一下。”落日仅是恭敬的回了句“知道”便又低下了头。
  陆飞涵心中有著一种不快,他什麽都没问自己。不承认自己是因为被他不重视而难受,可在外面忙碌奔波了这麽久之後,真的很想回到家和他分享自己的成就,结果就被他那麽两个字给打发了,陆飞涵第一次有了挫败感。可他却没有深究,骄傲如他,怎麽会想到和一个认识仅月余的小倌分享自己的喜悦。
  落日并不是不在意,相反,他很想问问眼前的这个男人,辛苦吗?累吗?可他不知道自己以什麽样的立场问,若是问了,那个人会不会不屑於回答。种种疑问徘徊於落日的脑海中,让他想问却又难开口,最後只好沈默以对。
  这时候不禁就会想若自己还是十二年前的自己,若自己从来就不曾是落日,那是不是就有资格问了,他是不是就会温柔的告诉自己,两个人是不是就可以像以前一样。只是,两个人隔了十二年,错过了十二年,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十二年前
  “娘,我们要去哪里啊?”看似只有三四岁的瘦弱小娃抬头看向娘,眼角还不忘撇向街角卖糖葫芦的。紧了紧握著儿子的手,当娘的有些哽咽:“儿子,是不是想吃糖葫芦?”“不想,那个东西酸酸的,看起来就不好吃。”小娃儿虽小,但穷困的生活已将他磨练的比一般孩童成熟很多,可那不住咽下的口水还是出卖了他。面色蜡黄,衣衫褴褛的妇人抱起儿子,满心的酸涩说道:“好孩子,娘带你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就可以吃到糖葫芦了。”小娃儿隐约觉得今天的娘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所以只得怯怯的点头。
  娘带他来到了一个好陌生的地方,那里很大很漂亮,有很多穿著很好的人,从没见过那麽多人的小孩儿有些害怕的躲在娘的身後,听著娘和面前的大叔说著自己听不懂的话。
  “二两银子,从此以後你不能再来了。”男人将好多的钱仍在妇人的手里,然後伸手去拉女人身後的孩子,小娃儿害怕的又向後躲了躲。妇人摸摸眼角的泪水,从身後把孩子推给了面前的男人,说:“陆管事,这孩子还小,求您多担待点。”男人显然已经没有了什麽耐心,拉起孩子敷衍道:“行了,陆家是大户人家,难不成还能难为一个孩子?!再说,我们大少爷那是出了名的善良,莫不说是他的小厮,就是路上碰到的乞丐都要扔钱的。拿了钱快走吧,让夫人看见,你我可都讨不到好。”说完拉起孩子就往府中走。小娃儿害怕的挣著手,嘴里哭喊这叫娘,可妇人却只是再三的叮嘱著要懂事、听话,最後含泪转身离开。
  早熟的孩子明白了母亲所做的事,不怨不恨,因为他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换得自己和父母的生路。
  随著陆管事一路走向正厅,默默记下管事所交代的话,小小的孩子眼中有著异於同龄人的成熟。
  厅中坐著一对身著华服的中年夫妻和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陆管事微微躬身,语气谦卑的说:“老爷夫人,这个就是我为少爷找到的小厮,您看怎麽样?”夫人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小娃儿,开口道:“几岁了?”小娃儿怯怯的答:“四岁。”“嗯,长得倒清秀,年龄也不大,涵儿,你觉得怎麽样?”名唤涵儿的少年蹦蹦跳跳的来到小孩儿身前,问道:“你叫什麽啊?”小娃儿低头搓著手,有些害羞:“我叫蛋蛋。”“蛋蛋?这是什麽名字啊!”少年仿佛听到了什麽笑话般,仰头大笑,可眼前的小娃儿却窘困的要哭了。觉得自己做得过分的少年忍住笑,和小娃儿商量说:“这个名字有点难听,我叫不出,不如我再给你重起一个,你看如何?”陆管事弯著腰,谄媚的笑:“这可是这孩子几辈子修来的”,说完转头冲著蛋蛋低声吼道“还不快谢谢大少爷。”小孩子明显被吓到了,低头哽咽的半天说不出话。少年微皱著眉,瞪了一眼管事,然後低头温柔的问小娃儿:“你姓什麽啊?”“姓……姓……吴。”少年略微的想了想,一拍手说:“你就叫吴忧吧,吴忧……无忧,嗯,无忧无虑,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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