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如往常,那个夜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似乎就像是平静生活的小插曲,谁都没有再提及。至於英策,究竟是他说服自己的父母还是被父母说服,谁也不清楚,也没人过问。上班、下班,白天,他们各忙各的,晚上,回到家里,哪怕只是坐在一起看著各自的书,於身体,於心里,都已是最大程度的放松。
这天,韩似宁从市场上拎回来好多水果,说是给大家换个口味,做个水果沙拉。英策对此非常赞同,哟呼声直冲屋顶。沈一书可有可无的点点头,反正他们几个是不会让他进厨房的,对於一个纯食客来说,评论,那是很奢侈的事情。只是声音微弱地坚持著放些桔子酱。但是想当然而,没人支持,意见驳回。而周行,显然对於这类东西不感兴趣,悠闲地靠著沙发拿著遥控器换著电视台。
“周行,你今天怎麽这麽空闲啊?”意见不被采纳的沈一书放弃了那边的战场坐到周行旁边。
“明天开庭。”童家的案子终於要开庭了。帮这种大家族打官司最累了,周行有些後悔当时的心软,被大老板说服接下这个case。
“周行,我给你讲个笑话吧。”沈一书突然很认真地要给他讲个笑话,让他有些莫名,只能下意识地点点头。
“说有三个伊拉克商人,赚了很多很多的钱,他们就相约去美国买最高的楼。楼市经纪给他们介绍一幢楼时,为了说明那个楼有多高,就如此形容:这绝对是全美国最高的楼,上星期有个人选择这幢楼自杀,足足坠落三天才掉地上。其中一个伊拉克人听完马上关心地问道,那後来呢?那个人死了吗?傻瓜,另外一个伊拉克人鄙视地看了前者一眼,三天不吃饭,早就饿死了。”
“哈哈哈哈!沈一书你这个哪里看来的,好好笑。”爆笑声来自後面,英策不知何时抱著一大盘的水果沙拉站在了他们後面。
周行看了眼沈一书,然後放下了手里的遥控器。这个人哪,实在是眼尖得很。虽然他一向对於自己的专业很有信心。但是,不知道为何,心里总有些燥燥的,总觉得会有些事情发生。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却没想到被沈一书一眼看穿,然後说了这麽个笑话给自己解压。
“叮咚!叮咚!”门铃响了,客厅里的三个人同时回头,这麽晚了,不知道谁会登门。韩似宁开的门,原来是童家大小姐以及上次带过来的孩子,童畅。
“不好意思,打搅了。”童可珊礼貌地说著生疏的话。而且,目的性非常明确的将目光对上了周行,“周律师,你好!畅畅,快叫叔叔。”
英策背对著她对沈一书扁扁嘴,表明自己有多不喜欢她,幸亏沈一书定力好,没被逗得笑出声来,只是眉眼弯曲度越来越大,看在别人眼里,那就是对他们最大程度的欢迎。
“晚上好。”小家夥别扭的样子显得很是可爱。韩似宁退开一步,请他们进来。说实在的,在他看来,童家二小姐童可珏比老大来的好相处多了。
童可珊说是来跟周行做明天开庭前的最後确认工作,然後他们便去了书房。童畅则和沈一书他们待在楼下。
“大哥哥,为什麽你的颜色跟我们的不一样?”自从上次球场见过沈一书之後,童畅便很喜欢这个笑得很好看的大哥哥。
“畅畅要尝尝吗?很美味的哦。”沈一书乐於像每个人推荐他最锺爱的桔子酱加水果沙拉。
童畅看了看韩似宁和英策,然後比照了各自碗里的东西,断然拒绝,“大哥哥你自己吃吧,爸爸告诉过我不能吃别人碗里的东西的。”
佩服这个小孩的精明?喜欢这个小孩的好礼仪?终究都敌不过一阵心酸,他还那麽小,父母却要离婚了,如今还因为他,对簿公堂。
“畅畅,喜欢爸爸吗?”英策有些不忍心地问了句。
“喜欢啊。”小小的孩子,眼里却有著与年龄不符的忧伤,“爸爸会给我讲很多故事,妈妈却只会给我买好看的衣服。”
沈一书回头看了眼楼上,终於明白,周行的刚才的顾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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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霜
对不起,我是魔 第三十八章
第三十八章
天气渐暖。路旁的树枝都慢慢抽出了嫩芽,在微风中舞蹈。花坛里一些早春的花迫不及待含苞欲放。
“已经到了春天了啊。”沈一书下班走出公司大楼时,望著眼前的这些风景,突然叹道。
“呵呵,沈一书,你变了。”有个清脆的声音从身後传来。
“嗯?”沈一书不解地转头望著林雪。
“因为你以前连身边的人也不注意呢,何况是这些花花草草。”林雪眨了眨眼睛。
沈一书愣住。因为她说对了,以前连跟他一起同个办公室上班的人都没注意过,怎麽会去注意季节的偷偷变换?他是改变了,受谁的影响呢?脑中闪过几个人的笑脸,到最後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上定格。沈一书突然就笑了,周行,这个人,曾经也是同住了三年都没注意呢?是不是他也会很郁闷?被彻底无视的感觉,回家问问他。哦,对了,今天他出庭,早上英策还说了晚上大家一起庆祝的。
林雪看著沈一书脸上突然乍现的美丽笑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但是只是很短的一瞬间,她就明白了,这个笑容不是因为她的话而绽放的,而是那个他忽然想到的人。无论是什麽样的人,都希望他幸福。林雪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
“哇呀,沈一书,公车,你的公车……”回过神後的林雪突然大喊了起来。於是沈一书抬头,眼睁睁看著他要坐的五点二十分的109路班车离他越来越远。
“只好等下一班了。”
“我坐的车来了,先走了,再见。”林雪跳上车後挥了挥手。沈一书点点头,因为改变,他也有了朋友。
拿出电话拨了韩似宁的号码,想跟他说,让他们别等他了,因为这路班车要隔半个小时才有。
“哥。”韩似宁的声音有点怪怪的。
“怎麽了?”沈一书的心往下沈了一点。
“周行他,跟你在一起麽?”韩似宁似乎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声。
“没有啊,我没赶上车子,还在公司附近的站牌呢。”沈一书也没问,直接等韩似宁开口。
“是这样的,哥,周行这次的官司,竟然输了,结束後他独自一人离开了法院,没回事务所,也没回家,英策他很担心。”
“这样啊,那你多劝劝英策,开导开导他,让他不要太担心。打官司嘛,总是有输有赢的,周行,大概是想一个人静一静吧。”沈一书平静地说。
“哥,你怎麽会……”韩似宁惊讶。
“猜到了。”良久後,沈一书才叹了口气,轻轻地说。
“原来如此,那我挂了。”韩似宁似乎明白了什麽,松了口气,然後挂了电话。
沈一书把电话放入口袋後,垂著脑袋在站牌站了一会儿,然後招了辆出租车,离开。
将心里能够想到的地点全都找了一遍,依然没有看到周行,最後,沈一书来到江边,望著两岸点缀著的无数璀璨灯火失神。早春的风很冷,一直吹到沈一书的心底。过了一会儿,才从包里掏出一包烟,点了一根。
周行,你会躲在哪里?
突然,感觉似乎有人傻傻地盯著他,沈一书回头,竟然是一个小孩子,有著小鹿般清澈的眼睛。
“小舟,怎麽了?”旁边牵著他的男人好脾气地问。
“爸爸,那个叔叔,烟,快烫到手指了,很疼的。”
沈一书这才发现手中的烟将燃尽。朝那个孩子笑了笑,随手掐灭了丢进旁边的垃圾桶,“谢谢你,小朋友。”
他们一起走了,沈一书听到晚风中传来了他们父子的对话。
“小舟怎麽知道的?”
“因为爸爸也老夹著烟想事情啊。怕爸爸被烟烧到手指,所以经常看著。”
“小舟真乖。这麽关心爸爸。”
“嗯,因为小舟最喜欢爸爸了。”
“呵呵,爸爸也最喜欢小舟。”
……
沈一书突然猛地一震,拦了车直接来到市内最好的贵族小学。刚好八点半,晚上兴趣班下课的时间。
沈一书看到周行站在离大门口不远的梧桐树底下,整个人躲在阴影里,静静地望著嬉笑打闹著跑出来的孩子们,朝著来接他们的父母欢天喜地的扑过去。於是他偷偷地走了过去,站在离周行不远的地方。
他们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一对父子身上,爸爸揉揉孩子的脑袋,轻轻地说了一句话。孩子闪著亮亮的眼睛使劲点了点头。周围很喧闹,可是那句话,还是让沈一书听到了,他想周行肯定也听到了。因为他挺直的背微微晃了晃。
他说:“畅畅,从此以後,你只有爸爸一个人了,可以吗?”
沈一书没有去喊周行,直接先行离开了。回到家时,一片漆黑,韩似宁和英策似乎已经早早睡了。看来,英策交给小宁,一点问题也没有。
没有开灯,借著窗外的月光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没过一会儿,传来了开门声。周行高大的身影进入沈一书的眼中,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著他。以为周行会直接上楼,没想到周行突然顿住了脚步,然後向沙发走来。
“知道了?”周行在沈一书身边坐下时,轻轻地问了一句。
“嗯。”沈一书朝周行笑了笑。
“怎麽不惊讶?”
“有点猜到了。”
“看来我们很有默契啊。”
“说的是。”
“沈一书。”
“想哭的话可以借你背。”
“能不能借别的?”周行的眼睛在黑暗中闪著光。
“你还想怎……”沈一书转头,话却没有问完。因为有温热柔软的物体碰触了他的唇,堵住了他的嘴巴。
周行一只手揽过沈一书的肩,一只手抚上他的脸,吻得细致而温柔,跟他永远理智而强势的个性完全不一样。
沈一书听到心里的防线大片倒塌崩溃的声音,於是闭上了眼睛,双手搂住了周行的腰,开始回应他。唇与唇的相贴,舌与舌的纠缠,於是感觉心开始靠岸。月上中天,透过落地窗,两个年轻的身体重叠交绕成一副黑白却豔丽的画。
“周行,你想不想做?”沈一书枕在沙发上,捧著周行的脸,仰著头,眯著眼睛问压在他身上的人。
周行的眼里有不明的火焰闪了闪,很快又隐去,起身坐好,拿过眼镜戴上,然後把沈一书拉过来,凑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你别为这样的事情同情我才放纵自己。”
“那、你、别、後、悔。”沈一书也凑在他耳边学著他的口气一字一顿。
“该休息了,很晚了。”周行缩了缩脖子,站了起来打算上楼。
“周行。”沈一书伸手拉住他的衣襟。
“你真的非得……”周行怒地转过身。
“很久以前,你曾经说过,要带我去一个地方。你现在带我去吧。”沈一书无视周行努力克制身体和心理双重煎熬,睁著无辜的眼睛说了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周行呆了呆,突然长叹了一声,然後露出了沈一书从来没看到过的温柔表情。
“好啊,我带你去。”
“OK,马上出发。我给小宁他们留个纸条,你在车里等我。”沈一书开心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
周行开了五个小时的车子,沈一书却是一路死睡过去的。周行每每瞥到那张睡脸的时候,心里只有无奈叹气,明明刚上车的时候某个人说,为了怕他开车睡著,给他讲笑话的,哪知道才没两分锺,就会周公去了。果然,在沈一书眼中,他还不及周公百分之一的魅力。也难怪,那是他周家的老祖宗啊!周行自嘲。
沈一书被周行叫醒的时候已经到达目的地了,睁开朦胧的睡眼,下了车,发现车子停在一座山坡上,不很高,坡度缓缓的,一片碧绿的草地朝山脚下延伸,朵朵不知名的野花,红的白的蓝的黄的紫的,星星点点,在朝雾中吐露芬芳。
沈一书顿时清醒了,精神百倍,大声喊:“哇,周行,世外桃源也被你寻到了,厉害啊!”
周行皱了皱眉头:“我不是把披著沈一书皮的英策给带来了吧,你竟也会大呼小叫。”
“你不明白,我是城市里长大的,小时候最开心的事情就是寒暑假去小宁家玩。我喜欢大自然。”沈一书张开双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如约了吧。”周行看到这样快乐的沈一书,不由从背後伸手拥紧他,“我小时候就是这里长大的,和我爷爷。”
沈一书本想挣扎,听到周行说到爷爷时候忧伤的口气,心里一疼,靠在他怀中,“爷爷会在天国一直守护你,看著你的,要坚信。”
“你也是啊。”周行低沈的声音慢慢地传入沈一书的耳朵,“不要因为太过恐惧所爱的人已经离开,才拒绝去爱。离开的,我们会把他们放在心底深深思念,但正因为这样,才要更加珍惜眼前的人。”
沈一书浑身一震,离开周行的怀抱,转身冷冷地盯著他,“你知道什麽?小宁跟你说了什麽?不对,小宁也不知道。周行,你为什麽会对我说这样的话?”
周行温柔地笑了笑,继续伸手拥住沈一书,任他怎麽挣扎就是不松手,“因为我懂你,你是太过恐惧离开的绝望才不敢去爱的,对吧?”
“你凭什麽自以为是?”沈一书依旧挣扎,无奈周行比他高大,力气也大的惊人。
“就凭,我爱你。”周行认真而坚定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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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y 砚
对不起,我是魔 第三十九章
第三十九章
我爱你!周行的表白让沈一书浑身一震。
记忆的深处,也有人对他说过。是谁呢?哦,对了,是爸爸。爸爸生病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陪在爸爸身边。爸爸对他说,一书,爸爸爱你。以後,能帮爸爸照顾妈妈吗?那个时候,他就明白,爸爸最放心不下的其实并不是他,而是他的妈妈。所以,他对爸爸承诺,我会变强大的,妈妈,由我来照顾。
爸爸离开了,因为绝症。
後来,也是晚上,妈妈来到他的床边,对假装熟睡的他说,一书,妈妈爱你,但是,对不起。
妈妈走了,没有告诉他原因。
这次呢?这次周行对他说,我爱你。然後呢?也要离开了吗?离开,这两个字涌上心头的时候,心瞬间抽搐,然後拧著疼,疼得让人窒息。沈一书唯有仅仅抱紧周行才能对抗这种痛,这种窒息的痛。
怀里的人突然紧绷的身体让周行感到不安,“沈一书,怎麽了?”
深呼吸了一口气,沈一书似乎才缓过劲来。他抬头看著周行,眼神清澈见底。“周行,你知道这三个字对我意味著什麽吗?”沈一书的声音,轻轻的,缓缓的,周行却已明白,眼前的这个人将要对自己开放他埋藏在心底的故事了。这本是件让人开心的事情,可莫名的心疼却瞬间袭上周行的心头,因为他深知,故事里有太多的别离和伤害。
就地坐了下来,沈一书无意识地拨弄著跟前一朵不知名的野花,上天对它似乎特别眷顾,花瓣上满是晶莹的朝露,阳光照耀下,显得尤为鲜豔欲滴。
“他们在跟我说这几个字的时候,只是告诉我,他们,要走了。所以,周行,如果不是要离开,请不要对我说这三个字。我也,永远不会对你说这三个字。”
乍听之下,周行觉得有些委屈,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对人表白。可是,仔细一想,周行就抓住了这句话的重点,也幸亏他跟法律打交道了多年,否则,还真是不太容易第一时间了解眼前这人的真实想法。
“爸爸跟我说爱我是在他病重的时候,他希望我能照顾妈妈。”思绪拉回到了那个病房,瘦小悲伤的少年对著病榻上的爸爸起誓,我一定会变强的。
“妈妈对我说爱我是在她出国的前一晚。”两个至亲的人都用我爱你当作告别,一个死别,一个生离。
“妈妈离开之後我才明白,原来逼走妈妈的是我。”一开始他一直不明白,为什麽爸爸离开後,妈妈跟自己的关系会越来越远。直到妈妈离开,直到外婆告诉他爸爸和妈妈的故事,他才明白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