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地,新娘来了。悠扬的婚礼进行曲被奏响,四周祥和安静。
我的心从来没有这么平静过。如果可以,我多么希望自己手中牵着的那个人是他。
牧师念完祝福词,便问:“你愿意么?”
我看了看丁芙蓉,她也在看我。可是她不快乐,从她的眼神我就能够看得出来。
这个从高中就喜欢我的小学妹,一向不会掩藏自己的情绪。
我闭了闭眼,忽然听到身侧有把清越的声音说:“我不愿意。”
我讶然,扭头去看丰流。
他甩开沈碧清的纠缠,大步朝我踏来,站定,认真地看着我。
我眨了眨眼,没有动。
全场轰然了,在场守候的记者们都举起了相机,但很快被丰家保镖赶出了教堂。
丰伟若看似镇定地坐在原处,余宛灵紧张地瞅着我。
我了然。
原来他们早就猜到丰流会反抗,所以给我设了个圈套。
罢了。
现场最镇定的人莫过于牧师了,他慈祥地问我:“你愿意么?”
丰流握住我的手,很用力。我平静地看着他,扬唇微笑:
“我愿意。”
第22章
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其实是丰伟若。
婚姻能毁掉一段感情。为了彻底把我和丰流分开,他要让我们其中一人结婚。他清楚丰流绝不会屈服于他而乖乖结婚,于是,他把苗头指向了我。
后来是怎么收场的我大抵都忘却了,我只记得丰流那双不敢置信,带着浓烈怨恨的眼睛。那么血淋淋的伤痛,就这么□裸地摆在我面前,我却只能微笑待之,咽泪装欢。
这简直就是凌迟。
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会说不愿意么?
丰流是疯了,他揪住我的衣领,给了我结结实实的一拳,一点儿怜惜的意味也没有。
我咬住下唇,尝到铁锈味的鲜血,眼睁睁地看着他扬长而去。
沈碧清利刃般的眼神几乎能在我身上划下千刀乃至万刀,她悲愤地扭头,追随着丰流的脚步离去。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了,木讷地站在原处,瞪着教堂的大门,直至眼睛发涩。
一只手搭上我的肩,丰伟若说:“谢谢你,以后芙蓉就拜托你了。”
我冷笑说:“丰伟若,你还真是个人渣。”
他不介意,依然笑得温和:“你又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三儿,我说过,我们丰家从来没有好人,是你太善良了。”
我拍开他的手,反身走到丁芙蓉身边,看着她迷茫的脸,柔声道:“对不起,虽然我不爱你,但是我会照顾你。”
即使这是丰伟若的阴谋也罢,但是,我已经对你许下承诺了。
我掏出戒指替她戴上,她僵了僵身体,忽而扑进我怀里,失声痛哭。
“对不起。”她把脸埋入我的胸膛,哽咽说,“我……我没有怀孕……对不起……”
我身体一震,“什么……?”
“学长,对不起……因为我太喜欢你了……对不起……”她哭得楚楚可怜,梨花带雨,把精致的妆容都哭得一踏糊涂。
我心中顿时凄凉万分,整个人如掉冰窖。
你……你怎么可以骗我……
有液体润湿了我的眼角,泪水却没有掉下。我抬手抚摸丁芙蓉抖颤的背脊,说:“没关系,反正,我跟他是不可能的了。”
生气已然是无用了,丁芙蓉她到底是个好女人,只是……
“只是,我不能给你真正的夫妻生活,你还愿意跟着我么?”
丁芙蓉迭声道:“如果你原谅我,我什么都愿意。我想永远都跟着你,你不要讨厌我。”
“我从来都没有讨厌你。”我轻声说,在心底加了一句:我只是讨厌我自己而已。
阳光从窗外洒进,落在我脸上。
我似乎能看见自己的清泪在阳光中晶莹闪耀。
后来,我把丁芙蓉带到了父母跟前。两老惊讶之余又忧心忡忡,他们一度追问我事情的因果,我都不动声色地敷衍他们:“只是累了,想安定下来。”
一个月后,我重新回到丰家大宅,人还未进屋,便首先听见悠扬的钢琴曲。琴声太过悲怆绝望,透过空气,至压心头。
这首曲子,是那天晚上丰流曾经弹过的。
“到底是什么曲子呢?”我喃喃自语。
“Songs From A Secret Garden.”一道清茶般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我顿了顿,苦笑。
早就猜到他会来找我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林时楚走上前,眼睛泛着水光:“这首曲子的忧伤几乎能够杀死人。”
我举目,望着蓝天。
“我听说你结婚了。”他道出来找我的目的,“我希望这不是真的。”
我深吸一口气,说:“是真的。”
他抿了抿唇,抬手拨开我额际的发,天蓝色的眼睛洇出一片水气。我握住他的手,看着他,说:“你会祝福我么?”
“不会。”他用额头抵住我的,“你和那个女人不会有幸福。”
我眨巴眼睛,后退一步,他赶紧逼上前来,托起我的脸,咬牙说:“是我的东西永远都只能是我的,小三,你逃不了。”
我蹙眉,偏头躲开他压过来的脸。蓦地林时楚被人往后扯了开去,一个拳头快准狠地落在他的脸上。紧接着,我的手被人抓住。
我看着握住我手的人,心脏怦然。
丰流……
跨进丰家大门,丰流便甩开我的手,径直往里走。我跟上几步,唤他:“丰流……”
他头也不回,只道:“你少惹我。”
我立时噤声,放缓脚步,看着他离我越来越远。他走到门前,回过头,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杵着干嘛?进来。”
我说:“我的工作是修剪树枝,进去干嘛?”
他说:“给你新的任务。”说罢,他走了进去。
新的任务其实就是负责打扫书房。丰家的公共书房几乎是个小型图书馆,负责打扫的人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名叫阿德的小伙子,身材长得挺结实,皮肤有点黑。
他有个坏习惯,就是喜欢说打听小道消息,俗称“八卦”。
“你不是少爷的老师么?怎么会到这里来工作?”他用鸡毛掸子扫了扫书上的微尘。
我从柜子上抽出本书,摊桌上,说:“我欠了你少爷的钱。”
他一点就明:“哦,你没钱还所以来工作。我听说你原本是修剪树枝的,怎的被调来书房了呢?”
我说:“不晓得。”
他又说:“管家说少爷认为修剪叶子很危险。”
我抬了抬眼皮:“你想说什么?”
“你上回不是从树上掉下来了么?”他眼睛闪闪发亮,嘴一咧,露出一口白牙,“你和少爷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朝他翻了个白眼,无所谓道:“债主与欠债者的关系。”
话虽这么说,但我的心还是乱了。他心里还有我,一定是这样……
阿德不信,哼哼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们……”
“温先生。”管家适时出现在门口,打断了阿德的话,“少爷找你。”
我合上书,起身说:“我这就过去。”
沿着长廊走去,在尽头有一扇黑色门扉,那是丰流的卧室。我抬手要敲门,忽地里面传来女人娇媚的呻吟声,哭喊着丰流的名字。
我浑身凉透,动作完全僵硬了。
如果,我是个聋子,那该多好。
“少爷,如果您还忙着,我过会儿再来。”我极力稳住自己的声音,而后等待他的回应。
良久,里头声息渐歇。
“你进来。”
我右手握住门把,推开了门,登时,一阵淫靡的麝香扑面而来。
第23章
丰流全身□,如凝脂的肤质在微弱的光线下有着绸缎般的光泽。他身旁的女人与他一般,不着任何物什,一双白嫩手臂圈住他修长脖颈,浑然把我当空气。
我垂下眼帘,看见床褥凌乱香靡,在昭示着方才的激烈。丰流推开女人,起身走进浴室,说:“你进来。”
我没有动作,努力说道:“少爷,我很忙,若无其它事情,我先退下了。”
“你进来,替我搓背。”他很沉稳地说完这句话,而后是汩汩的水声。
我的脚似在原地生了根,半点不能动弹。我,也不想有任何的动作。
丰流,你这是在报复我,对么?
“现在不是古时候,做下人也是有人权的。我欠你的钱,不一定在这儿工作才能还你。如果你不满意我,我大可离开,于我来说,无所轻重。”我一字一字道出,眼角轻轻地瞟了瞟浴室门。
若换作从前,不用他出声我也会给他搓背,只是现在不同了。他依旧是那个风流的丰流,而我,却是个有了家庭的丈夫。
丰流一拳头打在门上,巨大的声响把床上的女人吓得缩了一下。我盯住自己的鞋面,转身,手指搭上门把。
一只湿漉漉的手按住了门,头顶有把声音说:“你想到哪儿去?”
“工作。”我用力拉门,他却跟我扛上般抵住门扉。
“谁说你可以走的?”他用□的身体把我整个人都罩在怀里,我稍有动作就会碰触到他冰凉的肌肤。
他把我扯进浴室,落了锁,跨步踏进浴缸,背对着我坐下。
浴室的光线很充足,这回我分明看见他优雅的背部上伤痕斑驳,新鲜得像刚烙上去,触目惊心的恐怖。
凉水渗入伤口,那该有多痛……?
我盯住那些鲜活的伤痕,皮肉翻飞,血淋淋的,显然没有上过药,也没有处理过。
“这是怎么回事?”我上前,蹲下身,抖颤着抚摸那些伤口。
丰流拍开我的手,身子一倾,整个人没入水中。我把他拉起,说话浑忘了遮掩:“你这是干嘛?!伤口会感染的。”
他掀了掀嘴,“滥好人。”
我有些气阻,抓过干毛巾抹去他背脊的水。碰到伤口时他痛得僵了身体,脸色刷白,死活忍着痛不哼半个字。我看着心痛,恨不得那伤长在我身上,下手愈发小心翼翼。
手中的毛巾被染红了大半,用温水冲洗干净,拧干,替丰流擦拭身体。擦到下身时,我犹豫了好一会,最后咬住牙,举着毛巾放到他□。
丰流握住我的手,说:“我自己来。”
我点头,起身走出浴室,发现那女人还躺在床上,便说:“你先回去吧。”
女人抬起她漂亮的脸,啧啧笑道:“老师,你不记得我了么?”
我一愣,眯眼仔细打量她的面容,苦苦地在脑海搜刮关于她的记忆。
“LGT酒吧上跳热舞的……”她指点我。
我幡然醒悟,原来是她,那个嘲讽我不会喝酒的女人。
她一面慢条斯理地穿衣服,一面说:“真不晓得你们俩是咋的,分分合合,合合分分,尽爱瞎折腾。”她从真皮包里掏出一根烟,熟稔地抽了口,“小流是我看着长大的,你别太欺负他了。”
我默然,从抽屉里翻出药箱:“丰流的伤是怎么回事?”
“嗯?你说他背上的伤么?他今天单枪匹马跑去挑了永盛街的黑帮,一个人对付一百多人,真是找死。”女人口气平和,把皮包往背后一搭,推开门,“好好照顾他,省得他自虐。”
“……”我握紧手中的药箱,心头的滋味苦里掺酸,酸中含苦。
我返回浴室,看见丰流再次躺在浴缸里,闭目养神,没再折腾自己的背脊。我拉过小板凳,打开药箱,处理他的伤口。
浴室除了水滴声,再也无其它声音了。逐渐升腾的雾气润湿了我的眼睛。
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自己……
缠上绷带,那鲜红的血洇出,很快将绷带染湿一大片。我看得眼眶欲裂,他却不甚在意,随意套上衬衫,甩了甩湿淋淋的头发准备出门。
我截住他,说:“你要上哪儿?”
他说:“回公司。”
我说:“你受了重伤,得去医院。”
他冷笑一记,不理会我,径自下楼。我发了急,堵住他的路,他蹙眉推开我,我却坚持不让他走。推搡间,我隐隐地感觉到腹部有点疼痛,却没有在意,执拗地拦住丰流。
丰流坏脾气上来,吼道:“滚开!”
我说:“你吼什么!你想把自己整死吗?!”
他说:“我怎么了关你屁事。”
我一哽,上前甩他一掴子。他嫩白的脸顷刻浮起指印,我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掏出手机拨号码。
“杨景,你快点过来,这儿有个自残儿童。”
丰流牵了牵嘴角,看我的眼神有点儿邪门。我扼住他的手把他拽回卧室,解开他上衣强迫他躺床上。
杨景的公寓离丰家不远,只有五分钟的路程。他依旧嘴毒,一面落井下石,一面手下不留情地帮丰流止血,手劲之大,单看丰流额角的冷汗就能知晓。
我退出门,回到书房,发现阿德已经不在了。我弯腰蹲在门边,抱住愈发疼痛的腹部,嘶嘶吸气。
难道……复发了……?
我阖眼,咬住牙龈,汗水一点一滴地滑过下巴尖儿。
许久,待那阵痛过后,我早就成了个水人,虚脱地坐在地上。
有人扶住我的肩,问:“温先生,你怎么了?”
我掀了掀眼皮,看见阿德咖啡色的脸,无力一笑:“估计是饿着了,你能不能给我弄点粥?”
他说:“行,你稍等。”
阿德端来了碗热腾腾的玉米粥,我接过,喝了一口,霎时,香甜充盈齿间。
“这……是糯米?”
“糯米能暖脾胃。”他托腮,“你的胃不好,对不对?”
“还行。”我搅了搅粥。
只是,如果真的复发,我存活的机率能有多少呢……
我举目望着窗外,迷迷顿顿。
深秋的高空太蓝太干净了,与我复杂的心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来,得找杨景检查检查。
第24章
幸好现在是干爽凉快的天气,丰流背上的伤不容易发炎长脓,不出几天,大多伤口都结了痂。
我每天都会去看他一眼,他开始会蹙眉,却没有说什么,再到后来,他连眉都不蹙,只是冷冷说:“我不想见到你,滚远一点。”
我眨眨眼睛,说:“行。我这几天在这附近买了间小房,明天我就搬出去。”
他有些动容,指尖点着桌面,半天不发一言。
我放下手中的甜点,“今天你没吃什么,你将就着填填肚子。”而后退出门去,阖上门。
片刻,里头传来餐具落地的声音,噼呤锵啦,清脆得紧。我掩面哀叹一声,吩咐管家让人进去收拾。
隔日,我请假搬家。其实在丰家我没什么行李,只是收拾新家需要些时间。
房子不大,二房一厅,恰好够我与丁芙蓉同住。丁芙蓉很会打理家务,只是不会做饭,她做出来的东西总让我汗颜,尤其是简单的荷包蛋,外焦里嫩,黑不溜秋,吃下去估计能拉一个星期。
我是徒步去丰家的,而后给书房扫扫灰尘,便无事可干,于是拾一本书坐下静读。每日如此,倒过得舒心。
后来,腹部的疼痛愈发激烈,到了我无法忽视的地步。
那天下起了小雪,气温不算冷,却有着浓郁的过年气息。厨柜窗上贴满了大红对联,年货堆满店铺,喜庆的年歌回荡街头。
我忘记打伞了,任雪加身,狼狈地在街上行走。手指捂住小腹,快步踏进医院大门。
“请问,杨景医生在么?”
“杨医生现在有个大手术,你先等会儿。”
我瘫坐在过道的凉椅上,半阖眼眸。
寒气自脚底升起,我的指尖逐渐冰凉开来,头脑却甚是清醒。忽然听到女人痛苦的呻吟声,一声长,一声短的。有护士鼓励的话语:“深呼吸,用力,再深呼吸……你看,头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