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拉德疑惑地看着西泽尔，西泽尔也皱起了眉。法穆尔不露声色地喝了一口茶，对传讯官道，“圣座使者团正在约见魔王陛下，教皇机密屏蔽一切无关人员，烦请公主殿下返回路迦城。”西泽尔冷冷地瞥了一眼法穆尔，“枢机卿似乎也只是副使的身份，我都还未说话，你这样难道就不是失礼吗？”法穆尔愣了愣，然后轻轻一笑，结果阴沉沉的森冷气息反而越加四溢，他避开西泽尔的问话不答，反问西泽尔道，“公主殿下与圣座使者团无关，难道我这么说有错吗？”
西泽尔不语，于是他继续那冷冰冰的笑，又说道，“我记得前些时候公爵大人还曾向前教皇陛下提出取消婚约——而除非卡特琳娜殿下是公爵您的妻子，否则她无权涉身圣座使者团的任何事务，是这样吗？”
“……是。”西泽尔不带任何感情地回答道，法穆尔满意地点头，他说，“教廷曾经召西泽尔公爵返回罗马，不过没想到小公爵有前教皇陛下密令在身，要领圣座使者团代教皇出使，教廷不敢不服从前教皇陛下的意志。
“——那么现在呢？教廷现在令西泽尔公爵您取消与西班牙公主卡特琳娜殿下的婚约，公爵是否也有教皇密令能制约教廷的要求？”
费迪南德和康拉德二人完全不明白其中的缘由，皆十分惊愕地看着西泽尔，西泽尔没有回答。房间里有一时间的沉默，忽然殿门处传来轰的一声，双扇铜质雕花大门被从外面暴力推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卡特琳娜从殿外一步跨进来：“我不同意取消婚约！”
她冷笑一声看向法穆尔，“我有教皇密令，我也是圣座使者团成员之一。”
第五十章 菲斯特（上）
康拉德和费迪南德不明状况面面相觑，法穆尔神情不变，一只手撑着下颚。西泽尔向卡特琳娜轻轻抬了一下右手，“圣座使者团成员请将您的绶带披上，殿下。”卡特琳娜一路疾奔呼吸还未平，身上是使者团的黑白制服，手里依旧握着马鞭，金色的绶带绕在鞭稍上，她忍不住一阵脸红。
就在这时，待客大厅的落地帘幕被拉起，一个身穿黑色制服的礼官从幕后走出来，向五人行礼：“陛下有请圣座使者团诸位前往帝王殿。”
费迪南德听罢立即站起来整了整制服，一面小声不悦道：“让我们等了这么长的时间，真不知轻重……”法穆尔从他身边走过听见了他的小声嘀咕，略带警告地瞥了他一眼，费迪南德立即低下头。礼官在前面领路，使者团诸人依次跟在其后。
康拉德走到卡特琳娜的身边，有些头痛地问她，“公主殿下，圣座使者团不是开玩笑，你确定要趟这趟浑水？”卡特琳娜侧身剜了他一眼，“难道我还会骗人不成？我是真的有教皇密令。”康拉德挑了挑眉，“那你和公爵到底是怎么回事？”卡特琳娜不耐烦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你管得倒宽。”
说到这里西泽尔刚好从他两人身边经过，卡特琳娜想了想叫住他：
“西泽尔。”
后者停下却没有回头，康拉德无奈地干咳了声冲淡冷场。三个人一下子陷入了静音，卡特琳娜吸了口气道，“我有话要跟你说。”
西泽尔转回头，对康拉德轻轻垂了下眼睛，康拉德会意抽身先走上前，留下卡特琳娜一个人站在西泽尔面前，她有些不太自然地拽了拽肩上的绶带，清清声音用尽量严肃的语气道，“关于婚约的事情……”
西泽尔随即截断她的话说：“我已经表过态了。”卡特琳娜脸色很尴尬，“我知道的。”过了一会她又说，“我尊重你的决定，原本我也已经准备回西班牙，但是我的母亲一直传信给我要求我留在你身边。然后教皇内侍给我的信上说，维持我们的婚约是前教皇陛下意思，是教皇陛下让我来的。”
西泽尔一言不发，目光路过卡特琳娜的身侧穿过打开的落地窗，一阵风刚好涌入，吹起浅紫色的纱帘，窗外对着遥远的蓝色大海。很多年前的罗马，侧殿大窗上的紫红色轻纱飞舞，窗外是花园，广场，雕塑和喷泉。一场舞会刚刚结束，西泽尔扎着一头红色的长发，和现在相似的紧身黑白短礼服，竖起衣领，最上面的一颗银色的扣子泛着光，他容颜绝艳眉目俊秀逼人，不说话不理人，唯独在看向她的时候会有隐约的笑意，很浅很淡，藏在绿色的眼睛里，像夜晚的宝石发出诱人的微亮。只是现在他不再看着她了，她却依旧为他美丽的眼睛而莫名悸动。
稳了稳心神，卡特琳娜冷静下来对西泽尔说，“如果我的推测没错的话，其实教皇陛下给你的亲笔信中有提到这件事。陛下授意我作为使者团的一员支持你的决策，但是你故意按下这件事情不说，似乎是毫不领情。”
西泽尔说：“教皇陛下在这件事情上多虑了，即使没有三对二的支持我也可以支配圣座使者团，完成陛下的嘱托。考虑到恶魔界是个是非之地，我个人希望公主殿下能早日返回西班牙。”
卡特琳娜听罢不由得冷笑，“我是不怀疑这一点的。但是即使这次的事情你能一个人解决，以后呢？等你回到罗马，新教皇很可能还是悬而未定，教廷内部剧烈分化，那时你作为罗马枢机卿想平衡教廷的势力必定难上加难，你的母亲圣·爱莎公主会支持你，但是你的哥哥海洋王呢？从他倚靠教廷起，谁都看得出来西泽尔一族已经不再是一条心地支持教皇。但是，虽然没有完整的西泽尔家族支持，现在与我的联姻却可以使你拥有整个西班牙王国作为后盾，还有一点——
“我母亲之所以会前往罗马其实是受她的表弟，西班牙国王腓力四世的委托去和教皇陛下商议的，直到新教皇选出之前，西班牙海军承诺都会蛰伏在亚得里亚海面上，你在教廷中的地位将得到西班牙军队的全力支持，再加上奥地利和匈牙利两地，辅佐新教皇继续制衡教廷……这是你的使命，你还能说不需要我吗？”
西泽尔默默听完了她的话，不答。反而反问她道，“这也是你的意愿吗？我以为你不愿意。”
卡特琳娜愣了愣，顺口道，“这是我的责任……”说道一半她又忽然顿住，摇头，“不，不是因为责任。”她露出颇为烦躁的神情，西泽尔淡淡一笑往前走去。卡特琳娜咬了咬嘴唇，在他身后道：“我觉得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或者说，我们可能错过了什么事实，因为我发现我记不得一部分事情，可能很重要……”
“不重要了。”西泽尔在她的视线里走出金星宫的大门，长长的回廊在他面前延伸直至帝王殿，他背对着卡特琳娜说，“只是曾经重要的东西。你不应该再被无关紧要的东西束缚住自己。”
语气是极度的云淡风轻仿佛一句无心的闲谈。“无、关、紧、要”。卡特琳娜只站在原地默然地注视着他的背影直至他步入回廊尽头的那扇深红色的殿门，不知道为何一阵酸涩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她从来不曾体会过任何类似悲哀的情感，而这一刻的她没有缘由地觉得痛苦，并且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就像她已经思念一个人很多年月，而如今那个人却说那不重要，他要彻底地走出她的世界了。
她几乎是本能地追了上去，自己也不懂为什么。
一步跨进帝王殿的深红色殿门，所有人都被殿内壮丽的水世界震惊了。从殿顶矗立下来的水晶幕墙将大殿分隔成了一个庞大的水族馆，整个空间荡漾着海蓝色的水光，一行人走在水晶幕墙中央的通道里，可以透过水晶看见游弋在水中的美丽生物。一只接着一只，颜色鲜艳的长发如同海藻般飘散在水中，皮肤发出珍珠般的光泽，四肢修长柔韧像水草一样舒展着，宝石般透亮的大眼睛好奇地张望着幕墙之外的几人，甚至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而未消退的鳍和腮都说明这些对世界一无所知的人鱼还尚未成年。
历代魔王所居住的帝王殿成为了海妖的寝宫。传言说本代魔王极其喜好饲养人鱼，却没想到是这样登峰造极的程度。使者团五人来到帝王殿的正厅，越过一道蓄满海水的金色水池，另一边往里去是几重黑色的垂地帘幕，黑色的天鹅绒用黄金的帘勾挂起，分立在水池四周的礼官向帘幕下方的一个人影一齐躬身，“陛下，圣座使者团到了。”
那个人影在水池对岸，正向水面微微俯身伸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与此同时水中也缓缓升起了一只雪白的玉臂，搭在他的手腕上。一个曼妙的身影从水中浮起，柔若无骨地依偎着岸上的人站起，袅袅婷婷地靠紧那人立着，俏生生的如同玩偶般精致的轮廓，沙金色的长发淋着水贴合身体的曲线，被主人温柔的牵着，沿岸向西泽尔等人款款走来。
那人用黑色的帕子扎起一头冰凉的银色长发，像束起了一室星辉璀璨夺目，配着一身绛紫色的套装散发出略带忧郁的清冷气息，然而就在使者团诸人将视线聚焦在他身上时，他抬起头来，脸上却是毫不冷漠、温文尔雅的微笑。两只黑色的眼睛隐隐泛着血红色的暗光，却也半点不凶恶。他彬彬有礼风度翩翩，扫视过诸人，唯独向西泽尔轻轻颔首，“诸位如教皇亲临。”声线清丽明朗优雅矜持。
西泽尔则一直在细看那只倚在来人臂弯里的漂亮人鱼，看到那双美丽如同蓝紫色琉璃的眼睛时，西泽尔没有声音地笑了下，意味深长，他冲来人点点头，“菲斯特陛下。”
其后，法穆尔和菲斯特的视线交汇了片刻，枢机卿隐约勾起嘴角神情讽刺，而魔王则视若无睹地移开了目光看向另外几人，西泽尔把这一瞬间的细节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康拉德和费迪南德都向魔王简单见了个礼，站在康拉德身边的卡特琳娜一直没有动静。她此时脸色惨白地盯着菲斯特眼睛一眨不眨，菲斯特也看向了她，先是一愣，然后立即反应过来浮起了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恶魔特征的黑紫色唇角勾起，眼睛从卡特琳娜移向西泽尔，语意模糊道，“看来都是旧识了。”
一时间各怀心思暗流汹涌。
第五十一章 菲斯特（下）
记住，看起来越是谦谦君子的人往往内心越是阴暗扭曲。
话说当年恶魔界官方档案是十八位选帝侯，菲斯特还是个小美人的时候原本应该抹去名字称号小十八，可惜上一代魔王陛下似乎相当不待见他，于是整个恶魔界的人都知道了，实际上的王位继承人只有十七位。深入追究具体原因无外乎是因为菲斯特那一头靓丽的银发，当然，长了一头银发不是罪过，魔王陛下不是以貌取人的饭桶况且论长相，菲斯特绝对是社交的宠儿，十七殿以前曾经厚着脸皮耍流氓叫他“十八选帝花”，每次这么叫他的时候菲斯特居然还都能面不改色彬彬有礼地回应，真是人才。结果十七殿先把自己给恶心坏了于是这个外号最终作废。
一头银发的十八选帝花美名在外，只不过前十七位选帝侯清一色的乌黑秀发轮到小十八这里忽然间突变成一片星辉灿烂，怎么看都不对劲。
——表象之下的核心问题就是，菲斯特他不是纯血恶魔，浅色系的头发是与吸血鬼王族混血的标志。
十七绝对不是什么厚道人，从小他就喜欢折腾菲斯特，菲斯特是谦谦君子谁都不得罪偏偏也就只有十七殿，每天变着法子的给他穿小鞋，十七最喜欢就是纠结在选帝花血统不纯这一点上使劲排挤他——
一句话，菲斯特陛下从小受够了十七殿的欺负。
不过有些事情时间久了你就很难分辨当年的真实心情，十七到底是处于什么心态去排挤菲斯特的呢？他自己也已经搞不清楚了。
不过小男孩往往是这样的，当他们看见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的时候，他们要向她表达喜欢的心意时通常不是说“我喜欢你”或者“我们交朋友吧”，而是“我们一起去欺负她吧！”然后兴致勃勃地恶作剧，抓虫子抓蚯蚓往她裙子上丢，拉她的头发千方百计想惹她生气看她向自己发火。
十七就是这么个贱胚子。
折腾菲斯特不知道多少年，后来习惯成了自然，十七常常会想，自己当年多少也是有一点喜欢小美人的吧，只可惜他那时还是一只雏儿，追人的手段跟技巧为零，青涩美好的初恋（？）胎死腹中，小十七他没心没肺，也从来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
习惯用一日养成，而改掉它往往要用一白日。
十七殿用一百年的时间养成了讨厌菲斯特的潜意识，所以他至少要用一万年的时间去改变它，这个期限之内很难说某一天惹是生非的小十七就一个不小心惹得天怒人怨天打雷劈，于是被轰杀至渣尸骨无存了，所以他是不太可能等到和选帝花和平共处的那一天的。
更何况，小十八恨他入骨，已经到了剜心饮血的地步。
十七笑得有些苦涩有些无奈。
他站在帝王殿的殿顶，一只脚踩在大恶魔像的肩膀上，另一只脚踩在大恶魔长角的头顶，那叫一个帅啊，英姿飒爽玉树临风。你问他怎么上去的？这不到了恶魔界么，还有十七殿不能去的地方？到哪里都是想耍帅就耍帅，要拉风就拉风的哇！想当年他站在这里一摆POSE，下面仰望他的人群尖叫一片花痴成灾，连苏大美人都对他展颜一笑，“小心别摔着，下来。”温柔也个如水。
可就是菲斯特，当他是空气看都不看一眼的，十七那叫一个堵啊，还不如小时候！
小时候的菲斯特更好欺负，十七曾经把小选帝花连哄带骗拐到帝王殿的屋顶上，然后心怀不轨地把菲斯特抱到恶魔像的肩膀上——就是十七现在站的位置，威胁菲斯特道：“你不陪我说话我就不放你下来！”话唠十七从小就是话唠，几百几千年也不会变。
小十八被小十七欺负太多，知道流氓都是心狠手辣毫无道德感同情心，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都做的出来，于是很没种地向无赖妥协了。那次也是十七唯一一次成功强迫菲斯特陪了他一整天。
从帝王殿的屋顶可以看到遥远的蓝色大海，耀眼的光线反射着像金子一样闪烁的亮点，海面上有点点白帆，海鸟的叫声能隐隐约约听见。十七顶着一头乱蓬蓬的杂草短毛，而菲斯特半长的银发在海风中飘啊飘，十七看得心旷神怡笑得不伦不类，菲斯特说：“我喜欢海。”十七嘴咧得更开了，一口白牙向着太阳，“我也喜欢海～”
“真的？”
“真的，我将来要当船长！”十七一时激动信口开河。
“可是你航海制图课不及格。”非常诚恳地指出问题。
“……”十七挠了挠头，忽然兴奋地指了指海面，大呼小叫企图转移话题，“你看见没——那边那艘特别大的船，那是四桅帆船，将来我会有一艘比那更大的船，而且是黑帆！你知道什么是黑帆吗？”
“黑帆是恶魔船的象征，但是你可以召唤风暴吗？可以放诅咒吗？你不行……而且你要恶魔船有什么用？你是选帝侯。”
“轮不到我的啦～”十七摆摆手一脸的不在意，“我将来要去航海哦～要通过穿越带到世界上的所有角落去……”
“都是空想，不当个空架子的选帝侯你靠什么生活？我看你只能去当海盗了。”
“当海盗好啊！就这样定了，我的理想就是当海盗船长，有一艘黑帆恶魔船。到时候你跟不跟我一起来呀？”
“不。”想都没想地摇头。
不过十七殿可是标准无赖，没有感到一点受挫地信心满满道：“随你，反正到时候你不愿意来我也会把你绑来的，我可是海盗么～”后来十七殿真的成了海盗船长，有一艘金刚不坏的皇家恶魔船，天天游荡在海面上被人追杀，没能绑到小十八，因为选帝花已经选帝成功，现在是魔王陛下。想到这里，十七殿蔫头耷脑地从恶魔像跳了下来，“冷血无情，下流龌龊，阴险小人，卑鄙无耻，蛇蝎心肠，心理变态……”讨厌菲斯特，永远讨厌。
冷血无情、下流龌龊、阴险小人、卑鄙无耻。宫廷倾轧勾心斗角阴谋如海，谁都可以用这几个词，菲斯特怎么说也是一代枭雄，手起刀落绞杀前十六位选帝侯的势力时那叫一个精彩，如砍瓜切菜无往不利所向披靡之，十七殿仓皇出走留下皇室一脉宝贵的根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