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洋摇摇头,靠在舱壁上,仰头望天,叹了口气,对邹勇说道:“她说的是真的。”
“什么!”邹勇大惊失色。
“除了你和我是一对儿,她说的都是真的。我的确是同性恋,天生的。”于洋苦笑,不敢看邹勇的脸,转身趴在船弦上看海浪,慢慢向邹勇讲起他和方静的少年时代。如何青梅竹马,如何发现异常,如何千方百计,如何接受现实,如何家庭破碎,如何相依为命。
“这么多年,我视她为姐妹,她视我为兄弟,情同手足。所以,你回去跟她道个歉。她只是关心我,误会你了。”于洋慢慢转头,看着还处于石化中的邹勇,“至于,你还把不把我当兄弟,我没意见,我尊重你的喜好。”
邹勇一听怒了:“你什么意思,一个屋住了这么多年,这么大个事儿你都不告诉我!还不把你当兄弟,连一个小姑娘都不如,我就那么不是东西?”
想了想还是冲击太大需要冷静,一拳打上于洋的胸口:“走,回去干活去!”
两个人前后离开,拐角阴影处转出一个人,陆沉慢慢走了出来。
做为队里最好的狙击手,陆沉一向观察细致,但他不是多想多说的人,忽然知道了一个秘密,他也就觉得以前想不通的现在想通了,有些释然,该怎样还怎样,无一丝变化。
在公海与意方会合,双方指挥官开会商议行动方案。虽然在出发前,已经通过可视电话沟通过了,但海洋气候变幻,突发状况较多,还有一些事项需要最终确认。
于洋跑到意大利潜入突击队,代表深蓝队员进行友好访问。他一张娃娃脸十分讨喜,说纯正的意大利语,态度亲切自然,不卑不亢,很快就与意潜队混成一片。有不少意大利人对中国很好奇,五千年文明,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不是通过一本《各国文化概论》就能体会到的。于洋更是说得云山雾罩,玄之又玄,甚至教意潜队员们说了一些简单的中文。
演习结束后,按国际惯例在作为主力舰的意大利纳塔兰号上会餐。中方舰艇和特种部队主要负责人应邀赴宴。
这次合作史无前例的愉快,两支特种部队居然打出了一点儿配合,双方都成绩菲然,皆大欢喜。
只有罗森特斯例外。他带的登陆船意外的遇上暗礁搁浅了,直到演习结束才脱险。也正是由于他那一组的缺席,意大利潜入突击队不得不向深蓝大队要求支援。事后他被队长狠狠地臭骂了一顿。
看着几个黄种人故作含蓄的笑脸,罗森特斯鄙视与愤怒交织。借着酒气,他来到中方的桌子前,语气傲慢:“听说贵方的队长身手不错,敢不敢跟我比一下,看看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他说的是英语,在座的中方代表都听懂了,年长些的还稳得住,年轻的都愤然上色。程重明瞳孔急缩,就要起身。
两方的总指挥齐齐拉住两人。开玩笑!这些特种兵学的练的都是怎么杀人,比什么?比谁先死?
可是,被人指着鼻子挑战,如果不还以颜色,深蓝的脸都丢光了!程重明眼里闪出一丝火气,场面有点剑拔弩张。
突然,响起一声轻笑,大家诧异的看向那个笑出声的人。
一个笑眯眯的娃娃脸站起来,走到罗森特斯面前,很友好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英文流利:“不要那么急吗。我知道欧洲国家对中国的密术不太了解,所以想见识一下。不过我们队长手重,伤了和气不太好。这样吧,我毛遂自荐一下。”
“你?”在场所有的人都对他抱以怀疑。典型的亚洲男子,体型修长,就算在中国军队里也是偏瘦的;在这艘满是欧洲人的军舰上,更显得纤弱。没人认为他会是高大粗壮的罗森特斯的对手。
于洋张了张手,笑着说:“别这么瞧我,我可没说要打架。”
不打架你自荐什么?大家齐刷刷白眼。
于洋从包里翻了翻,取出一个小盒。程重明认出那是于洋出发前准备的一些友好交流的礼物,据说很有中国特色。就看他打开小盒,露出两排细细密密长长短短的针。
于洋轻轻捻出一支短的来,在手里晃了晃,对罗森特斯说:“你看,很细吧?”
罗森特斯有点儿愣神,不自觉点了点头。
就见于洋忽然反手一拍,迅速的将针刺入他的肋下侧腹。
特种兵都受过严苛的抗打击的训练,就算一记重拳打到腹部,最多有点儿痉挛。可这细针刺入,罗森特斯只觉得有一股凉凉的麻劲透进去,胸闷,四肢无力,腹部开始巨痛,他脸色发白,险些蹲到地上。
于洋对这个较果很满意。章门穴,脏会之地,经络从头部向下经过肝脏,贯通全身,点中后拦腰阻断人体上下运行的气血。他祖父生前是知名的老中医,于洋从小熏陶,打穴功夫是不会的,但受杨过、令狐冲的感召,认穴很有水准,出其不意之下,罗森特斯华丽丽的中招了。
于洋笑眯眯,说:“放松,我把针取出来,你马上去用热毛巾敷10分钟就好了。”其实只要取出针,揉一会儿就行了,热敷也可以解穴,但气血急冲会非常痛。
餐厅内一片哗然,虽然有偷袭之嫌,但一个弱质少年一针之下放倒一条大汉,这太有戏剧效果!
于洋趁热打铁,对大家说:“我这是小把戏,只能暗算,实战应用有难度。我们队长那是有家传绝技在身的,Yongchun Fist!大家要是有兴趣,让我们队长表演一下怎么样?”
大家连忙拉开桌子,让出一片空地,眼巴巴的看向程重明。
程重明活动了一下筋骨,以中华传统礼节抱拳拱手,施了一礼,然后凝神定气,施展开来。
咏春拳,南拳之一,集内家拳法和近打于一身,立足实战,招式多变,运用灵活,出拳弹性,短桥窄马,擅发寸劲。程重明大闪侧,小俯仰,曲手留中,身形疾如电转,行云流水;手上搭、截、沉、标、黏、摸、熨、漏,如团花簇锦,变幻多端。
一个套路下来,旁观的意大利人都目眩神迷,连连喝彩!神秘的中国人!神秘的中国功夫!
程重明看向于洋,心底升起激赏,这孩子聪明圆滑,富于急智,独一无二。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于洋很得意,对程重明夹夹眼,去分发友好交流的礼物去了。都是些中医用具,刮痧、艾炙、温灸、耳穴,甚至还有两套拔罐器,那五盒华佗银针倍受欢迎,被哄抢一空。
回到基地,程重明把于洋拎到训练场捶吧了一翻。发现这小子虽然反应不够敏捷,但长年修习瑜珈,身体柔韧得不可思议,又对人体上18个奇穴认得精准。程重明给他设计了一个融合巴西柔术和中国南拳的格斗训练,许动做指导。
于洋每天被摔得七昏八素,苦不堪言。1个月的特训之后,许动喜滋滋的来说已有小成,请程重明检查进度。
于洋在场地中间,一招一式动静相济、刚柔并举,近地腾挪翻动中别有一种雄浑儒雅的气魄。
程重明一时手痒,下场,过招。
统计表明,多数真正的打斗是以倒向地面结束的。当对手力量和个头都占有优势时,这种情况尤为明显。于洋不可避免的被程重明压到地上。
于洋抽腿、扭身想要翻转过来。程重明全身齐动关节绞扭,绝对控制住于洋的身体,俯下头,凑近于洋的耳朵,低低笑:“你还差点儿劲。”温热的鼻息若有似无地打在于洋的侧脸上。
于洋忽然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暧昧,心里一软,全身的力气都抽空了,不再挣扎。
程重明腾身站起,于洋发觉自己的变化,低着头连滚带爬的冲出了训练场。
许动看得莫名其妙,输就输了呗,输给队长天经地义,跑什么?
陆沉看于洋红着脸逃走,忽然对程队长说了一句:“你不觉得,他对你有点儿假?”
太假了,笑容过分灿烂,目光过分平静,你都没看出来?队长大人,你的敏感度退步了。看来,可以放心和你比速射了,赢面加大。陆沉突然增强了击败队长的自信。
许动侧头正看见陆沉似乎勾了勾嘴角,毛骨悚然,闹鬼了闹鬼了,陆沉会笑?
9月22日,方静的生日,于洋请了假,到市里陪她庆祝。
到了约定的茶室,坐到方静对面,于洋递出手里的小盒:“嗨,生日快乐!”
方静收起礼物,然后看到于洋垂头丧气的趴在桌面上:“你怎么了?破产了?”
“我遇难了!”于洋哀声叹气。
“我仰慕一个人四年,后来找机会调到他的部队。开始还存着侥幸,近距离接触之后,也许我会把他当兄弟。可事实是,我爱上他了。”于洋抬起头让方静看他的脸。
“怎么办?想起他,我又快乐,又伤心,表情肌都抽筋了!我被毁容了啊!”于洋哀号。
“那他……”方静欲言又止。
于洋目光沉静,微笑:“他,当然是正常人。所以,是不可能的。”
方静无语。
“不过,这样就好,在他身边,能彼此看到,能帮他一些忙。”语气轻快坚定。
“你快乐吗?”方静问,心里有些难过。
于洋点头:“还算幸运,我爱这个国家,爱我的部队,爱他,这之间完全不矛盾,已经很好。”
方静心疼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一时之间沉默下来。
“不说这个了,”于洋忽然想起邹勇,“邹勇来给你道歉了吗?”
方静想起这件事,一身是汗,说:“没有。你见到他了,有没有麻烦?”
“没事儿,老同学了,不会为这个怎么样的。他们舰队好像去巡岛了,可能月底回来,到时候你们和解吧。我不方便出来,有他照顾着,我还比较放心。”
“切,我比你还大一个月,摆什么谱!一个人一样长这么大,谁用你瞎操心!”
“方静,”于洋故作正色,“高中毕业时你就嚷着要找男朋友的。这都七、八年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师大的帅哥眼睛都瞎了?”
不提还好,一想起眼前这个人间接的害自己乏人问津,方静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你害的!给你弄了份感情攻略,结果谁示好都觉得像在演戏,看着假。只好小姑独处,一年一年寂寞春宵。”
“湛江这里四季如春,你一定能开花的,放心吧!”于洋讪笑。
方静羞怒。两个人打闹调侃,一如往昔。
不过,真情是那么容易遇上的?谁能慧眼识珠,于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个对的人?或者,像于洋,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明明知道,永远是一个人的爱情,可是,心甘情愿的沉溺进去。为一个人燃烧自己,完全不求回报,真的那么快乐吗?不过是已经用绝望打了底,所以,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回味这每一分每一秒。
窗外,人来人往,行色匆匆,面目模糊,谁值得我这样爱呢?
转眼就到了月底,邹勇巡岛回来,思前想后,应该向方静道歉。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他就那么将一个姑娘家丢在咖啡厅,多尴尬!过几天就是国庆节了,想想方静在这边也没什么熟人,于洋又在基地出不来,邹勇决定去学校看看她,请她好好玩一天,作为赔罪。
十一国庆,举国欢庆,商家趁火打劫,将城市打扮得红红火火。学校里也不例外,邹勇找到方静时,她正响应学校号召,领着学生们做节日汇演。
三十几个高中生站在学校的小剧台上,女生在前,男生在后,排成三排,都穿着天使套装,在方静的指挥下用英文唱圣诗。
邹勇一抬眼看见方静,穿着黑色的修女服,神情专注温柔,清丽圣洁,无限美好;忽然觉得心跳加快,呼吸急促,随即狠狠一闭眼,强迫自己静下来。
想什么呢?那么自立自强,重情重义的姑娘,应该有个好归宿,应该时时刻刻被人宠着哄着,自己能给她什么?一年三百天在军营,两百天在船上,根本无法好好爱护她。
邹勇心里有点儿酸,低着头想心事。
“上慰哥哥,你怎么来了!”
“又要带我们上军舰吗?”
“能带我们去礁岛吗?”
忽然身边响起一片七嘴八舌。
邹勇抬头一看,方静班的节目已经结束了,同学们看到他都围过来问好,方静站在人群里向他微笑,很柔和。
邹勇的军装在这里太显眼,方静从台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隐隐的好像有些伤感。每次见面都端出一副老大哥的面孔,这样感性的情绪她从来没有在邹勇身上见过。发生什么事了吗?或者,每逢佳节倍思亲,这块中国海防的砖头想家了?方静有着淡淡的怜悯与敬重。
邹勇有点不好意思,问身边的同学,“我来找方老师有点事,你们学校放学了吗?”
“放学了!表演结束就可以放学了!”
“上尉哥哥,你找方老师干什么?你们约会吗?”一个BH的女生问。
邹勇一下子闹了个大红脸,尴尬的看方静。
方老师经验老道,对这些新思想新文化的年轻人免疫力极强,大大方方的说:“都别闹了,放学都快点儿回家吧!不是还要吃大餐吗?”
众学生欢呼一声,四散而去。
邹勇请方静吃晚餐,还在那家咖啡厅。
邹勇非常认真诚恳的对方静道歉。方静想起上次两个人互相认为对方是于洋的男/女朋友,不禁笑出来,顿时一派详和。
“我一直担心他,”提起于洋,方静有点忧愁,“他说他没有了家,能相爱相守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所以就考了军校。都说部队像个大家庭,也许能找到家的感觉。”
邹勇回忆了一下于洋这些年的情况,那些汗水与笑容交织在一起,都很真实,对方静说:“你放心,他这些年在部队一直都很好,朋友也多,过得很快乐。”
方静想起于洋说邹勇去巡岛,有点好奇,向邹勇打听礁岛是什么样子。
邹勇就对方静讲起中国解放军驻守的7个礁岛:中建、永暑、南薰、东门、赤瓜、华阳、渚碧。
他讲东门礁上的海上花园,赤瓜礁上的英雄榜,中建礁上的马蹄螺,永署礁上的海洋观测站,一样样道来,如数家珍;
他讲翠绿的礁盘、七彩的游鱼、澄澈的海水、如血的彩霞、嬉戏的海豚,活灵活现;
他讲赤瓜礁与对面的越南驻军只不到2.4海里,礁上的中国驻军枕戈待旦、箭在弦上;
他讲南沙空情、海情不断,“不速之客”时时来扰,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他讲南沙宛若“海上戈壁”,高温、高湿、高盐,风暴、烈日、狂涛,苍天、瀚海、孤礁,神色苍茫;
他讲那里信息封闭,亲情阻隔,眼里闪着水光;
他从第一代“高脚屋”讲到永久性礁堡和新型淡水储蓄池,又非常欣喜;
他讲守礁官兵用罐头盒当标杆蛇形跑、折返跑,然后速记扑克牌的牌色牌点测反应能力,开心搞怪;
他讲礁容、礁花、礁园、礁联、礁歌、礁书,兴致勃勃;
……
方静看着这个突然开始话唠,讲得七情上面的海军上尉军官,有些感动;南沙,在他的心中,和黄土地、黑土地、红土地一样,都是值得深爱的国土!
最近,于洋都在与总参的开发组调试战术软件。不参加实战的人,缺少感性认识,需要改动的地方挺多,于洋忙了个天昏地暗,每天训练一结束就在宿舍里窝着上网。
程重明和陆沉拿着新统计的数据到于洋的宿舍里找人,门大开着,人不在。
桌上摊着一本资料册,程重明抓起来翻了翻,资料册是电脑打印A4纸装订的,内容详实,条理分明,看得出下了一番功夫。
前半部是各国主要舰艇当前的人员配备情况。资料详尽,姓名、年龄、军龄、主要经历以表格的方式清清楚楚的列明,尤其近年来经常联合演习的几个部队,连主要成员的性格特征、生活习惯和习惯语言都用红字标出。
程重明总算明白为什么于洋那么容易就找到罗森特斯的软肋,果然知已知彼,百战不殆。凭他一个翻译组的小干事,能分析到这种程度,十分不容易,这小子没当谍报人员,真是太可惜了!
资料的后半部罗列了关于俄罗斯特种部队的魔鬼测试、土耳其埃依尔迪尔军校、法国宪兵干预队、英国皇家海军陆战队、美国海豹突击队以及以色列269特种侦察大队等知名特种部队的一些传说中的训练方式。
程重明翻到最后几页,脸都绿了。
大大的黑体字标题:《程重明》。
标题下详细记录着程重明的个人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