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慕阳蓦地一个激灵,惊恐地睁大眼睛,“疯子,疯子,你是个疯子!”
何景阳微笑着,笑得说不出地温暖,“哥哥,你的身体流着我的血,你的命是拿我的命来交换的。哥哥,即便我是个疯子,我也要拉着你一起陪葬。”
何慕阳的全身不可自抑地颤抖着,他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摔倒了,再爬起来,嘴里锐声叫着,“疯子!疯子!”
何九渊负手长立,凝视着天边的一钩新月,心里无端地想起了一些事情,一些久远得已经褪色的往事。
他想起了妻子,即便躺在床上、重病缠身,也依然美丽、高华。她的头发披拂枕上,虽然稠密,却无一丝杂乱。她的笑容璀璨、夺目,看了直掉泪。她虚虚地攥着他的手,目光依恋、缱绻。她低声央求着,“好好照看阳儿,把他的病治好,让他快快乐乐地活着。”她的眼睛慢慢合拢,嘴角绽放着一抹安详的微笑。
他想起了慕阳,和他的母亲一样地纯真、率直。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爱他,不论是移情,还是发自本心。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愿意为另一个孩子而舍弃慕阳的性命时,才是那么地惊惶。他没有完成自己在阳羡榻前许下的诺言,他没有尽到一个父亲的职责。所以,他对他的千依百顺,温情脉脉,只不过是为了补救心中的一点内疚。
他想起了另一个人,一个揉到他血液、烙入他骨骼的人,让他一度恨到迷失本性的人。当他亲眼目睹他的背叛,之前的温情脉脉瞬间化作仇恨,像一条蠢蠢欲动的毒蛇一样,吐着红信,疯狂地吞噬他一贯的理智、沉着。所以,看到他辗转床榻,心中无比地畅快,看到他的身旁弥漫着死亡的气息,更是欢喜异常。他不能容许背叛,尤其是他,宁愿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的父亲。他恨他,恨到心头沥血、甘心首疾。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想起景阳与王基亲密时,他的不快。一直以来,景阳的世界中只有他一个人,他不允许其他人的出现。他想起了陆由庚抱着景阳时,他的忿怒,宁愿舍掉内力也要把景阳留下。以前,他不知道,也不愿知道,自己执着于一个人、纠结于景阳对别人亲密的缘故。现在,他终于懂了,却已经太迟了。
他望着窗外的新月,轻声说着,“阳儿,保重。”
这时,何景阳静静躺在床上,听着何慕阳渐渐远去的疯狂的尖叫,冷冷地笑着。他闭上眼睛,只觉得好累好累,只想安静地睡着,再不用睁眼面对尘世间种种的纠葛,再不用爱一个人、恨一个人。他的意识慢慢涣散,眼前走马灯似的交错穿插着他曾经的微笑、痛苦,一些本已遗忘的琐事也纠缠着,盘旋着,沉淀下去。他的世界一点点地被黑暗笼罩。就在他无知无识,任由黑暗的漩涡将整个身心吞噬时,突然,耳畔响起一个温柔的声音,“阳儿,保重。”他心满意足地笑了,意识渐渐远去,慢慢地沉睡在亘古以来的静穆中。
杜确瞥了一眼王基,闷声闷气地嚷着,“喂!这么大热天的,你就不能歇一会儿吗?”
王基抬起眼,望了一眼窗外,不由得叹息道,“今年的夏天好像特别的长。”
杜确看了他一下,突然,他们好像想起同一件事,都不约而同地住口了。
隔了一会儿,杜确貌似不经意地问道,“你在楼里住得还习惯吗?”
“很好啊,”王基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很容易满足的,只要一日三餐、一卷在手,就可以了。”
他们又沉默下来,一时间都寻不出合适的话题。
“这几天怎么不见陆楼主,难道棠棣山庄出什么事了吗?”王基右手捻着书页,漫不经心地问道。
“最近楼内接手的任务频频失手,”杜准的目光阴暗下来,“楼主一直忙着处理事务。”
“哦。”
杜确突然站起来,只觉得气闷、堵心,他望着王基的方向,随口问道,“出去走走吗?”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着。杜准越走越快,仿佛要抛下一切不愉快的念头。直到走入一片浓密的林荫丛中,这才放慢脚步,缓缓而行。
忽然,背后的脚步声停下来,杜确好奇地望过去,只见王基正静静地凝视着一丛间杂着星星白花的绿意盎然的花卉。杜确伏下身信手撷了一朵,凑到鼻前闻闻,疑惑地问道,“很普通啊,怎么?难道你喜欢它?”
王基的目光悠远而深沉,“这种花朝开夕坠,只盛放一天就枯萎、陨落,化成花泥。但是,把它采集、晒干、碾碎后,能够充当药材,对心痛、胃痛等症侯,尤其有效。它的名字,叫央槿。”
杜确顺手把手中的花丢到地上,笑着说道,“好啦,好啦,我们走吧。”
他们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丛林深处,声音也一点点地模糊、隐退。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