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无欢的吻落下,花无缺不由得一惊,这才发现自己的身子还在无欢的怀抱中,连忙从他怀里跳了出去。同时忍不住用疑惑的目光瞟向无欢那穿着辛岳的绣着金丝小蛇鞋子的双脚。
无欢顺着他的眼光一看,立刻明白了他在疑惑什么,脸上不由得一红。饶是他聪明机智,却也一时想不出该如何狡辩才能掩饰自己的狼狈。
其实就算是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以无欢极爱干净的性格,若非实在是弹尽粮绝无计可施,只怕是打死也不肯穿别人穿过的鞋子的。
只可惜当时他从地上起身时,发现自己不禁身上的衣服被撕得七零八落,就连脚上的鞋子也在自己挣扎时被甩得老远——其中一只正底朝天倒扣在一滩恶心的污血中,另一只却压根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的脚上虽穿了袜子,若是地上只有尘土的话他咬咬牙也就走过去了。但现在这里却到处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以及一滩滩暗红的污血,万一不留神沾上一点……
有着严重洁癖的小爵爷阴沉着小脸,紧蹙着秀眉苦思半天,衡量轻重后终于把心一横,一把将地上辛岳尸体的脚上的鞋子拽下来,临时套在了自己脚上。由于辛岳的脚比他的要大上不少,走起路来自然难免拖沓,所以就连花无缺都听不出那是他的脚步声了。
他本打算进屋后马上换一双的,谁知后来打开衣柜后才绝望地发现:自己来时虽然准备了好几套衣服,却忘了带几双鞋子过来,只好先勉强穿着辛岳这双,等早上鞋店开业时再买双换上了。谁知他这个疏忽却将花无缺骇得不轻。
若是让大家知道堂堂的北公爵无欢竟然连死人的鞋子都穿,即使当面不敢说什么,只怕背地里早就 连大牙都笑得找不到了,那么他也没脸活了,还不如干脆找根面条上吊来得痛快些。
还好花无缺的目光只在他的脚上停了一瞬,然后就装做什么都没看见般转了开去。
无欢知道他是怕自己尴尬,不禁感激他的体贴,忙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赶快走吧。”
花无缺顺从地点点头,和无欢一起走了出去。
院子里横七竖八地倒着十几具尸体,足见方才一场大战之惨烈。
无欢看向大树旁边辛岳的尸体,只见他胸前一个大血洞此刻还在缓缓流出鲜血,那张被惊诧和痛苦扭曲的脸上,一双凸出的眸子里充满了惊惧与怀疑。
他到死都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当时无欢明明毫无反抗之力了。
莫说是他,就连无欢自己都觉得这一切变故恍如在做梦。
因为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在刚才的紧要关头,自己是如何施出那招自己根本没有练成的绝技“镜花水月”的。
他直到现在还记得,当自己一次又一次修习这一招失败时,他的师傅,也就是孤叶这个老混蛋带着一脸可恶之极的笑容道:“镜花水月这门绝技是在自己内力尽失时用来出奇制胜的法宝,要求完全不用内力,只凭巧劲与动术施展。这一招决非靠悟性或单纯苦练就能成功,同时也要看个人的机缘,你现在虽然虽然怎么练都练不成,但也许将来的某个瞬间豁然贯通就练成了也不一定呢。”
无欢听完这句话的第一反应是想一拳打掉这个老疯子的笑容,你说他这番话说了不是等于没说吗?
当然他的理智绝不允许他这么做,这到不是因为他特别地尊师重道,而是因为以他当时的身手就算功力再加十倍也碰不到这个老混蛋半片衣角,到头来只能是自己反而被借机教训一顿。
还好那老混蛋能教给无欢的东西不少,而且无欢也并不是非学会这一招不可,所以天长日久他也就把这招镜花水月给忘了。
没想到今天这一招却意外地救了他一命,这不能不说是他的幸运了。
现在无欢总算多少有些明白孤叶那老混蛋当初那一番话的意思了,大概自己以前之所以练不成是因为自己没有被逼到那一步,完全没有危机感的缘故吧,而一旦他到了山穷水尽的绝境,却意外地激发出了体内的潜力,使出了镜花水月这一败中求胜的险招。
这也难怪当自己一指点中辛岳胸口的檀中穴,将一股看似柔和却足以致命的阴柔力道注入他的体内时,辛岳的脸上会露出如此惊怖的表情了。
而那招镜花水月的威力显然比自己当初预料得要大得多,这点单看辛岳胸前那仍在不住淌血的大洞就知道了。
无欢当时还以为孤叶那老财迷是为了多赚点学费才拿这招来忽悠自己呢,现在看来倒是错怪他了。
道是无情
不过这一招虽然不用出内力,却相当耗费精神,无欢在施出这一招后,立即浑身无力地瘫倒在地,过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恢复。这也就是花无缺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声音的原因了。
而花无缺后来听到奇怪的悉悉簌簌声,自然是被辛岳剥光衣服的小爵爷在穿衣服的声音了。而我们的小爵爷脸皮再厚,在光着身子时也是不好意思出声的。不想却害得花无缺疑神疑鬼,险些以为无欢已命丧黄泉。
若非这样,只怕花无缺也不会发现自己对无欢的感情吧。
莫非这一切,冥冥中真的早有注定么?
无欢和花无缺一起走出店外,发现自己的马车还在,车夫却不知去向,也不知是不是被人先行宰了。
还好此刻天已大亮,二人顺利地雇了辆马车继续前进。当然此前无欢没有忘记先跑到最近的鞋店买了双最昂贵的靴子换上。
因知傍晚前绝对能赶到恶魔岛,所以二人也没有催促车夫,任由马车慢悠悠地走着。
尤其是无欢,只怕他简直恨不得永远到不了恶魔岛,这样他和花无缺就永远不会分开了。
只可惜无论他的愿望多么美好,现实始终是残酷的。
由于路很平坦,马车也走得相当的平稳。
无欢的神情却似有丝不安。
我再问一次。
最后问一次。
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哪怕……最终的回答依旧令人伤心,我至少也应该再试最后一次。这样自己才不会后悔。
无欢深深看着花无缺的双眼,沉吟再三终于还是艰难问出了口:“无缺,你……有没有想过……放弃小鱼儿……和我厮守终生?你……有没有认真地问过自己,你爱的究竟是谁?是小鱼儿,还是我?”
“无欢,你明知道答案的,”花无缺静静道:“我只爱小鱼儿。”
“可是,那是以前。而现在,你却一步步攻克我的心防,走进了我的心里。
无欢,我爱你。”
可是,后来这句话花无缺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的心中始终对小鱼儿有一分牵挂。
就是这份牵挂在牵绊着他,使始终他不能完全爱上无欢。
而这样,对无欢却是不公平的。
既然无欢完完全全地爱着自己,心中只有自己一个人存在,那么,自己也就应该给他一份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爱情;自己的心里也就只能有无欢一个,而不应该有其他人的存在。可是……他的心……却始终还是放不下那个精灵古怪的小鱼儿啊!
既然不能让自己完全爱上无欢,那么,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忍痛离开他了。
花无缺绝不允许自己在心里还有着别人的时候去向无欢说自己爱他。
那样,对一心一意爱着自己的无欢绝对是一种欺骗和侮辱。
与其这样,还不如忍痛离开他。
只有自己能真的忘记小鱼儿,让自己的心里真正只有无欢一个的时候,自己才有资格告诉无欢自己爱他。
希望自己和他都能等到这一天吧。
无欢当然不知道花无缺内心翻涌的念头,他只听到花无缺说:他不爱他,他不爱他,他只爱小鱼儿啊。
无欢心中忽然狠狠地疼了起来,仿佛被什么东西不断地凌迟着。手臂上的伤口也来凑热闹,巨痛伴随着麻痒自关节处缓缓蔓延至肩头。
无欢的脸色稍变,微微皱眉,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然后捏碎蜡衣塞入口中。
“无欢,你受伤了?伤得严重吗?”花无缺的脸上立刻浮现出关切的神情,忍不住一连串地问道。
“这点小伤没什么的。”看见花无缺关心的神情,无欢心中多少有些安慰,那丝刚被磨灭的希望再次被燃起,他痴痴看着花无缺的脸庞,柔声道:“无缺,你真的确定你只爱小鱼儿?那我呢?你的心里有没有一点爱我?哪怕只有一点点,我也愿意等,等你慢慢爱上我。”
花无缺看着他诚挚的表情,听着他恳求的话语,不由心中一软,一声“无欢,我爱你”几乎就脱口而出,却又在刹那间生生顿在嗓子里。
自己凭什么说爱他?有什么资格说爱他?
在自己的心里还牵挂着另一个人的时候。
“我说了,我只爱小鱼儿一个。”狠下心吐出冰冷的拒绝话语,花无缺无力地闭上双眼。
他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能使自己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
对不起,无欢。我不想伤害你。花无缺在心中默默地道。
我既然无法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给你,便没有资格去爱你。
所以,我只能放弃。
无欢那刚燃起一点火焰的眸子再度黯淡下去,最后一次的失望后,他不得不死心了。
因为,他将不再有机会。
20 下
太阳落山前,他们终于赶到了距离恶魔岛最近的海边,并很快地雇到了一搜客船。距附近的渔民说,本来恶魔岛被十大恶人占据,附近的商船鱼船均视为禁地,但是半年前十大恶人忽然不知所踪,所以人们也就渐渐地敢去了。
无欢将花无缺送到船上,默默凝视他良久,终于狠狠心道:“你自己保重,我就送到这里了。”
花无缺不禁一怔道:“你不陪我一起去么?”
“陪你一起去?”无欢似乎无意识地重复这句话,脸色忽然阴沉下来,语气也变得刻薄:“陪你去做什么?看你和那条臭咸鱼一对旧情人久别重逢,卿卿我我么?恕我没有这么好的兴致。”
花无缺不虞他会这么说,只觉得心中说不出的难受,半天才道:“你说的对,是我不好,我不该只顾着自己,却不考虑你的感受。”
无欢依旧沉着脸,冷冷道:“知道就好,我把你送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了。你即已决定跟他,从此我们一刀两断,再无半点瓜葛。”
花无缺见无欢说得如此绝情,心知自己伤得他极深,抬头看见无欢那双看似平静却不知掩藏了多少悲伤的眸子,花无缺只觉心中一痛,恨不得立刻将无欢抱在怀中,用自己的温柔融化他心中的伤痛。
只可惜事已至此,他已不能回头了,否则最后无欢受的伤害只会更深。与其这样,不如自己现在拨慧剑斩断情丝离开无欢,宁肯自己伤心一世也不让他痛苦。自己已经欠无欢太多,多到他根本没有办法去偿还,只能选择逃避。
或许时间一长,无欢能渐渐淡忘了自己,重新找到自己喜欢的人,总好过日后他发现自己对小鱼儿余情未了而伤心痛苦。
花无缺打定了主意,强忍伤心道:“无缺欠你的情,今世无法偿还,只有来生再报了。他日若是缘再见,无缺一定……”
无欢忽然冷冰冰地截口道:“今生既不能在一起,还谈来世做什么。以后我回北领做我的北公爵,我们自然是再也见不着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免得烦心。”
无欢这几句话说得绝情无比,眼神更是冰冷决绝,话一说完,他立刻就转身走了出去。
他走得虽慢,却没有回头。
是不是他生怕自己一旦回头,就没有勇气继续走下去了呢?
还是他真的想通了,决定就这样放手?
花无缺反而怔住。
他做梦也没想到半日前还对他一往情深的无欢忽然见变得如此无情。
他变得也太快了些。
看着无欢越走越远的身影,花无缺只觉得心口处刀割般的难受。
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最希望无欢忘记他么?
可是,为什么自己心里却反而空落落地难受?
花无缺清俊绝伦的脸庞上忽然现出一抹凄楚的微笑,然后他转身登上那艘小船,吩咐船家朝恶魔岛驶去。
无欢走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确定花无缺不可能看见他了才停下脚步。
他的脚步一停下,人也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般,软软跌了下去。
他已撑了太长时间,身体和意志都已到了极限,现在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了。
无欢斜斜靠在一株大树旁,将右手的袖子缓缓挽上去。
他的右手此刻看上去竟似比原来粗了一些,手肘处虽然乱七八糟地缠了些布条(那当然是从他的衣服上撕下来的),但却依旧能看到紫黑色的血液自布条处一点点浸出。
——这么快就发作了么?看来这西域巨毒子午断肠红果然名不虚传。子不过午,午不过子的传说并非妄言啊。
无欢叹了口气,用左手将缠在右手手肘处的布条全数扯下,然后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玉制成的精致小瓷瓶,将瓶中的最后一些粉末倾倒在已变成紫黑色的伤口处。然后又从怀中摸出一粒药丸,将外面的蜡衣捏碎后送入口中。
这是最后一颗阻止毒发的药了吧。不知这次能再拖上多久?
“老天爷,能不能多给我点时间,至少让我为自己料理完后事吧。”无欢优美的唇角勾出一抹无奈的浅笑:“好歹我也是堂堂的北公爵,总不能和那些凡夫俗子,草莽贱民一般死法吧。”
服下药后,无欢的精神仿佛好了一些。
他休息片刻,终于吃力地站起身子,朝最近的村庄走去。
花无缺安静地坐在小船上。
没有风,一丝风也没有。
船行得很稳。花无缺的心却忍不住有些忐忑不安,似乎有什么事要发生的样子。
一定是有什么不对劲?
究竟是哪里不对劲呢?
他想不出来,只是莫名其妙地感觉到心里难受。
“客官,你到恶魔岛可是为了医病么?”似乎是闷得厉害,船家开始没话找话说。
“不是。”花无缺心不在焉地回答。
“那么是为了什么呢?听说恶魔岛最近来了位女神医,通常去恶魔岛的人都是慕名前去医病呢。”船家又道。
女神医?
花无缺的思绪被拉了回来:“什么女神医啊?”
“原来客官您真的不知道啊,那就由我来告诉你吧。”船家开始唠唠叨叨地叙述。
原来,几个月前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住进了恶魔岛。据说那丈夫为人精灵古怪,喜欢发明些希奇古怪的东西,而那妻子据说却是个医术极其高明的女神医,附近方圆几百里的人生了病都会到那里去求医的。
花无缺一听,便知道他说的定是小鱼儿和苏樱了。原来他们真的回到了恶魔岛,而且看起来生活得还不错。
这样他也就放心不少了。
可是,为什么他心里的不安非但没有减轻,却反而更加强烈了呢?
花无缺忽然发现,真正使他感到不安的原因是无欢。
——难道无欢会出什么事吗?
僵卧孤村
花无缺忽然想起刚才分别时无欢的眼神。他当时的眼神是那么绝望,那么的决绝。
只是当时自己并未留意,只是单纯地以为无欢是因为即将到来的分别而难过。
他此刻才忆起无欢脸上的神情,当时无欢的神情虽然看似平静,其实却隐隐透出了一抹悲哀与绝望。仿佛他们之间将要永别一般。
他从来没有发现无欢露出过这种神情,那仿佛是飞蛾即将扑入火焰之前一般,充满坚决,无悔以及深深的绝望。
该死,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才发现呢?
难道无欢已决定结束自己的生命?可是他本不是那种会随便轻生的人啊。
可是……脑海中再度闪过无欢决绝的眼神,那是只有下决心毁灭自己的人才会有的决绝与无望。
花无缺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悔恨。
他忽然发现,自己可能做出了足以令自己终生悔恨的错误决定。
无欢,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花无缺忽然用尽了全身力气大呼起来:“赶快调头,沿原路回去,越快越好!”
船夫吓得一怔,诧异地看着花无缺。他不明白眼前这优雅斯文的翩翩佳公子何以会忽然如此失态。
花无缺无暇注意他的脸色,只顾着连声吩咐船只掉头回去。
船夫看他的态度已猜到事态严重,也不敢多问什么,急急掉头向原路驶去。
无欢,你一定要等我回去,千万别做傻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