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被陆英浩管得甚严,只关在家里习武,也不曾出来行走江湖,自然对那些道听途说的江湖逸事好生向往,拉了欧阳无咎问个不停。
一旁陆莺莺慧心玲珑,扯了扯胞兄的袖子,小声低语道:“弟弟,爹和欧阳大哥忙了一天,想必都累了,就让他们先歇息一下,回头再问吧!”
陆天昊虽是不甘,但当著陆英浩的面也不敢造次,“啧”了一声。
欧阳无咎却并不计较,笑著拉起搭在臂上的手,冲陆天昊一笑:“陆世兄若对江湖中事有兴趣,无咎自然愿意细作详述。”
“真的?”
陆天昊向来任性,家里人对他千依百顺,旁人对他好,他向来是理所应当。然而来到这里之後,欧阳无咎对他不假辞色,除了对任何人都一样的温厚笑容,再没有其他特别,让他不由得略略失落。
然而今日他却出乎意料地表示善意,不禁让他略有不信,偏偏忍不住高兴起来。
欧阳无咎看了看陆英浩,见他正往偏厅步去并没有注意背後,便笑著低下半个头,凑近陆天昊耳边,小声与他说道:“他日若有闲暇,我带你出去走走可好?”边说,边捏了捏陆天昊的手心。
陆天昊登时脸红一片,完全没了言语。
那边陆莺莺见他们有些奇怪,不由问道:“欧阳大哥,你跟昊弟在说什麽呢?”
欧阳无咎闻声回头,笑容更深邃温柔:“没什麽。陆小姐为了等我们,想必在这里已站了很久吧?”
陆莺莺有些不好意思,颔首摇头:“也没有很久……”
“还说不是?”欧阳无咎的手慢慢探过去,陆莺莺有些受惊到连忙抬头,却被那双泛著邪魅流光的眼瞳吸引住,修长的手指缓缓接近,脸颊的肌肤都能感觉到薄薄的热度,陆莺莺只觉得自己剧烈心跳的声音已传到耳中,让她心悸不已的手指却在快要触到脸颊的瞬间错开,在她鬓边轻柔地摘下一片桂花瓣。
“还说不是?发上都沾到落花了。秋夜风凉,还是快些进去厅房吧,否则冻坏了,无咎难辞其咎。”言罢留下一抹温柔的笑,转身入内。
心中有丝丝的酸甜之感,陆莺莺只得乖顺地点头,跟在欧阳无咎的身後,漂亮的眼睛忍不住悄悄注视那宽厚魁梧的背影。
玑天缘 第十章
第十章 泥胎为身石为庙,百姓福德土地公
晚宴之後,欧阳无咎辞别陆英浩等人。
出了偏厅,赵管家提著灯笼前面引路,忍不住道:“少爷,这几天真是辛苦您了!”
欧阳无咎略是点头,语中也透出疲意:“吩咐下去,若无要事,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是的。”赵管家略觉出奇,很少见欧阳无咎累成这样,但既然是少爷吩咐,他也不敢多说。
送至院门前,欧阳无咎说:“行了,赵管家你下去吧。”罢了从他手上接过灯笼,径自入院去了。
欧阳无咎所居之处的院子没有仆役伺候,皆因武林盟主住的地方少不得有来偷袭挑衅的高手,若留一般仆役在院中,高手过招不喜受人萦扰,就是说正打得兴起之时突然来个莫名其妙的失声尖叫,然後引来一大票不会打只会乱叫的仆人,实在是非常麻烦。而且兵器无眼,喜欢徒手过招的也会有些掌力掌风什麽的,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欧阳无咎自小在山中修行,每事皆能自理,反而不习惯几个女子贴在身边伺候,故此虽然贵为欧阳府主事,但身边却并没有贴身小婢。
回到院中,却见他并没有直接回房,反而是坐到院中的青石椅上,慢慢从怀里掏出一个绸缎包裹的小布包,捏在手中,若有所思。
忽在此时,不远处脚步声响起,一片青色的人影穿门而入:“少爷,你可回来了!”
欧阳无咎皱眉略有不悦,适才不是已经吩咐了管家无事莫让人来打扰吗?当即转头看向来人,只见此人一身布衣,鬓发齐整干净,身上透著淡淡墨香,看上去便像个教书先生。
其实也怪不得赵管家,他才刚下去吩咐一众下仆别去打扰少爷,可这位帐房先生是早便守在院外候著欧阳大少爷了。最近的银两花得实在是太凶,他打算跟欧阳无咎来个详细的说明,让他知道再这麽花销下去不出一月就得家空物净!
欧阳无咎想了想,便道:“时候不早,先生若无紧要事宜,帐务之事可否明日再议?”
青衫的青年停下脚步,听了他的话居然并不回应,黑白分明的眼睛眯了起来,上下打量面前的欧阳无咎,忽然冷了声音,凉凉问道:“你是何人?”
欧阳无咎打了个突,随即展开笑颜:“先生说笑了!”
王玑皱紧眉心,冷道:“你不是欧阳无咎。你到底是谁?”
欧阳无咎打了个突,然後笑道:“先生莫非是误会了?”
王玑并未被他话语所惑,眼神依然坚定:“你有两个选择,一,说出实话,二,我马上报官抓人。”
毫无商量余地的话让对面的男人沈默片刻,然後终於说道:“先生为何觉得我不是欧阳无咎?”
“在脸上随便沾片破兽皮就能瞒过旁人,未免太过可笑。”
“欧阳无咎”听了险些想要吐血,他的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一天下来,别说一群功力深厚、眼睛锐利的帮主掌门看不出破绽,就连前任武林盟主陆英浩、府中的仆役,甚至贴身跟随欧阳无咎多年的管家都没有识破他的身份,如今居然被一个小小帐房瞧出究竟,“欧阳无咎”静默良久,突然笑了起来,然而这笑声却与之前截然不同,他坐下身来,大掌往脸上一抹,扯下一片精致的人皮面具,露出一张风流英俊的脸庞,竟是那凤三公子!
没有人知道这位当朝太师的三公子,是位武功高强,更以轻功领尖武林的高手,更没有人知道,其实除了轻功,这位凤三公子最得意的,竟是易容术。江湖上传闻易容术最高明的人物,是天下第一神偷甄贾,他甚至曾经取代了皇帝身边回乡访亲的太监总管大模大样地走进皇宫,伺候了黄帝一个月,临走时盗走了黄帝龙床前一对黄金蚊帐钩,之後归隐再也没有出现。然而也没有人知道,所谓大隐隐於市,如今凤三公子家中有位打理庭院花草的老奴,他的名字,叫做贾甄。
凤三公子对於自己的易容术极有信心,出道以来未曾被人看出破绽,然而今日居然被人一眼看出端倪,不由好奇起来:“我想问一下,先生是如何瞧出我的破绽?”
让对方白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看著一傻子拿了烧火棍当绣花针。
正当凤三公子以为他要细细解释时,突然见他转过身,两手合成喇叭形状,提气……发声:“快来人啊!!──有……”幸好凤三还算机灵,未等他那个“贼”字喊出声来,身法一动已闪至王玑身边,一手将他嘴巴捂住。
“嘘──那个,我不是坏人……”
在对方锐利的视线下,凤三难得地有些心虚,“先生不要误会,我叫凤天翎,是无咎的至交好友。”
王玑拨开他的手,也没有再高升叫人,然而他显然也不轻信:“少爷不在,你有何凭据?”
凤三挑眉一笑,嘴角那邪邪的笑意很是勾人,强壮的臂弯若有若无地环上王玑单薄的肩膀,桃花眼中满是专注情深,他伸过手去微微挑起王玑的下巴:“何须什麽凭据?难道说,你还不信我麽?”边说著,边以指腹磨挲王玑的皮肤,极尽挑逗,往时无论男女,只要受他这般挑逗,没有能把持得住的,当然也因为贾甄传授的独门绝学──摄魂术,只不过凤三一向自负,就算不用摄魂术,也能让人迷醉在自己怀中。
然而,今夜的意外还真是出乎意料的多。
王玑眨了眨眼,眼神没有半分痴迷,依旧清澈锐利,顺手挡开他过分嚣张的手,直白地道:“你有两个选择,一,告诉我家少爷哪里去了。二,我马上报官抓人。”
“啧……”
凤三感到严重的挫败感,若是可以,他很想把这个不识抬举的家夥给宰了随便找个地方埋掉,不过不行,此人是欧阳无咎家的帐房先生,他得罪谁也不能得罪管钱的不是?
百般无奈,他只好叹了口气,说道:“无咎在家太无聊,说到苏州玩一阵……”
“你觉得这可信吗?”
凤三有些沮丧,是啊,这个理由说出来了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谁让欧阳无咎这个人平日老实惯了,根本不可能做出这种不交待任何事便消失不见的事来。
王玑迈前一步,突然一把揪住凤三的领子。他可不是领他的饷银,自然不买这位凤三少爷的帐!清雅的脸庞一扭,愣是给他挤出一个面目狰狞的样子,堪比鬼怪变化之夸张。他与凤三的个头不差几厘,但那气势却压得凤三好像当下矮了几寸。
“你、你想干什麽……?!”
王玑眼睛一眯:“快说!欧阳无咎在哪里?!”
可怜那凤三完全忘记了自己武功比眼前这个手不能抬肩不能挑的帐房先生高出许多,被他这麽一问,当即非常没有原则地倒戈,倒豆子似的把事情的前前後後,欧阳无咎的打算以及去处给交待个清清楚楚……
末了,王玑放开了手,然而眉心却更是紧皱。
凤三见他脸色差极,只道他是在担心自家主子的安危,不由安慰他道:“其实不必太担心,无咎去得,自然是有把握,以那家夥的品性,是不会干那种伤敌八百,自伤一千的蠢事……”
话还没说完,就被凌厉的眼神给狠狠剐到了。
“怎、怎麽?有何不妥吗?”
“有何不妥?!”王玑嘴角见抽,“他带剑去了?”
凤三有点愕然,笑话了,欧阳无咎成名的就是藏天剑法,血煞绝对是当世高手,遇此强敌,岂有不带兵刃徒手御敌的道理?!不过他已经不怎麽敢抵抗这位比那些老油条掌门还要老练犀利的帐房先生,於是非常老实地点头。
“哼。”王玑不再理他,转身大踏步往外走去。
凤三完全是莫名其妙,好不容易回神才赶紧喊问:“你去哪?”
王玑的脚步快的不可思议,看得凤三目瞪口呆,他不是不识武功吗?可那身法快的,连他傲笑江湖的成名绝技──飞仙步法也未必追得上,看上去,好像连脚底都离地了!完全只剩下半抹影子的帐房先生头也不回的回答:“我得去提醒他一下,这剑要是再断了,就不给再花钱买了!!”
“什麽?!……这、这……”凤三愣了半天,才想到问题的重点所在,“喂!!你知道他在哪吗?!……”然而院门之外,连半抹影子都早没了。
王玑先去跟赵管家交待了一声,这几日武林大会的事让府上的人都忙翻了天,赵管家也没怎麽细问。王玑收拾了一下,便从後院出了欧阳府。
正如凤三所料,他当然不可能知道欧阳无咎的去处。血煞行踪非常神秘,就连来开大会的武林人士居然也不知道他早已潜入杭州城,更何况是大半时间都待在帐房里敲算盘的帐房先生?
他并没有四出寻访,更没有像盲头苍蝇般去客栈民宿或者偏僻空屋去搜寻,只见他直向城东北角走了去,在城墙下一个不起眼的地方,终於停下脚步。
城墙下有棵低矮的老松,树背後极不起眼的地方垒了几块石头,三块为壁,一块作顶,原来是个磊形的土地庙,放在石块阴影下的泥雕土地公公身上裹了条几乎褪光颜色的红布,面前黄土地上插了烧剩下的香根,连个像样的香炉都没有。
其实也无怪如此,土地庙供奉的是土地公福德正神,神格不高,算是平民百姓供的神,故此庙宇多半简陋,不似大庙里法力无边保佑达官贵人的大佛菩萨金刚天神,塑的是金身,烧的是高香,供的是净莲。
王玑扫了一眼四周,此处地处偏僻,人影全无,便低下头来,道:“土地公何在?”
地上骤然卷起一阵旋风,沙尘迷眼,土地庙里渐渐出现了一个虚幻的老头儿影子,越行近来越是清晰,只见这老头衣著朴素,银发长须,戴了顶古怪的员外帽,拄了根比他个头还要高的木拐杖。
老态龙锺的模样好似多走一步都要抖两下,昏花老目还没看清楚来人,嘟嘟喃喃地哼著:“谁人在叫老夫?……唉呀,都十几年没人来过了……”这一抬头,只觉星芒耀眼,恍然愣神,连忙揉清双目,再定眼看去,当即吓得腿脚发抖,慌忙行礼:“原来是星君驾临,小神失礼了……”
王玑微微一笑,收了法性,这才言道:“土地公公不必多礼,本君此番到来,乃是有事相求!”
北斗七星当昆仑之上,司生司杀,养物济人。既禀天地之气,阴阳之令,为男为女,可寿可夭,皆出北斗之政命。故北斗七元星君在天界地位甚高,众神仰仗,下界小神自然更是百般恭敬。
土地公公连忙回应:“未知星君有何差遣?”
王玑略略点头,道:“本君想你帮忙找一个人。”
“找人?……不知星君想找谁?”
“你既是杭州土地,应该知道欧阳府家的大少爷欧阳无咎。”
土地公公想了想,连忙点头:“知道的,知道的!这个欧阳无咎天命富贵,福泽深厚,平日修桥补路,行善积福,乃是一方善人。未知星君为何提及此人?”
王玑咳嗽两声:“自然有莫大因由。”
土地公公虽说老眼昏花,但还算懂得察言观色,听出他话带隐晦,便不敢多问,加上上仙做事也不是他这土地老儿可以管得,连忙点头应下:“请星君稍等片刻,小神去去就来!”
言罢隐去身影,过了半拄香的时间,便见他重新出现,神色略带慌张:“启禀星君,您找的那个凡人如今身在黑松岭!”
“黑松岭?”
“是的,那黑松岭离杭州不过三十里,地处偏僻,并无人家,不过近日来了一夥西域人,把附近的百姓尽数驱走,霸占了黑松岭。”土地公公喘了口气,“小神本想入内查看,不知为何却被弹了出来!岭内隐有妖气!”
王玑皱眉,想那锁妖塔破之後,百妖狂放,令凡间纷扰不断,想不到这一回居然与欧阳无咎有关。
“可知是什麽妖怪?”
土地公公摇头:“小神法力低微,连稍微靠近都不行……故此无法得知是何方妖孽作怪……”
王玑也不为难,点头道:“多谢土地公公襄助,本君自会记得,请回吧!”
“岂敢岂敢,星君言重。”土地公公边是作揖边是後退,恍惚间,已变回石块间的泥胎塑像。
之後过了两天,有个福州来的商贾,因为货船遇了海难血本无归,无望之下在土地庙前告诉,谁想当即下仆来报说货船安全到港,船上货物安然无恙!几日下来,古怪的事情层出不穷,比如说有个来躲雨的小乞被一袋子金子砸中,又听说有个清早挑担卖油条的老人拣到一叠上百两的银票……就算只是无端路过,也会有人莫名其妙地往你手里塞银子!
一传十,十传百,这里的土地公无比灵验,特别是求钱财一道,更是有求必应。於是乎这里香火变得极为鼎盛,半年之後,那福州的商贾重临此地,自从当日重得生机,他的生意是风生水起,如今更是富甲一方,於是便斥资为土地公公重塑金身,更在近地选址建了一座“福德祠”,奉二月初二必定亲自前来祭拜。自此这座福德祠香火不绝。
这些自是後话。
王玑从土地公公口中听到消息,心中不由担忧,若是一般凡人倒是能用些掩眼的法术对付,凡人总是迷惑於表相,故此也是不难对付,可若当真如土地公公所言,在黑松岭藏了妖怪,事情便不好说了。
毕竟他不是贪狼、武曲,法力无边,御妖无数,要他去降妖伏魔未免太过勉强……念头一转,却已向城门方向走去。
他得承认,他现在非常担心……
欧阳无咎……你……
你给我小心点!!……
……
纯钧剑再是锋利,也不过是凡人打的剑!
可千万不要拿去砍妖怪,非断了不可!!
後语:虽然一开始武侠感很强,但是大家千万不要忘记了……这个系列是古中国玄幻系啊……是不是有人已经忘记了?!(沮丧ing)
玑天缘 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定风珠儿分黑沙,翳形草影隐人形
他本是有备而来,但当他看到黑松岭上冲天妖气,实在是发觉自己算是准备不足。
这一山的妖气弥漫四野,徐徐蔓延,似乎还有增强的趋势。
若是以前,有贪狼星天枢、武曲星开阳,这种降妖服魔,冲锋陷阵的活怎麽也轮不到他头上来,如今各位星君散落凡间,要找也是不易,更何况据土地所言,欧阳无咎身在黑松岭,若当真是落在妖怪手中,只怕再找帮手,已然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