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麟纪----师小札

作者:  录入:05-12

“好。”
玉麟推门而出,乔岫藩站在窗口边,眼睛一直看着地面的人影,过了好久都没有看见玉麟的影子。
莫名地,乔岫藩急冲冲地出了办公室,按了电梯的按钮,乘坐至一楼,在空旷的大厅里寻找玉麟。
不一会,他看见了玉麟。
玉麟正站在大门进口处,平静地站着,看着门外的磅礴大雨,一动不动,怀里抱着那把黑色的帆布伞,像抱着一件珍惜的宝贝。
乔岫藩突然觉得玉麟离自己很远,远到令自己害怕,那样一抹清瘦颀长的身影恍恍惚惚的,在雨幕的边缘,清冽,孤独。
玉麟像是又瘦了,这两年,每次见到玉麟都觉得他又瘦了,面色也更苍白,没有一点被富裕生活滋润的色泽。
乔岫藩知道自己一直在关心着他,想念着他。
和想念林少省的悲痛不同,想念玉麟是心疼的。
此刻,玉麟的头发被微微打湿,侧脸流下一串小水珠子,他呆呆的用手抹抹。
乔岫藩上前,从后面抱住他。
大门口一个人也没有,玉麟一楞,随即知道身后温热的触觉是乔岫藩的。
“你在哭吗?”
玉麟摇摇头:“是水珠子。”
乔岫藩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他,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的。
玉麟看着门外的雨,任由雨水肆意纵横在脸上。
晚上,玉麟静静躺在床上,没有接一个电话,蒙头在被子里,额头烫得不行。
天亮,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啁啾,蓝蓝的天一洗昨日的污浊。
电话响个不停。
“喂?”玉麟勉强睁开眼睛,摸着了电话。
“玉麟,你在家吗?”电话那头是杜婉婉焦急的声音,“昨天一整天联系不到你,我快急死了。”
“哦,我没事,昨晚有些热度,睡了一觉,现在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杜婉婉的声音不无担心,“玉麟,我来看看你。”
“不用了,真的没事。”玉麟看看日历,“今天是周末,想出去玩吗?”
“你那么累,算了。”
“没事的,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了。”

大卫里的玉麟

玉麟片段(一)
渐渐地熟悉了这个监室的生活。
这个监室里领头的那个微微发胖的男人是张明,他是个经济犯,因商业盗窃罪进来的。成天笑嘻嘻的那个又矮又黑的男孩和我年龄相近,叫毛军岩,是因盗窃罪进来的。沉默不语,老实木讷长的像鲁迅的大叔是个政治犯,也许说了些不该说的就进来了。那个长的非常漂亮的男孩叫薛玉麟,看上去十分乖巧,怎么看怎么像个好学生,后来才知道他在父亲的饭里下了老鼠药,以故意杀人罪判刑,整整12年。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苦衷,好象都是迫不得已才犯罪的,但事实上人人都是罪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逃避赎罪。
周二,开荤。使劲捣了捣那堆大白菜叶,终于看见细细的一丝一丝的牛肉条窝在里面,顿时胃口大倒,垂头丧气地扒着白米饭。
突然一双筷子夹着一堆牛肉丝在我饭碗里,抬头一看,是那个漂亮的薛玉麟。
“不,我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刚病了一场,应该多吃点。”他淡淡地笑,露出细白的牙齿。
他笑的真好看。我不再拒绝,忙说谢谢。
“这个你也吃点。”薛玉麟扯开一包榨菜,用筷子分我了一些。
“谢谢,谢谢。”我有些感动,虽然只是小小的榨菜,但是对吃厌油腻腻的大白菜的人来说还是很爽口的。
“这些榨菜,酱瓜在超市里都可以买到的,你没买过吗?”薛玉麟问我。
“没有去过。”我有点不好意思,进监狱那么久,一直是灵魂出窍的状态,很多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连最基本的监狱超市我都没去过。
“下次我们去的时候叫上你。”他又漂亮地一笑。
“哦,谢谢。”我感到心里一股暖流,进监狱这么久头一次有人关心我。
“那个超市里还有卤鸭子,我们整天攒钱计划去买。”那个叫毛军岩的男孩大声嚷着。
“超市里的东西比外边的贵一倍,那种真空包装的卤鸭子要四十多一只。”薛玉麟笑笑地提醒我。
“没法子啊,谗啊,再下去舌头都木了。”毛军岩拨着碗里的大白菜,“等积够了钱就去买只回来吃,大伙分着吃。”
“得了吧,一只眯眯小的鸭子,皮肉不分,分到最后一个,只剩一个鸭屁股。”张明抽着烟,皱皱眉。
“张明大哥,买来第一个孝敬您,扯个鸭腿给你。”毛军岩笑着拍马屁。
“去,去,要孝敬我买包烟就行。”张明轻轻拍了下毛军岩的头。
我突然被这种有些愉悦的气氛感染了,面前这些刚刚认识的人好似家人一样,给我一种亲切友好的感觉。
“想吃鸭子还是让家里带的好。”我说。月末还没几天了,我可以看见我的父母了。
“我们父母早不在了,每月的钱都是监狱打零工所得的。”薛玉麟淡淡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尴尬,连忙道歉。
“没事。”他朝我笑笑。
突然心里一阵酸涩,我还有父母等着,这是最大的精神支柱,可是他,即使熬到出狱,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监狱里,我连安安稳稳地活着都成问题,更别说什么打零工了,根本没那承受力。
吃完饭,大家照例接受书本教育。等回到监室已经九点了,四月的天气终究是有点寒的,我哆嗦着去打水,才想起那只破破的热水壶昨天已经爆掉了。诶,今天不能用热水洗脚了。
“你不去打水吗?”薛玉麟走过来问我。
“我热水壶爆掉了,忘买新的了。”我无奈地说。
“我有两壶,替你打一壶。”他说着又拎起一壶。
“不,不用麻烦了,我忍忍就好了。”我连忙谢绝。
“没事,举手之劳么。”他说着就拿起两壶水走了出去,细长的手臂白嫩嫩的,一点也不像是在这里呆了两年的人。
托他的服,我泡上了热水脚,水一点点浸透我的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暖意,在那个恶魔般的第三监室里,我一次也没泡过脚,每天冰冻着脚蜷缩在蹲便器旁艰难地入睡。
他也在我对面泡脚,他的脚形很漂亮,白净透明的皮肤,我再看看自己像一层鸡皮的脚,叹叹气。
“你可以抹点雪花膏在脚上。”他笑着对我说。
“啊?哦,我没有的。”我回了神,对着他那张精致的脸。
他缓缓地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小瓶红盖子的东西递给我,“你等会就可以搽点。”
“不,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真的不能再接受他的帮助了。
“拿着吧。”他倾过身来塞在我手里。
“我,我,谢谢你。”我有点结巴,心里太感动了。
“你好象什么都没有呢,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就要好好生活,这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他又笑着说。
“好的,谢谢你。”他说的没错,我已经到了这里,什么都该认了,不要再混沌迷糊下去了,该怎么活还是要怎么活的。
我擦完脚,打开那瓶雪花膏,慢慢抹在脚上,这个味道很熟悉,好象是以前外婆用过的一种很老的款式。
用完后我把雪花膏还给他,他已经躺在床上,手里捧着一本散文集,悠悠地看起来。周围很安静,有人小声地开着收音机,有人悄悄地在写些什么。我合上被子,看着头上大大的白炽灯,心想今晚应该可以睡着。
玉麟片段(二)
我决定要结束混混噩噩的日子,毕竟要在这里呆七年,我终于正视这个事实。
到图书馆借了一些书,一些以前看过或没看过的,《平凡的世界》,《呼啸山庄》,《牛虻》,《王子复仇记》,《许三观卖血记》,边看边做读书笔记,这是以前怎么也做不到的。看书的时候可以暂时忘却自身处境,融入精神世界。
跟着薛玉麟和毛岩军去监狱超市买东西。这个监狱超市很简单,总共也只有两三个货区,东西零零散散地搁在那。我发现这里的东西真的很贵,一袋方便面要十元,一些真空包装的食品价格都是三四十的。我看看自己口袋里的卡,C级卡能买的东西不多,我左挑右选后拿了两筒卫生纸和一只热水壶,就这些就花了我好多钱。
“你只买这些吗?”薛玉麟问我。
“是啊,我能买的东西不多。”我瞅瞅周围。
“你想吃点什么吗?”他笑着问我。
“我其实挺想吃那个。”我用手指指方便面,监狱里呆久了,连看到方便面也会流口水。
薛玉麟走到货架上,拿下一包康师傅。
“不,不用了,我说说的。”我连忙摆手。
“没事,我自己想吃。”
“哦,这样啊。”我舒了口气,实在不好意思再亏欠他什么了。
毛军岩盯着那包真空卤鸭很久,拿起来又放下。
我过去看了看,是那种很普通的真空卤鸭,密封纸里只有很小一块,价格是四十二元。
毛军岩拍拍屁股:“算了,那么贵,等咱有钱了再买。”
我们拎着东西去刷卡,薛玉麟买了一包方便面,两包酱瓜和几本很薄的本子。毛军岩买了老干妈的辣酱和几条火腿肠。结帐的时候看见前面一个人买了罐沙丁鱼,服务员把罐子撬开,将里面的鱼干倒在一只塑料袋上再给他。这里规矩很严,一些有伤害性的器具都禁止带回监室。
吃晚饭的时候,毛军岩在米饭里放了一大勺老干妈,香辣的味道刺鼻,我不禁吞了吞口水。
“你也来一勺。”毛军岩雀跃地给我一勺黑黑的辣酱。
我扒起饭很快吃完。
“好吃吗?”薛玉麟问我。
我抬起红红的脸,抹抹嘴上的辣酱,拼命点头。真是太好吃了,我以为自己的肠子里只有那些油腻腻的大白菜滚来滚去。
“我不吃辣的。”他笑着看我通红的脸。
毛军岩又用勺子把那火腿肠一节节断开分给我们。
“这软棉棉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张明皱着眉。
我咬下一口,肉味的芳香在舌尖打转,真是太好吃了,我简直是一小点一小丁用齿缝咬,惟恐太快吃完。
这顿饭是我进监狱来吃的最香的一顿,我甚至打了个饱嗝。
晚上我又开始写日记,连今天吃了什么东西都认真记下来。合上日记本,我看见薛玉麟也在对面写些什么,好奇地凑过去一看,原来他在练字,慢慢写着一首小诗,诗里有云有雨的。他的字真的很漂亮,端秀清新,落笔如烟。
“你的字真漂亮。”我不禁赞叹。
“是吗?我爸爸从小就叫我练字。”他抬头笑着看我,灯光下他那张漂亮的脸非常柔和。
“我的字比你的差多了,我也没什么兴趣练。”我实在地说。
“兴趣不同罢了,每天晚上练一张,心很静,睡得也好。”
“这倒是,我每天写日记,一天不写就好象什么事没做一样。”
“写日记很好啊,日子会感觉快些。”
“快也快不了,要七年呢。”我沮丧地低头。
“别这样想,就当换了个地方生活,其实进监狱没有那么绝望,人有一辈子呢,牛虻不也是受了13年的苦难。”他安慰我。
“我有时候真觉得撑不下去。”很多时候我依然心如刀绞。
“别老想着七年,月底不是快到了么,你可以看见你父母了,想想这心里就舒服些了。”他笑着看我。
“是啊,这样想还有点盼头。”我也只能是靠一点点小盼头撑下去了。
“而且你可以争取减刑的,在这里只要表现积极,减刑不困难的。”
“你呢,你在这两年了吗?”我问,特别想知道他是怎么熬过这两年的。
“是啊,一开始觉得时间慢,呆久了也就快些了,我不太去想什么时候出去的问题,就当在这里生活罢了。”他的表情没有黯淡,只是平静地笑。
监狱里两种人能生存得很好,一种是没有价值观的人,随波逐流,过着过着连日子都忘了。另一种是特别有价值观的人,这类人总是可以看见生活光明的一面,放在任何处境都能隐忍淡然地过下去。这个薛玉麟显然是后面那种类型。
泡完脚,回到床铺,看见枕头边上放着一包方便面。我回头看看对面的薛玉麟,他已经安稳地睡过去了,侧着身,睡姿很好,有轻微的呼吸声。我拿着那袋方便面,心里一阵暖意。
躺在床上,我不禁疑问,薛玉麟这样善良的人怎么会进监狱,他那双清澈漂亮的眼睛怎么看也没有污垢,是什么力量逼迫到他去杀人,我无法想象,也不想去问。这个监狱里的人总是有不被原谅的迫不得已,超越道德范畴的苦衷。有人可以嘻嘻哈哈,没心没肺地谈论自己杀人的理由,有人却从来不提自己在监狱之前的事情,好象这些事情都是前世的过眼云烟,他们的眼睛只是往前看。我羡慕这样的人,不必苦苦深陷自我纠结中不可自拔,这样的人在监狱里总能活得容易些。
玉麟片段(三)
父母给我带来了许多东西,饼干,面包,一些熟菜,一张毛毯,几件棉衣,并在我卡上充了很多钱。东西被一一检查,按规定监区里能买到的东西是禁止被带入的。
我打开那些带进来的东西,有我喜欢吃的糖藕,酥鱼,几颗狮子头,几只小鸡腿。晚饭时候我将这些分给大家。
“哇,真好吃啊,这甜味!”毛军岩舔着糖藕。
我笑笑,把鸡腿一只只塞到大家碗里。
薛玉麟轻轻啃着那只鸡腿,笑着说:“你母亲做的吗?味道真好,肉很嫩。”
“是啊,我妈妈做菜很好的。”我开心地回答,把酥鱼也分给他。
“不,不用了,你母亲知道你把东西都分给我们,她会心疼的。”薛玉麟轻轻推开碗。
“没关系,我还有很多,你吃你吃。”看着他们吃我心里很开心也自豪。
薛玉麟不再拒绝。
晚上,我啃着母亲带来的梅花糕,看着书。
一杯清茶的味道飘过来。是薛玉麟把热茶放在我桌上。
“谢谢你。”我抬头看他,洗完澡的他头发湿漉漉,脸色很白,两眼睛漂亮地打转。
“今天开心吧,和父母说了什么?”他问。
“没什么时间说啊,光哭了。”我无奈摇头。
“第一次难免的,下次见到父母记得少哭多说话。”他用毛巾擦擦头发。
“不怕你笑,我现在就在想他们了。”我把梅花糕分给他。
他轻轻接着,“好香的味道”,他文静地咬了口,“看你父母多好,为了他们你也要好好过下去。”
“恩,我会的。”我觉得自己的情绪已经平稳了。
薛玉麟用纸巾把梅花糕包好,放在枕头边。
“你放那做什么啊?”我疑惑。
“睡觉的时候可以闻着香气。”他突然转过头顽皮地冲我吐舌头。
原来他也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想想他才19岁,比我还小2岁,只是有时候他的淡定乐观让我忘了他的实际年龄。
玉麟片段(四)
我会记得监狱里的第一个春节。
一月的监狱充满喜庆的味道,到处是红红的灯笼,倒贴的福字,漂亮的春联,别致的中国结。年三十那天我们早早地在食堂门口排队领取年货。这里的年货由一个大大的锦囊包着,摸上去鼓鼓的。
“诶,就这些啊?”毛军岩没等回到监室就迫不及待地打开。里面有一只苹果,一包夹心饼干,一包花生,一些话梅和糖。
“去年有柿子饼,那个甜甜的很好吃。”薛玉麟剥开一颗透明的水果糖轻轻放在嘴里,眼睛溜溜地转,“这个是青苹果味的,有点酸。”
我也剥开一颗吃着,“每年都有年货吗?”
“是啊,拿着年货感觉很兴奋,因为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薛玉麟露出孩童般的微笑,并小心翼翼地将散开来的糖重新包好。
我轻轻地从囊里抓出些椰丝糖塞给他,他笑笑,没有拒绝。
我们又在食堂窗口处领了一大包面粉鸡蛋和馅料。回到监室,按照监狱的风俗,大家开始包饺子和汤圆。
我手拙得很,以前从来没做过这些。摊开一张皮在手上,胡乱塞上一堆猪肉陷急着捏皮包上,马上右边的馅逃了出来,大感沮丧,这软不拉答的东西真不好控制。
“你怎么包得这么丑?”毛军岩凑近我,指着我边上惨不忍睹的一堆。
我有点窘,看看周围,大家都在麻利地包着,连毛军岩这么皮的孩子也包得有模有样的。

推书 20234-05-09 :千里走单骑----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