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略楼纪事----蛇蝎点点

作者:  录入:04-27

“我那时答的是真的,”韩异把脸在他脸上摩挲着,一滴泪滚下来,滴进肖遥的眼里,“我早落在一个人手里了,只是你不知道。”
那一年你进了楼里,往我面前一礼,说幸会幸会,在下北迟国二公子肖遥,有些新鲜玩意想与楼主一同鉴赏鉴赏。
你弯眼一笑两枚月牙儿,我便落下了。
火舌一卷,盖了一切。
……
韩贝贝搀着韩武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院墙下跑,不知道被哪个人的尸体绊了一下,两个人都扑在了地上。
“大爷的……”韩武呻吟了一声,忙护住他破了口的肚子,“可别漏了!哎你脚怎么瘸了?”
“那么高的墙跳下来谁不瘸啊!”韩贝贝带着怒气。
“谁要你跳了,老子不是叫你原地等着么……”韩武道,本来是要吼的,无奈太虚弱了,半点气势也无。
“我等?等你的干尸?我不来你今天就死在这儿了,烧完了我还认不出谁是主子谁是你呢!”
“你笨,我比他高点……”
“你还有心情打趣!”韩贝贝喝了句,又去扶他,“快走!都烧过来了!”
短短一段路,一瘸一伤地蹭了好长时间,终于到了院墙下面,却上不去。
院子里头又没个筐子凳子的,他们俩又不似十七的姘头,鸟得要死,可以高来高去。
“这个简单,”韩武道,“我先托你上去,你再拉我……”
他便在下面垫着,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墙,让韩贝贝踩在他肩头上,憋了一口气吃力站起来,终于把他顶了上去。
“手,给我。”韩贝贝趴在那墙头上道。
韩武在下头嘿了一声,“我手举不起来了。”
“说了没心情给你打趣!都烧过来了!快给我!”韩贝贝火了。
“真的举不起来了……”韩武一脸无辜地仰着头看向他,一边说着,一边身子不受自己控制的,靠着墙,一点一点滑了下去。浑身的力气都消失干净,他真是动不了了。
他刚才那一番动作,肚子里的血又泉涌出来,让他都奇怪自己怎么有那么多血可以用来流。
早在那天看到洗干净的十七、喷鼻血的那一刻起就有预兆了,我果然是失血过多死的啊……他暗自想着,叹口气。
又看着韩贝贝的脸想,果然是月下看人美,这时候看着那张看得那么腻歪了的脸蛋,也能觉得万分好看。韩贝贝要是没当小倌,只怕是个白净净招人疼的书生吧,哦,对了,应该是个医馆的小学徒。那他自己,说不定就是个镖局的镖师。
韩武一想到韩贝贝顶个书生帽跟在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大夫后面乱跑的样子就觉得好玩,不由自主就笑出声来。边笑着,边道,“我不行啦,你自己走吧……”
他看着韩贝贝的脸色由红转白,由愤怒逐渐转了绝望转了悲戚,一脸泫然欲泣地望着他,突然心痛如绞,再也看不下去了,只能低了头去。
“哭什么……你现在多自由,楼外江山如画美人如云,还愁找不到好的……没了我也照样过……说不定,你还找个姑娘生个儿子呢……我投胎给你儿子好了,以后来□吧,爹……”
他越说越觉得有趣,望着不远处的火海呵呵地笑起来,只觉得眼皮子越来越沉。
“扑通!”“咝……!”
前面是有人掉下来的声音,后面是抽冷气的声音。
韩贝贝是把另外只脚也给扭了,骂骂咧咧地,一边揉着一边一屁股坐在韩武旁边。
“你……”韩武眼睛都瞪凸了,如果不是没力气,简直就要扑上去掐他脖子,“老子好不容易才给顶上去……你又跳下来做什么……你你糟蹋我的血汗知不知道……”
“爹你个屁!”韩贝贝却道,“老子这辈子没儿子,也等不了你下辈子,就这样吧。”
说完,一伸手把韩武给抱住,上半身拖进自己怀里,牢牢箍住。接着把手覆在韩武手上,十指交握,“这样也算私奔了,又没说要奔到哪里去,只要是两个人就好了。”
韩武愣了愣,认命地叹了口气,头一仰靠在他肩上。
两人像冬日里互相拥抱取暖的小动物,紧紧地靠在一块。言语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必要,至于什么你情我爱,更没有什么必要说了,既然心里清楚,如果真有那力气,还不如用来活塞运动,费那口舌干嘛。
在不为人知的地方死去,的确是一种悲哀。但若要是有人陪着你,那便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韩武突然手指头动了一动,皱着眉头,弱弱地说,“那要是我们俩烧成一块了……谁还分得出来啊……”
“你骨头比我粗,行了吧?”韩贝贝无力地道,“再说了,认识我们的都死这楼里了,谁还高兴分?”
“也是……”
“谁说的!我还在哪!”那墙上头突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喊道。
韩武韩贝贝给吓了一大跳,齐齐抬起头。那高高院墙上冒个小小的脑袋,一双桃花眼闪闪发光。
“酒心!”韩贝贝惊道。
“是幻觉,是幻觉……”韩武总觉得是自己要死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韩酒心在那头折腾了一阵,不一会儿一个梯子架进来,差点砸到他们俩头上。蹬蹬蹬从那上面下来,一边帮着韩贝贝把韩武往上面推,一边说,“不是你教我的,找个月黑风高的把他们给‘做’了,收拾收拾值钱东西跑?哎!他们值钱东西可多了,搬了我整两天呢,可累死我了!”
院外停着一辆马车,透过车窗隐约能看见里头金灿灿的一堆。
韩武韩贝贝站在马车边,目瞪口呆,看天外来客一样看着韩酒心。
“那样看着我做什么?”韩酒心挺奇怪的,把韩武扶到车边坐下,道,“你们自己找大夫了啊,我还进去救人呢,对了!小文哥呢?!没跟你们一起?!”
韩武韩贝贝呆滞的目光猛地一缩,忙抬头望去——梨院那个方向,已经是火海茫茫。
韩贝贝腿一软就坐了下去,韩武也是面色惨白。
韩酒心又不是真傻,一看他们这反应也猜了大概,眼泪哗地一下涌了出来,回了头架了梯子又往上面重新爬,一边爬一边哭喊着,“文哥!!文哥——”
韩贝贝忙扑上去抱住他,“你现在去也是白白送死!都烧起来了!都烧起来了啊!”
韩酒心一使劲就挣开了韩贝贝,攀着梯子继续往上爬。韩贝贝只能抓着梯子就往旁边推倒。
韩酒心于是连梯子带人从半空中跌落在地,被压在梯子下头,爬了好几下都爬不起来,趴在地上抱头号啕大哭。
他越哭越惨,越哭越戚戚,一边哭一边喊着“我错了,是我错了”。拳头狠狠锤在地上,锤得血都溅了起来。
韩贝贝在他身边站了半晌,手要去挨上他,却又收了回来。良久,转身一瘸一拐,默默地靠回韩武身边,搂住他的头,按进自己怀里。
咸湿的液体无声下淌,湿了彼此的衣衫,和血迹混在一起。
这一夜烈火炽炽,燃尽韬略楼天地菊梨四大院,将那亭台楼阁雕栏玉砌一一推倒,莺莺燕燕花花草草尽数焚化,或哭或笑的脸蛋、或歌或舞的浪漫,都化了灰成了烬。
曾经笙歌琴语,曾经醉生梦死,曾经一晌贪欢,一切都在这一场屠杀一场火里消逝。
人都说凤凰浴火,得涅磐永生。
他们却只能见浓烟盘卷而上,有些白色的灰夹杂其中,冲上半空,而后飘扬飞远,似魂似魄,如泣如诉。
那赤红红的一夜,韩武和韩贝贝失去居住了十几年的“家”,失去主子,失去朋友,几乎一无所有。
只唯一庆幸的是,只唯一还能作为支撑着活下去的信念的是,还有彼此。
微微晨曦从街道那头蔓延靠近,覆盖了犹有余火的韬略楼。
当日白天,一个坏消息传遍全城大爷们的耳朵,南城南馆韬略楼无故失火,火势太大抢救不及,楼中数十人无一生还。
楼子旧址在半年后被尚其楼买下,在其上重建了个南馆,尚其楼自此做起双向生意,雄霸大蓉城某情行业,再无一家能与之匹敌。
盛极天府国都大蓉城十数年的韬略楼,从此埋入历史尘埃,岁月风声一卷,了无踪迹。
《韬略楼纪事?本纪》终。
后记
“大夫!呜……大夫呀……”
医馆门前的白帘子被人猛地掀了起来,一个愣头愣脑的少年哭丧着脸扑进来,看见正在案前与人把脉的老大夫,便是一个猛子扎过去,攀住人家一只手就哭,“我哥他手又折了!”
白发苍苍的老大夫头疼地晃晃脑袋,一翘胡子,“韩北!!”
“在!在!”后屋里急匆匆跑出来个面容清秀的青年,顶着个滑稽的书生帽,抱着一堆药草包,满头大汗,“先生什么事?”
“你那个弟弟!”大夫发起火来胡子一颤一颤,“又把人家手打折了!还不快去看!”
“马上就去,马上就去,先生对不住了,对不住……”青年颇为尴尬,一面点头哈腰地道歉,一面放下手里药草,背了个小药箱出来,对那少年道,“小桥,我们走吧。”
少年哭兮兮地应了一声,由着那青年牵着他的手,一大一小急急跑出门去,刚跑过拐角,青年的脸就扭曲了,面目狰狞扣着那少年的肩,恶狠狠问,“他真又把你哥手打折了?”
少年泪淌了一脸,大声恩了一句。
青年那脸瞬间黑了一层,拽着少年的手就往前飞奔,又拐了两个拐角,奔到一家镖局大门附近。停下,改换又缓慢又优雅的步伐。
门口那两镖师都冲他点点头,一乐呵,“小北师傅,又来看伤呀!”
青年微微一笑,回个礼,“是啊,你们这儿练武的强度也太大啦!”
“嗨!还不是为了混口饭吃!倒是辛苦您了!隔三差五的就来帮忙,还不收钱!真是太谢谢了!”
“哪里,哪里。”
优雅雅迈步进去,轻踱几步,进了偏厅——继续一路狂奔。
嘿咻嘿咻冲到后面的练武场,一脚蹬翻了边上一排长枪架子,“韩,武!!你又打折人家大桥的手?!!”
练场中间站着那两青年整齐地冲他挥了挥手,“贝贝!你来啦!”“嘿!小北师傅,您来啦!”
韩贝贝,现在是化名韩北,僵硬地看了左边那浑身上下完好无缺的瘦高青年沈大桥好几眼。那手挥得带劲,怎么着也不像断的。
“就脱个臼,我(他)给拼回去了。”两人又一起说。
“友谊第一,练习第二。”那两人挎着对方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接着又一起奸笑,“我们逗小桥玩呢,谁知道他真去找你了~!”
韩贝贝无力地捂了额头,退后好几步,“你们……”
“韩武你今天晚上没饭吃,”他揉着太阳穴道,“我回去了。”
“贝贝——”韩武拖长了调子期期艾艾凑过来,“不要嘛……人家想你嘛,人家都一天没见你了。反正你在医馆待着也是干活,就在边上喝点茶看人家打一场,休息休息呗!”
“你说话再这个调子!一周都没晚饭吃!”吼。
“呜……”韩武扑回大桥身上,“桥桥!媳妇嫌我!不给饭吃!”
“瞧这孩子可怜的!”大桥爱怜地在他头上摸一摸。
这场景好比两头老虎凑在一块比谁的兰花指头翘得好,韩贝贝一时间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往怀里一摸一个药瓶子,开了盖子就往他们那边一扬。
二人哐当倒下,在地上跌做一团,再也动弹不得。
“不可能!”韩武躺在上面冲着蓝天白云吼着,“这药明明已经对我不起作用了!你你你,难道你!!!”
“当然又改进了药方,”韩贝贝往那药盖子上一吹,拧上,收药入怀,潇洒一转身,“好好吹风吧,我回去了。韩武你今晚不用回来了。”
“不!不要抛弃我!贝贝!!贝贝!!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
“闭嘴!!”
跑得慢的少年这时候蹬蹬冲进来,一看地上那架势,哀叫一声,“啊!哥!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沈大桥深远的目光越过韩武肩膀望向天空,良久,悠悠地长叹一口气,说,“你们听见那□的噶嘣声没?真美,真好听……又给你压折了啊!!韩武你个王八卵——”
“呜~我错了!贝贝!你听到没?别走!回来回来——”
……
夜已深,小院子里的药草上都结了一层晚露,一低头,就垂了滴泪下来。
韩贝贝叹息一声,伸手扇了扇桌上的烛火,那光就摇摇曳曳的。
“叹什么气,想老子了?”韩武的声音从身后冒出来。
“想个屁,有多远滚多远。”韩贝贝凉凉一句。
“你丫还真狠心,”韩武滚才怪了,从后头伸了两只臂把他腰圈住,“还真把院门给锁了,害老子爬了半天墙!”
“你不是喜欢爬墙么。”韩贝贝道,一动不动由得他抱着。
“大爷的,好酸!”韩武低头在他脖子周围四处嗅,“一股子醋味!”
“你想明天吃泻药下饭是吧?”
“好好,你是大爷!老子错了,”韩武投降道,“老子知道错了,老子今天晚上就在街上吃了碗面条,饿死了。明天再饿,就活不下去了!”
他把嘴贴在韩贝贝后颈上摩挲着,一边嘀咕道,“大桥喜欢的是他老弟,你这醋吃得完全没有道理啊。”
“呵,看不出来。”
“哎,那是你观察不仔细!现在就兴兄弟恋,是吧,哥?”
“是个屁,滚回去睡觉。”
“咱家里就一张床,你又忘了……”
“我今天在药房搭了个新的。”
“哎,你……明天老子就去拆了!老子现在要饿死了,你个没心没肺的小兔崽子,还拿分房刺激老子……”
韩贝贝又叹出一口气,“灶上给你留了饭,自己热热去。”
“呵呵,还是你对老子好,贝贝……可是……我想吃樱桃。”
“这种季节哪来樱桃!”
“那个……小樱桃……我还想吃小菊花,小蘑菇——就是俗称的小黄瓜。”
“……”
“恩?”
“……正好我也想吃。”
“耶?耶……唔唔唔!!唔……贝贝你真热情!哇啊啊!不是,你不要太热情啊!啊!啊!救命啊!!”
“……”
“……”
“……”
“……贝贝……老子要精毁人亡了……”
“……还不够……继续……”
苍天大地!要人命啊!“大爷您饶了小的……”
“你不行我来!”
“咳,那还是继续吧。”
“……”
“……”
这是一个无比纯洁的故事。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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