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养猫----不能发芽的种子

作者:  录入:04-09

“那,要跟你说再见了。”蝴蝶低下头亲亲我的脑门,音量压得低低的。
我乖乖“喵”了一声,头顶突然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不重,很轻,温温的,小小的,会顺着我的毛渗进来的东西。
我疑惑地抬头,还没看清什么就被他放下地。
“小岩舅舅,我们走吧。”他背对我,从我的角度看,很高,高得让我脖子酸。
林岩没说什么,只是点头。
蝴蝶脚步轻快地朝他们走去,期间很迅速地吸溜了下鼻子,伤风似的。
于是我立刻明白了刚才落在我头顶的是什么,然后我终于意识到,三年原来是个很长的概念。
三年有多长呢?它长的让一棵爬山虎爬满猫贩子家的西墙,干枯,再爬满。
蝴蝶去上的高中很可怕,住宿生每月才有两天时间可以出校门。或许真是距离产生美,蝴蝶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开始怀念他的公鸭嗓子,还有他毛毛燥燥的性子。他不在,龙虾自然更不可能在。我的生活突然变的简单了。
住在猫贩子家让我很不习惯。虽然有吃有喝,但不会有人再抱着我絮絮叨叨,也没有人动不动就用洗澡来威胁我。这是好事,可惜我不觉得高兴。很多人说,猫是独立的动物。或许吧,我想我得花些时间来习惯独立。
猫贩子和蝴蝶舅舅入秋之后变的很忙。我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也懒得去知道。他们出门,我也出去闲逛。有时候我会不自觉地逛回我和蝴蝶的家,但我的专用通道被蝴蝶舅舅堵了,因为怕有老鼠进去——身为“灭鼠能手”,我本应该对此表示抗议的,可最后我还是什么都没做。
蝴蝶去上学的第一个周末,我趴在窗台上打盹,猫贩子趴在沙发上打盹,蝴蝶舅舅洗碗。
然后,猫贩子家的铁皮门被人敲响了。那咣咣的声音把猫贩子吵了起来,他一边嚷着“明天就去买门铃”,一边趿着拖鞋过去开门。
门开了,门外的大叔有些拘束,笑容不太自然:“请问,林岩是住这里么?”
猫贩子上下打量他,眉稍挑起:“他在忙,您是?”
“啊,”大叔愣了下,“我……”
“姐夫?”
哎哎,有料嘿!我耳朵一抖,眯缝起眼睛偷看:蝴蝶舅舅还围着他那格子布围裙,人却已经到了门口,正一脸惊讶地看着门外大叔。
“你姐夫?”猫贩子狐疑地瞅瞅他,手一摊,“那你们聊,我去里屋睡了。”
他一摇一晃走了,门口俩人还在大眼对小眼。
半晌,大叔清了清嗓子,又挂上那不自然的笑:“好久不见啊。”
“恩,是好久不见。”蝴蝶舅舅应了声,不咸不淡,“先进屋吧。”
关了门,气氛依旧很冷。蝴蝶舅舅让他在沙发上坐下,礼节性泡了杯茶递过去,大叔接过来却不喝,转手又放在了茶几上。
林岩也不在意,径自坐了下来:“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家家告诉过凛秋,我……我问的。”
“凛秋?跟家家一起的姓苏那孩子?”蝴蝶舅舅有些意外,“你怎么会认识他?”
“这个,说来话长。”大叔摇摇头,明显不打算说下去。
林岩也不为难他,直接把话题带过:“那,你有什么事么?”
“小岩……”大叔盯着茶杯,欲言又止,“当初我跟你姐……”
林岩不说话。
大叔的表情越发窘迫:“当年那事是我做的不对,我是真的后悔了……”
蝴蝶舅舅叹了口气:“既然我今天还愿意叫你声姐夫,有什么难事你就直说吧。”
大叔像是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摇摇头,苦笑:“我是为家家的事来的。你大概已经知道了,你姐去世以后,家家不肯跟我,不见我,连我给的东西也不要……就是我给他的生活费学费,他都非算着帐说要以后打工还给我。”
“这个我知道。”
“我来,就是想让你帮忙劝劝他。”大叔笑笑,眉眼却是悲哀,“凛秋说家家想退学去打工。可他还是孩子,成绩那么好,学校也好,你帮我劝劝他,让他好好学习……就好了。”
林岩轻点了下头:“我会的。”
“那先谢谢你了。”大叔站起身,“你要还有事就去忙吧,我走了。”
蝴蝶舅舅没拦他,只是在他开门的时候闷闷地问了声:“你现在过的还好么?”
大叔的动作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又继续:“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我是真不计较了。也许,也许什么时候就安定下来,也许一辈子就这么过了。”
大叔走了,关门时带起一阵微弱的风,风里卷挟着铁皮震颤的声音。
蝴蝶舅舅一直坐在那里没动,泡好的那杯茶也始终没有人碰。
我在窗台静静趴着,趴到差点就真睡着时,秦涛踩着拖鞋从卧室走了出来。
林岩抬眼看他,嘴角微微扬起:“怎么?没睡啊?”
“睡不着。”猫贩子伸了个懒腰,歪进沙发,“不想笑就别笑了,我看着别扭。”
蝴蝶舅舅揉了揉太阳穴,满脸的疲倦。
“怎么了?你姐夫欺负你了?”
蝴蝶舅舅摇头:“不开玩笑。秦涛,陪我说说话吧。”
“你说,我听着。”
“关于家家的身世,你还记得吧?”
猫贩子“恩”了声:“怎么不记得。你姐跟你姐夫离了,小家跟你姐。我记得你姐带着小家搬走以后,你还去找过她吧?后来好像是把联系电话丢了没找到?不过说起来,你姐的性子跟你还真像,说走就走,一点余地都不留。”
“是啊,要不然我也不会在她车祸后那么久才听说了,还让家家一个人过了那么久……”林岩仰着头,手掌压在双眼上,看起来就像在哭,“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姐姐姐夫为什么离的婚?”
猫贩子想了想:“没有吧。”
“哗——”一阵风过,窗外的梧桐抖碎了一地阳光。
蝴蝶舅舅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家家不是我姐夫的孩子。”
“哗——”
风似乎大了,大到树叶的喧嚣那么铺天盖地。
秦涛没说话,安静地等林岩往下说。
蝴蝶舅舅的声音也被风吹乱了,随着风抖:“家家才上小学的时候体检,验血的时候顺便查了血型,跟我姐姐姐夫都不一样。姐夫就认定自己戴了绿帽,闹着要离婚。我姐什么也不解释,真就这么离了。所有人都以为是我姐对不起姐夫……其实我姐搬家前我见过她一次。跟家里闹翻以后,我就去看过她这么一次,后来谁也没告诉。那天她喝的烂醉,连家家饿了都顾不上。我在她那儿忙了一宿,她一直哭,一边哭还一边说对不起……”
“家家是她被人强/暴后生下来的。”
“哗——”
风一直刮,一直刮,我转头去看时才发现,太阳不知几时躲了起来,天空密布的都是铅灰的云——快下雨了。
客厅里的两人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听,不需要再听。
我认识的蝴蝶,是个开朗罗嗦的小鬼,会给我做饭,会抱着我一遍一遍讲他那漂亮温柔的妈妈,会在梦里偷偷哭着说“爸爸别丢下我”。他是一出喜剧,让我觉得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应该是开心的。
“啪!”
第一滴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声音很响,响得让我心疼。但很快的,更多的雨点掉下来,前赴后继地砸碎在玻璃上,地面上,然后那种心疼就会被它们淹没掉,再也感觉不到。
屋外的雨连成了片,把什么都模糊了。
猫贩子喃喃地说:“这雨好大啊。”
是啊,这雨好大啊。我轻轻把前爪按在玻璃上,冰凉冰凉。玻璃里有我的影子:一只呆呆看雨的猫。
开学第一周,才开学一周。
我把脑袋埋进前腿,然后郁闷地承认:我很想蝴蝶那小子,很想很想。
幸好蝴蝶不是三年都不回来。
我发现一旦开始等待什么,时间就会过的特别慢。等雨停,等放晴,等蝴蝶,一样一样等下来,等的我都快成标本了。
好容易盼到他回来,那小子已经和我印象里的不一样了:以前白嫩的小粉蝶子变成黑色的凤尾蝶——个子大了,脸黑了,一张嘴,破锣声音也淡了。
“咪咪,过来!”他在门口丢了包,拍拍手勾引我过去,一双眼睛亮晶晶看我。
我颠颠跑过去,然后犹豫地绕他转了一圈:至于么至于么?不就一个月不见么,怎么个子高了这么多?
他挠挠头,自己揪了揪脸皮:“不是吧?我就是军训晒黑没缓回来——这样你就认不出我来啦?”
你小子就是变成黑碳头我都认识你好不好?
“那你围着我转什么啊?不是该来个热情的拥抱什么的么?”
我低头看看爪子:不错,很锋利,光线强点就能反光了。“喵~”我满意地向他逼近,准备“深刻”地拥抱一下他。
那小子立刻跳开,满脸谄媚:“不,不用真抱了,心意到就好,心意到就好。”
“噗——哈哈哈哈……”有人喷笑。
“苏凛秋!”蝴蝶低吼,恼羞成怒。
龙虾弯下腰,抱着肚子忍了半天才把笑意憋了回去:“我说,噗,你们怎么还这样啊?”
蝴蝶的脸蛋黑红黑红,衬的那口牙白森森的吓人:“再笑,再笑我就不给你饭吃!”
“别啊!”龙虾半真半假地拉住他求饶,“我妈人在外地没回来你又不是不知道——谭爷您就行行好,多少赏口吧!”
“这还差不多。”蝴蝶满意了,拖着人就往厨房跑,一边跑还一边嚷,“小岩舅舅,我们回来啦!”
围着围裙的蝴蝶舅舅探出头,看到跟在他身边的龙虾,稍稍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小苏也来啦?”
龙虾乖巧地点点头:“林叔叔好,我家没人,过来蹭饭来了。”
蝴蝶舅舅笑笑:“先去客厅坐会儿吧,饭菜马上好。”客套完了,他又问蝴蝶,“你秦叔叔人呢?不是去接你了么?”
“他去停车了,马上就回来。”蝴蝶答完了,熟门熟路地拖着龙虾转向客厅。
我跑了几步跟上去,矜持地等着那小子来抱,可等了半天,死蝴蝶都没理我。
“弦子约我明天去滑船,你去不去?”半跪在沙发上,蝴蝶兴奋地问龙虾。
龙虾摇头:“我妈今晚就回来,明天我得陪她。”
“这样啊……”蝴蝶撇撇嘴,翻身在沙发上坐好,表情没那么兴奋了。
“那……”龙虾犹豫了一下,妥协了,“只出去玩一会儿应该没事,要不我再磨磨我妈好了。”
蝴蝶立马又乐了:“那说好了啊!”
我哀怨地伏在沙发前瞪他:死小子,你再不理我我就出去玩了啊!
可惜,我怨念的电波似乎对蝴蝶没什么用,那家伙还在念叨:“哎哎,弦子说每个人都要带吃的去,明天我们带点什么?”
龙虾坐在他身边笑着,认真地陪他一起烦恼该带什么零食。
看着他们两,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不开心,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喉咙口似的,连喘气都不顺。我不爽地撤离沙发附近,试图潜入厨房找点什么吃的来安慰一下自己,途中却被刚回来的猫贩子捞进了怀里。
“怎么,小家没跟你玩啊?”他捏捏我的耳朵,不重,挺痒,我抖抖耳朵,躲了开去。猫贩子也不放我下来,看了眼沙发上热烈讨论中的两人,就把我抱进了厨房。
厨房里林岩已经忙的差不多,正在收拾最后一道菜。
猫贩子半倚在门框,乐呵呵地看他。
蝴蝶舅舅奇怪地瞟了他一眼:“有事么?”
猫贩子耸肩:“看看你,不行啊?”
“有什么好看的。”蝴蝶舅舅哭笑不得地往外推他,“去外面等会,饭菜马上就上桌。”
猫贩子不动,勾着唇笑的古怪:“哎,我说,小家那同学是不是对他有意思啊?”
“啊?”
“喵?”
“你是没看到那个姓苏的孩子有多照顾他。”猫贩子挤挤眼,“跟你以前挺像。”
“别乱说。”蝴蝶舅舅否定着,眉头却皱了起来。
我扒在猫贩子身上,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
猫贩子呵呵笑着拍了下我脑袋:“乖,我们去叫他们吃饭吧。”

第二十二章

猫贩子说,人要学会交际,这个很重要。
我想了想,觉得确实有道理——不管是人是猫,和身边的同类搞好关系总是没错的——所以蝴蝶在饭桌上提出要跟同学出去玩时,猫贩子答应的很爽快,蝴蝶舅舅答应的也很爽快,我……没人问我的意见。
吃完饭,猫贩子说有事,拖着蝴蝶舅舅出门去了。蝴蝶抱我去看电视,他的手劲比以前大了,很轻松就能把我托起来,当然镇压我的反抗时就更轻松了。这个发现让我很是郁闷。
他和龙虾坐在沙发上聊天,从学校聊到同学,又从同学聊到很多很多我不知道、他们却熟悉的事。我轻轻叫了两声,蝴蝶揉揉我的脑袋,并不中断谈话。我无聊地甩甩尾巴,俯下头打瞌睡。
半睡半醒间,我模糊地想起街上的一只流浪猫。那是只很老的猫,一条后腿残了,身上的毛也脱落了不少,看起来就像是打了补丁,东一块西一块纠结在一起。它的眼睛不好,晚上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在白天翻翻垃圾箱,遇到年轻力壮的猫还得主动让位——城市里其实有很多这样的老猫,多到几乎每过几天就会有车撞死一两只——突然想起这只猫,大概是因为前两天我刚从隔壁黑子那儿听来的八卦吧。
黑子很喜欢八卦,作为一只猫,它已经把狗仔队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并且乐此不疲地向能遇到的每只公猫或母猫进行宣传。对那只老猫的遭遇,黑子描绘得很详细,如果不是年龄相差太大,我都要以为它是亲眼看到过老猫当年被主人抛弃的场景了。
人类是很喜新厌旧的生物,对于坏掉的旧东西很少有人会把它们继续放在家里,这个规则对宠物似乎也一样。老猫据说就是因为被东西砸坏了腿才被主人嫌弃丢掉的。猫会认路,老猫曾经拖着残腿找回家过,但结果只是被装进袋子丢到了更远的地方,最后变成了流浪猫。
在知道这个故事前,我本以为老猫一直就是野猫,在知道这个故事之后,我也没有试图做什么,只不过不再去翻它常去的那几个垃圾桶了——反正本来会去也是闲着无聊。
说我没有同情心也好,说我自私也罢,这个世界上本来就不会有猫穿着红内裤满天飞。我关心的只有春天芬芳的母猫,和那个已经不完全是孩子的孩子。
那个不完全是孩子的孩子正习惯的把手搭在我头上,有点分量,压得我转不了头,不过算了,不跟他计较这个。
蝴蝶和龙虾的聊天内容已经转到明天的天气……恩,按照某些地方的说法,明天至少不会是雨天,因为我没有提着爪子绕耳朵转圈。
“如果是晴天就好了……对了!”蝴蝶一拍脑门,叫出声来,“弦子说李媛也要来。”
龙虾“恩”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蝴蝶“嘿嘿嘿嘿”笑得不怀好意:“哎,我说,听说班花同学很喜欢你啊?”
龙虾尴尬地咳了一声:“别瞎说。”
“什么瞎说啊,军训结束的时候她不就主动跟你一起表演对唱了么!”蝴蝶趁着家里没其他人,扯着嗓子直嚷嚷。
龙虾好笑地拍拍他脑袋:“哦,唱个歌她就是对我有意思了啊?那我们一张床上都睡好几次了,你是不是也对我有意思啊?”
蝴蝶被他一句话顶到呛,咳了半天才缓过神:“咳……你,姓苏的,这根本不能比好不好!她是女的,我是男的!”
“男的怎么了?”龙虾乐呵呵看他发窘,“你舅舅跟秦叔叔不是男的?”
“呃……”蝴蝶愣了愣,然后傻乎乎地否定,“那又不一样,我们,我们是哥们吧……”
龙虾不置可否地笑笑——那笑容在我看来特别熟悉,就好像黑子每次说八卦说一半就等着人家求它继续时一样,硬要用语言形容的话,大概算是“邪魅一笑”?
不知道是不是角度问题,蝴蝶似乎就没觉得他的笑法有什么问题,依旧在纠结那句“有意思”。
不过,你纠结就纠结,脸红个什么劲啊?还有你小子那手!别再揪我尾巴了,几天不见你还真以为老子变成HELLO KITTY了啊!
我挣扎,蝴蝶镇压;我再挣扎,蝴蝶再镇压。反复几次之后,还是龙虾打了个哈哈才把话题转开。
因为要回去接龙虾妈妈,龙虾在晚饭时间前就先走了。猫贩子和蝴蝶舅舅回来时,蝴蝶已经把饭菜热好,摆上了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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