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尔主修法律、很多时候想也不想一堆法律界专用名词就会喋喋不休的冒，不只莎莉听得想反驳，约瑟夫有时候听一听也想反驳：他根本不是未成年无知少女，那个什麽诱拐强奸罪、或者是什麽妨碍性自主的刑法条文可以不必出现……
总之在最後的最後，「情妇」被「丈夫」骂走了、「情夫」被「妻子」拿菜刀威吓走了，感谢飞天小女警、一天又平安的过去了──
餐桌上的气氛和乐且温馨。
凯尔很享受和约瑟夫在一起的时光。
虽然对方是个男人，但是他真的很喜欢和对方相处的感觉。
约瑟夫就像水，温和且充满包容性。
他包容他所有的行为，不管什麽他总是容忍。只要凯尔没有白目到踩他的底限，约瑟夫绝对会永远以他为第一顺位。
晚饭後，如果隔天有考试就是读书时间、隔天有报告就是用电脑时间，而没有考试也没有报告的话就是看电视时间。
不管凯尔用到多晚，约瑟夫永远比凯尔晚睡。
凯尔甚至曾怀疑：约瑟夫根本就不曾上床睡觉过……
因为他上次进去属於他的起居室，却看见床铺整齐的如同从未睡过人。
但他倾向於相信约瑟夫有一起床就会整理床这个习惯。
当然了！
当「丈夫」睡著後，偷情的时候就开始了。
……约瑟夫总会问自己，怎麽自己上次就这麽没脑袋的把一个吸血鬼请进屋？
他上次应该好好规划过才那麽干。
但是事情已经发生，恶魔从来不知道什麽叫後悔。
所以他也只好拿起刀，偶尔指向他「情夫」偶尔指向其他的「不速之客」。
──每个晚上，他们房间的附属厨房总是不眠夜。
用狄亚的话来说：Todas las noches son para las fiestas de Sangre y Muerta。
每个夜晚都是血与死亡的庆典。
属於鲜血与杀戮的庆典。
……而在某一天，却出现了一个意外。
一个事後不管是由凯尔或约瑟夫回想，都是个转捩点的……意外。
＊＊＊
通常当凯尔回到房间时，打斗後的狼藉都已获得复原。
约瑟夫也早就煮好晚餐，「情夫」也早就被轰走……而「情妇」就会接著出现。
通常都会出现「情妇」。
但这一天约瑟夫打开门时，站在凯尔身後的却是另一个女人……一个他不认识的女人。
女人有著长长鬈黑发，妖紫色的眼眸很是性感的半歛。
她仔细打量约瑟夫良久，瓜子脸上慢慢拉出一个性感笑容。
那笑容如此性感。
约瑟夫却在同一时间将对方判定为「危险」。
「──好了，蕾切薾。」凯尔看起来也不是脸色很好，「你现在都跟到我房间门口了，却还是不说『秘密』吗？」
「……唔，凯尔，女人保持一点儿神秘会比较性感。」
蕾切薾笑著，妖紫色的眼眸直勾勾的、带著一点挑衅的看著约瑟夫。她靠著凯尔极近，几乎已要贴到他的身上。法腔英语软软的咬在唇舌间，「不过男人嘛，有著秘密可一点儿也不有趣。」
「所以我才问你到底是什麽『秘密』？」凯尔皱眉，「你刚刚突然跑过来说我有一个很大的秘密，你知道我不知道。蕾切薾……如果这是搭讪的话，这是我知道最不受欢迎的搭讪手法。」
不但不受欢迎而且令人讨厌。
蕾切薾眨眨眼，看起来十分无害，「喔？凯尔，我不知道你这麽没耐心。」
──那是因为你现在在约瑟夫的面前把整个胸部挤到我的手上！
凯尔多想这样大喊。他往约瑟夫看去，不意外看见对方的表情比平常还要冷淡。
糟糕，他不想被约瑟夫误会什麽啊──
他当机立断的决定要拒绝蕾切薾。
他将头转向蕾切薾，然後──
被对方的指甲划伤了脖子。
「！」
约瑟夫完全没有漏看那一瞬间。但他却没有办法阻止！
感觉到对方动作的凯尔愣住了。
蕾切薾笑容依然性感甜美。她伸出小巧红舌舔了舔指甲缝里的血。
或许是错觉，凯尔觉得对方的眼亮得比以往更甚。
「唉呀。我都不知道这麽好得手？」蕾切薾说著凯尔听不懂内容的话，笑咪咪的拨拨黑色鬈发。「我听说这里有人以一打十，我也听说这里有著传说中的人物。但是相见还真不如怀念啊，不是吗？」
「……蕾切薾！」
凯尔正想说「你到底在说什麽我全部听不懂」的时候，旁边突然有股力量用力将他拉进了房间！
碰！
这次摔上铁门的，换成脸色平静的约瑟夫。
那脸色是平静的……但凯尔觉得那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约瑟夫转过头看著他、金绿色的眼睛直直看著他颈上不断渗出血液的伤。那样子与表情看上去都像花费了极大的自致力才得以成功达成。
凯尔本来想问「怎麽了」，但他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想到了别的事情。
「──约瑟夫，你在生气吗？」
「……」
他看著对方顿了一下，然後慢条斯里的对他摇头。「不。」他回答：「你受伤了。」
「放心啦，小伤而已不算什麽。」凯尔试著让「受伤」显得不那麽严重，所以他说：「蕾切薾她说她是恶魔，所以有时後都会故意拿指甲划伤我说要吃我的血还是什麽的，你别理她她没有恶意──」
「那怎麽可能没有恶意！」
「？！」
约瑟夫突然爆出的一声怒吼截断了凯尔的话。凯尔不太确定的看著约瑟夫脸上满满的都是愤怒。
「那是恶魔……是对你有兴趣的恶魔！」
约瑟夫的怒吼还在继续，「你知道这事情有多严重吗？你知道你的血有多珍贵吗？！你知道你不该随意的让别人伤害你吗！」
「约、约瑟夫？」
「那个女人竟然在我的面前──」
怒吼声停止。
像按下了暂停键那样毫无预警的停止。
然後约瑟夫重重的喘了口气、像突然学会呼吸，开始慢慢的吸气吐气。
凯尔没看过约瑟夫这个样子。
他不知道不过是个小伤口对方也会气成这个样子。
那不过就是个小伤口……
约瑟夫慢慢冷静下来。
他差一点就要全部说出来了。
他看著凯尔，看著他如此重视却又如此不知情况严重的人类，觉得有深深的无力感袭上。他看著他，突然有点儿疲惫。
「凯。……你让我觉得我是笨蛋。」
「约瑟夫？」
「……」
约瑟夫摇摇头，又走向厨房，「没事。」他说，虽然看上去明明就是有事，「你坐著吧。我先帮你把伤口包起来，然後就可以吃晚餐了。」
「……」
凯尔看著约瑟夫的背影，对刚刚对方所说的话感到疑惑与……一点儿讶异。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曾经有谁跟他说过什麽。
「──约瑟夫。」
「……」
约瑟夫真的很想不理那声呼唤，继续就那样走进厨房。
可是他没有办法。
所以他只能服从的转身，走到凯尔身前站定。
「什麽事？」
「那个……我想，我有一些事情必须要告诉你。」凯尔犹豫著自己该不该说。不过他还是决定说出来。
他看著对方，无比认真的说：「曾经有人告诉我，我是一个很容易招惹恶魔的人。」
「……」
「我问过为什麽，然後我才知道……原来我有一点点的……不平凡。」
要承认自己不是平常人没有想像的轻松。
而且一直不想让约瑟夫知道这点。
但是，之後类似的状况一定会经常出现……
「他们……我指恶魔很喜欢我的血……我不清楚为什麽，反正恶魔大概都是那样，喜欢人类的血还是怎样的。」他摆摆手，继续说，「所以，约瑟夫……你真的不用生气。蕾切薾不是故意要伤害我，那不过是一点血，重要的是你──」
「所以，凯，你不知道我在生什麽气，对吗？」
「……啊？」
约瑟夫真的、真的好想仰天长叹。
他不是因为他的受伤生气……虽然不能说绝对没有，但占的部分绝对不多。
他生气，是因为他竟然眼睁睁看他被伤害。
他满是力量，却得看著一个远比他弱小的女恶魔明目张胆的挑衅！
这对他的自尊是一种污辱！
这对他的位阶是一种越权的挑战！
这对他的本身而言，是最严重的挑战书！
但是他却只能忍气吞声？
但是他只能就那样看她趾高气扬的离开？！
他所能做的唯一反击就只是在她眼前摔上那道铁门？！那道对她或他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的破烂东西！
这是污辱！
这是挑战！
──但他却该死的只能在这里发怒！
他什麽都没办法做、为什麽！
他的力量明明足够、明明十分强大！
他却连保护一个人类也做不到……
约瑟夫相信自己如果继续和凯尔耗下去，那他势必会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
他不想他知道。
所以他选择离开。
──可是凯尔拉住了他的手。
约瑟夫看著对方握住自己的手，停下脚步。
他看著对方慢慢对他说：「坐下。」
他听著，不悦著，却仍然回到他旁边坐下。
他有时候憎恨这样服从的自己。
（１４）
凯尔虽然叫约瑟夫回来坐下，但却没有再开口说话。
「……约瑟夫。」
好不容易，凯尔开口打破沉默。郁绿色的眼睛看著他，出口的声音难得正经。
「你说我不知道你在生什麽气。」
「……」
「那你又知道我是以什麽心情告诉你，我会被恶魔攻击的事吗？」
「……？！」
约瑟夫抬起头。他看著那双眼。
凯尔继续说，「我知道我会被恶魔攻击。但我从不在意……因为我觉得，只要身旁的人不会被伤害，那我受一点伤也不要紧。如果可以用一点伤口换来其他人的安全，那我为何不这麽做？」
「一直以来我都是这麽觉得。一直以来我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
他说著，挪开视线，像对右边的电视机突然满怀兴趣。「……在我读幼稚园的时後，曾经因为我死过十几个人。」
「……凯？」
「大人都说那是车祸意外，可我看到了：我看到司机的眼睛，在看向我的时候变成了红色。我也看到是他在红灯时踩下油门、直直撞上右边驶来的联结车。」
他说著，慢慢摇头，「……他在撞上车的那瞬间，还回头对我笑。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火光冲天中，伪装成司机的恶魔在他面前被撞成五截。
但恶魔仍然在笑，笑的残忍与血腥。
或许是因为自己做的位置算在车尾、附近还刚好有上次活动没从娃娃车上卸下的大型填充布偶，所以他仅仅是受到一些擦伤。
但当他努力想站起身时，却在瞬间……看到地狱。
尸块、血液、痛苦与呻吟。
刚刚还一起笑著的，如今身首异处，脸上只有惊恐残留。
还有从最前方摇摇摆摆移动的、司机的上半身。
只有上半身、甚至少了头颅，但它却仍然带著小肠与流出的胃袋慢慢向自己爬近。
从火与尸体里，笑声尖锐响起。
他知道，那是司机被撞断的头在笑……
──来吧，孩子。
把你的血给我。
把你的血给我……
「……我忘了我後来是怎麽离开那里的。我只记得後来我离开娃娃车，站在路边看著燃烧的车、耳边还隐隐传来那个司机不甘心的怒吼。大家都说我的运气很好，但是我却认为从那天开始噩运便找上了我……从那天开始，总有人追著我、总有人向我索讨什麽。我可以选择给或不给，但当我选择说不时，就会看到身旁的人的死亡。」
幼时的车祸是梦魇。
永远烙印在心上的痛。
长大後参加的无数葬礼是提醒。
提醒他只要说「不」就会换来谁的死亡。
他因为这样害死了一个女人，他的前女友。
……他甚至不爱她。
没有人会怪他，因为没有人知道为什麽。
没有人会因为他这样而疏远他，因为他从不说。
但是他会难过。但是他会自责。
他只是没有那个勇气去承认。
他只是不想大家疏远他。
──他只是不想自己身边的人受到任何伤害……
凯尔转回头，看向约瑟夫。他小心翼翼的观察对方，看见对方完全没有任何的不信任、震惊或者讨厌……他突然感觉到心事倾吐後的放心与轻松。
「约瑟夫，我告诉你，是因为我想让你知道我绝对不是不爱惜自己。我只是不想要……你受伤。」
他不想要他们伤害他。
这个男人如此温和，怎能因为自己受到牵连。
他不想看到他满身是伤。
他不想他因为他、而可能死去……
凯尔伸出手握住约瑟夫的。他感觉著对方的手掌。白皙、因为家事而有点粗糙、单薄且冰凉。是这双手每天叫醒他，是这双手每天替他煮红茶，是这双手替他整理房间，是这双手替他做任何事情。
他不想失去这双手。
他不想失去这个人……
凯尔举起那双手，轻轻在手背上落下亲吻。
他感觉到对方小小轻颤。
「……约瑟夫，我不想失去你。」
只要不失去你，那些东西他们要就给他们吧。
只要你还在这、只要你还能对我笑，那些东西又算什麽呢。
「我讨厌恶魔，但那东西好像已经跟定我一辈子，甩都甩不掉。」
凯尔叹气，没有看见约瑟夫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悲凉。他继续说：「所以约瑟夫，不要生气了。只要你没事，我怎样都没关系。我只要你好好的在这……」
「……」
对於对方等同於告白的话语，约瑟夫没有回答。
他不是因为害羞而不知如何回答。
他是因为……无法回答。
凯……你知道吗？
你说你不想失去我。
可是我就是恶魔。
你最讨厌的恶魔。
曾让你看见过地狱的恶魔。
你知道吗？
你知道吗……
──我很开心。我真的很开心。
但是为什麽我又如此难过。
你不想失去我，那我必然永不离开你。
你不想我受伤，那我会好好保护自己。
……但是如果在你知道事实的那天，你仍会这样对我吗？
你还会握著我的手对我说这些话吗？
你还会对我笑吗？
你还会呼唤我的名字吗？
你还会吗？
你还会吗……
他被拥进一个温暖的地方。
对方身上总是带著的淡淡菸味飘来、或著对方皮肤下的血香。那个拥抱温柔，而且坚定。
约瑟夫任著凯尔拥抱，慢慢伸出手触上对方背脊。
他的动作很轻很轻，就像在对待什麽珍贵的东西一般。
然後他抱住他，轻柔的回拥对方。
他慢慢将额头靠在对方的肩膀。
约瑟夫闭上眼，拒绝思考。
他选择去拥抱这一刻的温柔，遗忘之後会出现的冲突。
因为他等了这个拥抱太久太久，久到他也快忘记、距离上次的拥抱是多久之前的事情。
凯尔的话语还在继续，但他什麽都不想听了。
他……什麽都不想听了。
他怕他再听下去就会去相信。
相信自己其实不是恶魔、其实只是普通人类。
相信他不是为了偿还才在这。
相信对方也以和自己相同的心重视自己。
不是、不是。
那全是谎言。
那全部都是谎言。
那全部……都是谎言。
他永远不可能不是恶魔。
这就是唯一的真实。
──而你将会在未来某天，得知这个真实。
──然後你就会……永远的将我丢下。
一如你当初插上我胸口的那把刀，那样绝然且永不犹豫。
（１５）
庄严肃穆的教堂里，管风琴琴声悠扬。
阳光透过彩色玻璃渲染。
长长的祈祷椅上，白发男人低声祝祷。
从敞开的教堂大门外，走进了一道颀长身影。
那是一个无比英俊斯文的男人。
他的发是美丽的淡银色、双眼则是睿智的冰蓝色。他的发抹著发腊、却不会显的油腻、反而更显的发质柔顺。额际掉下的几绺发丝衬著白皙肤色，更替男人增添了几分性感魅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