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思文你这样很像兰泽他妈妈哎~什么事情都帮他做……”有一天放学后,兰泽冲去足球场练习了,李思文也要去,但在离开班级之前还要先帮兰泽收拾书包。兰泽同桌的女生看到,便笑了起来。李思文听了脸上微微一红,急忙抓起兰泽的书包冲出教室。
“你这样会惯坏他的。”身后一个冷冷的声音传来。扭头一看,是自己的同桌周子裕。他也正背着书包往操场走。他是篮球队的,放学也要训练。
李思文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对周子裕笑笑,加快脚步离开了。
高中生最困扰的就是成绩。作为文科生,李思文在高二后才发现,文科是易学难考。高一时无所谓,全年级都是按所有科的总分来排名的,理科不好还能靠文科把分数拉回来;但是分科后,大家的起点就统一了,文科的试卷是很难拿高分的,试卷上史地政的大题,有时候你洋洋洒洒写了整页,老师却只给两三分。而理科的题就不同了,只存在绝对的正确或错误,你对了就满分,错了就没分,不存在“看点给分”这种情况。因此,考试结果出来,文科生的分数大都差不多,要想提高一个层次,很难。而女生在文科方面好像天生就比男生有优势,李思文在多重压力下,每天都早起晚睡,背书背得头昏脑涨。
由于王语的退出,乐队只剩三人,成不了什么气候,乐队的活动也就进入休止状态。兰泽每天还会练练琴,对学习的事情并不上心,身边有李思文这个义务保姆,他的小日子过得很是轻松。
高二这一年就这么过了。上了高三,繁重的课业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来。一周一小考,一月一大考,学生们早已对考试麻木了。不过,虽然可以做到面对考卷沉着不惊,可是还没有人能做到面对分数榜还心如止水。老师们的工作效率奇高,当天考完试,最迟第二天下午,全年级的文理排名就会张贴在各楼层的宣传栏上。重点中学竞争异常激烈,每次挤进排行榜第一页的差不多都是那些名字,但是年级第一的名字却每次都不一样。理科排名自不必说,贴出来有长长的十几页;文科生人虽然少,可是大家还是暗自较劲,对排名在意得很。李思文上了高三后成绩波动很大,好的时候能进文科年级前十,坏的时候才在自己班里排上第二三十名;兰泽的成绩到是很稳定——他的名字每次都稳定地出现在排行榜的最后一页的下半张上。周子裕跟李思文还真是波长一致,在成绩上两人是难兄难弟,并肩前进的。
李思文愈发地觉得自己无法忍受这种沉重的、不知前路在何方的生活。回到家中,母亲忙归忙,却不忘了向儿子施加压力。做家长的都认为只有考上名牌大学,孩子才算有出息,下半辈子也算有了着落。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鱼跃龙门的能力,或者说运气。离高考还有大半年,李思文就觉得他已经没有心情复习了。看到涂满了笔记的教科书和练习册,他心头就一阵烦闷。在学校,受周围同学的影响,尚能认真地做做习题,回到家里,自己一个人独处时,就根本不想再碰那些东西。李思文跑去学校读书馆借了很多书,每天晚上一心烦就拿起来看。结果差不多做十五分钟的习题就要看上一个小时的“闲书”,学习效率大为降低。
很多人喜欢在睡前听音乐。李思文的MP3里全是摇滚乐。欧美的、日本的、中国的他都广泛涉猎,比较之下,中国的摇滚实在是不容乐观。虽然不乏有几支高水准的乐队或个人出现,但是大部分乐队都存在着这些那些的缺陷。李思文在上网时也混去相关论坛看过国内摇滚迷们的反应,有一位网友的话让他印象深刻:“这年头,摇滚没前途,伪摇有钱途。”
这位网友的话一点不错。摇滚乐在中国的接受度本来就不算高,很多乐队做到最后都没有出路,偏偏有些打着摇滚的幌子扮酷装帅的流行歌手却吃得很开。很多人说摇滚是梦想,是态度,可是梦想和现实之间好像总有那么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李思文总会想到兰泽。他觉得自己并非爱上了这位好友,因为对兰泽他心里没有当初恋慕邻家大哥的那种甜蜜又苦闷的感觉;可是兰泽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部分。高中三年,和同班同学的相处时间其实比和爹妈的相处时间都长。每周六天,每天八节课,外加晚自习,这些时间加起来真比呆在家里的时间长多了,而且在家的时间刨去吃饭睡觉也就所剩无几。李思文和兰泽又是一起上下学,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现在甚至觉得兰泽比他那个成天忙得不见人影的母亲要来得亲切。尽管都是同班同学,他对自己的同桌周子裕的感情就要淡得多。既非爱情,也不止于友情,这种模糊又暧昧的情感,到底该如何给其下定义呢?李思文懒得想那么多。但是有个问题正逐渐迫近,他不得不认真考虑——要报考哪个地方的学校、选择什么专业。
每当想到这个问题,李思文想起兰泽早就意志坚定地说要去北京。自己是很想跟他一起,帮他完成他的摇滚之梦。但是,想得简单,自己真能义无反顾地走上那条路吗?毕竟自己不是个梦想派,他也会担心未来的生活。很多乐队当初也是满怀理想地成为北漂族,但是几年下来却无法在那个古老又现代化的城市站稳脚跟,生活穷困潦倒,连份像样的工作也找不到。李思文心里有个声音提醒他,还是打消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读完大学,找个安分的工作,有稳定的收入,一辈子就这么过去比较好。不是每个摇滚青年最后都能成为崔健的。可是,他无法丢下兰泽不理。每当看到好友那开朗的笑脸,他就会想要呵护那个没心机的单纯的孩子,想要帮他实现他的梦想。想到这里,李思文又暗暗鄙视自己,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恶心。兰泽又没有求自己一定要跟他一起,他只是说“如果思文可以跟我一起就好了”。
我真是自作多情啊。李思文郁闷地想。或许在兰泽心里,自己根本就只是个没什么分量的普通校友而已。自己何德何能,还妄想要参与到他的人生中去。
逃课的夜晚
虽然高三的学生都已退出社团,但李思文和兰泽他们有空还是喜欢跑去足球场跟低年级的人一起踢球。天天背书做题,脑子昏昏沉沉的,只有在剧烈运动时可以暂时把烦心事抛到一边,享受在阳光和风里奔跑的快感。
班级后方黑板上“距高考还有XX天”的倒计时每天都有人负责更改。从三位数变成两位数,那个被称为“人生最初的重大转折”的东西已经迫在眉睫。到了最后冲刺的日子,不少人反而进入了倦怠期。三年的课程已经全复习完了,剩下的只有买更多的参考资料,做题做题再做题。题做多了就会发现那些参考书出的题都是大同小异,不免更觉厌烦。老师也没什么课可讲,每天只是坐在讲台上,给有问题的同学答疑解惑。
一个初春的日子。李思文踢完球,见天色已暗,看了看表,已快七点钟。晚自习马上就要开始了。校园里不断有高一高二的学生急急忙忙地跑回本班,生怕迟到了被老师训斥,而高三的老油条们大都还迈着不紧不满的步子,悠然自得地往楼上走。李思文正想往教学楼走,却被兰泽拉住:“思文,不要上晚自习了,在这里吹吹风吧!”
李思文面露难色。虽然他也不想再踏进那二氧化碳浓度极高的教室里继续复习,但是就这么逃掉晚自习吧,心里又不踏实。扭头看见兰泽那期待的脸,又觉得不答应他不行,只好把心一横,点了点头。
晚自习的铃声彻响在校园内。教学楼灯火通明,校园其他地方静寂无人。兰泽和李思文躺在空旷的足球场上,仰望已经变成墨蓝色的天空。天虽然还未全黑,不过西边已经可以看到几颗暗淡的星星。初春的晚风还带着点冷冽,吹得李思文的思绪清醒了许多。
“兰泽,我说……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还是这副不急不忙的样子,不怕到时候考不上北京的大学么……北京对外招生的分很高呢……”李思文好心提醒身边的好友。
“怕什么,考不上本科就上专科呗,我不在乎念什么学校,只要是能去北京就行。”兰泽的头往人工草坪里蹭了蹭。这动作在李思文看来就像是一只懒洋洋的小猫,让他心生怜爱。
“你总是这么乐观。你家里人知道你那些想法么?”
“他们已经懒得管我了。说只要我能自己养活自己,就行啦。”兰泽的语气还是一贯地轻快。
你真能养活自己么……李思文心里嘀咕道,不过他没说出来。“兰泽,有梦想当然是好事,可是你有没有认真想过,走上那条路后你会活得比一般人都辛苦的,而且最后能不能成功还是个未知数……”
“哎哟,想那么多干吗。还没经历过那种生活,现在想再多也没用。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所有事情都是要试了才知道的。”兰泽仰望天空,幽幽地答道。“思文啊,你呢,你对将来有什么想法?”
“我……”李思文一时语塞。他活了这十几年,好像一直也没找到适合自己去做的事。在小时候,他曾经很崇拜那些文学家们,想长大以后也当个作家;但是真的长大后,就渐渐看清了社会现实,知道当作家在这个年代是多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小时候可以随便做梦,幻想自己将来能成为怎样怎样有能耐的人,因为离成为大人还有漫长的时间,在这段期间里自己是可以努力的;但是当年纪一点点变大后,那些梦想就无法说得出口了。因为自己已经接近成年,却没有为当初的宏愿付出足够的努力,那些梦想也因此越来越遥不可及。
见好友久久不说话,兰泽发出轻不可闻的叹息:“思文,你真是个特立独行的人呢。”
李思文知道兰泽这话的意思是说他不肯跟别人交心,自己也反驳不出什么,只好顺着话题问:“那你怎么会喜欢跟我这样的人做朋友呢?”
“这个嘛,刚开始时,我确实只是看你太沉闷,想让你跟我一样活泼些;不过时间长了,跟你相处后就知道,你虽然不爱说话,但却是个大好人呢。思想也比我们成熟得多,办事也是有条有理的……”兰泽滔滔不绝地说着李思文的优点,让李思文受宠若惊。
“兰泽,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子?”李思文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口。
“啊,初中时有交过一个女朋友,不过没多久后就分了。现在嘛,还真的没有。理科班那些人都说羡慕我们可以活在女生堆里,但是我觉得周围全是女生的感觉不像想象中那么好哎。思文你呢?你有喜欢的人吗?”兰泽反问。
“我……当然也没有。”李思文沉吟道。
“那思文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呢?”
李思文想了想。他的世界观异于常人,对恋爱的想法自然也和其他人不同。他一直期望他的恋人是一个纯粹的人。至于是男是女,倒是没有特别要求。他对“纯粹”的定义是,不含一丝杂质、是单纯的美的化身。只可惜这样的人尚未出现,或者说他尚未遇到。初中时本来已经恋上那个邻家的青年,最后却因为撞见他跟其他同龄人一样、有那种不洁的念头而导致他完美形象在自己心中的破灭,这段恋情也因此无疾而终了。
李思文把自己的恋爱观拉拉杂杂地跟兰泽说了(当然,他没讲邻家兄长的事情),招来兰泽的笑声:“哈哈思文啊,你一定是三岛由纪夫的东西看得太多了!”
李思文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个年头,知道三岛的人已经不多了,更别提像他们这么大的年轻人。而一向大大咧咧的兰泽竟然知道这个作家,更是令李思文惊讶万分。
“我是瞎猜的,可看你这反应,不会真的被我说中了吧?”兰泽笑出了声。
李思文脸一红,说不出话来。
“你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我怎么会知道他?”兰泽看到好友的反应,轻笑道。“我爸是个很喜欢读书的人,三岛在他那个时代还是很出名的。家里有一些三岛的书,我闲着没事时也翻过。总之那种调调不是我的菜,哈哈哈——你的恋爱观跟三岛的实在太像了……”
李思文没表示反对。三岛那细致得有些病态的美学理念,他确实深深为之着迷。说不清理由,但就是觉得那种精神状态让自己仿佛是找到了知音般地欣喜。
“思文啊,我说呢,你还是活得积极一点比较好,那种思想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对现在这个世界并不适用哦。”兰泽正色道,“如果你坚持你的恋爱观,恐怕这辈子你都看不上任何人呢。”
李思文闻言也叹了口气。又起风了,几片草屑吹到了他的脸上。
“有时候我觉得,我考虑得太少,你考虑得太多,就冲这一点,咱们俩还真是绝配!”兰泽在他身边吃吃地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句话让李思文的身体僵了一下。不用转过头去看也知道,兰泽有着一张中性化的俊美的脸。即使矮了点,身材比例却也不错。这样的男生,现在也好,将来也罢,肯定不会缺少艳遇的对象。反观自己,平时一副融进背景中去的样子,沉默寡言,好像与周围的世界格格不入。
“思文,我们一起去北京吧!”
“你朋友那么多,为何偏偏只叫我跟你一起去?”
“刚才不是说过了嘛,思文是个大好人啊。跟你在一起很舒服,不用刻意说太多话,也不用假装友好。想说的时候就说,无话的时候就沉默,也不会尴尬。我是很喜欢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没错,不过说起好朋友来,还是思文最好了。而且思文也是喜欢摇滚的,没错吧?又会写歌词,很有才华呢!我要组乐队嘛,第一个先要把你拉进来~”兰泽说。
听到兰泽的肺腑之言,感动之余,李思文又想到一个人:“呃,你一说乐队我就想起来了,你觉得周子裕这个人怎么样?”
“唔,他吉他弹得很好啊,也会作曲,挺强的。”兰泽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不不,我是问你觉得他人怎么样……”李思文的重音落在“人”上。
“嘿,你是他同桌哎,照理说应该比我更清楚他人怎样,怎么反倒问起我来了!”兰泽笑起来。
“……我觉得……他这个人……挺神秘的,我还真不太了解他。你以前跟他一个班,又是一起想要组乐队的,你应该知道他的事情吧……”觉得躺得够久了,李思文坐起身来。
“会找他一起组队是因为,我们俩是在同一个老师那里学琴的,早就认识了。”兰泽娓娓道来,“他这个人呢,脾气怪得很,虽然都是不爱说话的型,不过他跟你还不一样,你只是不喜欢社交,他是一般人他都看不上眼,心高气傲得很呢——不过他确实很有音乐才华。”
“啊?这么说……我跟他同桌快两年了,他表面不说,会不会心里其实很鄙视我……”李思文有点窘。
“不会哦,我跟他每周去老师那学琴时都会碰到,他有跟我说过,说你这人还不错哦!”兰泽急忙说。
李思文愣了愣。他说自己人不错?可是他俩同桌这么久,自己没干过什么让他欣赏的事吧……他回想了一下两人每天的生活,就是不怎么说话,各做各的题,偶尔交流一下答案。不过这种感觉还不赖,因为彼此互不干涉,有时还有点小默契,比如李思文经常不吃早餐就跑来上学,周子裕会扔给他一些饼干啊小蛋糕之类的东西;高三要做的题多,很费笔,周子裕又是个忘性大的人,经常不记得买笔芯,李思文就时不时地“接济”他一下……总之每天的生活都是相安无事,还有点琐碎,真想不出自己有什么优点可以让周子裕称赞。
“那他私下……也是把上衣塞进裤子里的么?”李思文又问。
兰泽闻言,噗地笑了出来:“跟你说,还真不会哎!他周末或假期出门,打扮得可时髦呢,根本不会像在学校里那样怪里怪气的。你别说,我真觉得他有双重人格,只是一直不敢直接问他……”
李思文吃惊不小。他不知道那位在学校时衣着打扮非常“复古”的同桌居然还是个双面人。“那你跟他一起时都聊些什么?”
“嗯……音乐啦,运动啦,学习上的事也会说一点。”
“那你也有叫他跟你一起去北京上学吗?”
“哇——你们俩还真是相处得久了,连问题都问一样的~”兰泽也兴奋地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