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上展昭施救那位老人的过程并不像旁人看到的那么轻松,如燕子般掠过湍急的水面,他用尽了全力,这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待展昭带了老者到了安全的地方,自己眼前也是一阵阵黑雾飘过,耳边的雨声和人声都不真实了。
何清急忙走了过来,看到裹在展昭身上被雨水早已浸透的四品官服时,怔住了----原来他是官。
“这位大人,下官淮州河道何清。”
展昭此时已吐纳数次,神思略见清明,便应道:“开封府展昭,见过何大人。”
开封府?展昭?何清激动地几乎流泪。
“猫儿,我猜你就在这。”被雨水打湿的白衣不减斯人的风采。
白玉堂来了,只是因为在酒楼突然听见有人说河滩那里发了水,就对钟宇明说:“我们打赌你们展大人一定在那里。”钟宇明不假思索地答道:“我信,咱们一起去。”
“展大人。”钟宇明应声而到。
展昭见到匆忙赶来的两人,心中却是一暖,笑道:“白兄,还真是什么事都赶得上啊。”又对钟宇明说道:“小钟,这位是何大人。”
钟宇明抱拳道:“何大人,有什么帮忙的只管吩咐。”
何清看着眼前的三人,五味杂陈,而更多的是感动。也知道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随即说道:“此时水流湍急,若是在河中投下大石树木之类减缓河流流速,便利于那边支流的疏通。”看向远处,果然有一群人手拿锹镐,却被湍急的洪水冲得无法站立,近处也有不少人搬运着石料、树枝、沙袋一类的东西。
钟宇明早已冲入搬运的队伍,的确,他需要发泄。
看着钟宇明混入人群的背影,展昭对白玉堂说:“白兄,我们也去帮忙吧。”
“你没事吧?”白玉堂看着展昭脸色发白,唇色发青,不由担心地问道。
展昭摇摇头,笑道:“没事。”
白玉堂皱眉说道:“你别逞强了,听你的声音都没力气的,还不歇会。”
“你让我站着看吗?”展昭反问道:“不过是搬搬东西,又不是去打架,能有什么事?走吧。”
白玉堂知道这种情况下,不能再劝了,于是认命地去做搬运工了。
当时搬运石料沙袋的衙役和百姓们也没有注意到,御前侍卫展昭和陷空岛的白五爷与他们一道做着这样一件简单的劳动,江湖上的人也许做梦都不曾想过,南侠和锦毛鼠曾在雨中来来回回地搬着石头。
这边施木青一行已经到了。
“何大人,这是开封府来的钦差施大人和公孙先生。”李用介绍道。
“下官何清见过施大人、公孙先生。”何清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何大人,不过是一天一夜的暴雨何至洪水泛滥如此啊!”施木青看着泛滥的洪水问道。而公孙策的目光却在远远近近的人群中寻找着熟悉的身影,原来白玉堂也来了。
“大人有所不知,去秋的那场洪水已经把此处的堤坝冲得几尽全毁,洪水退去后,只是略作整饬,是以至此。”何清答道。
“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圣上皇恩浩荡,又拨下五十万两赈灾银,你们不用来治理水患,修筑堤坝,又用到了何处?”施木青言语不怒自威,公孙策不禁暗暗称好。
“下官失职,只是下官从李大人那里只领到了五万两,就连安置灾民都是紧张!”何清此时早已打定破釜沉舟的主意,就不怕得罪知府大人。
“大人明察啊!”李用在一旁紧张不已。
信中所言果然是真,施木青对李用说:“李大人何必紧张,清者自清,此事要查清也不难,只要李大人把此笔银两的帐目拿来让公孙先生看一看,也就清楚了,不是吗?”
“是,是”李用的声音竟比雨声还小了。
“何大人,那边的支流已经疏通了。”一个衙役兴奋地报告,竟忽略了站在一边的钦差大人和知府大人。
何清放眼望去,洪水已经不那么湍急,人们欢呼雀跃,像是打了一场胜仗,雨似乎也渐渐小了下来,一红一白的身影向这里走来,尽管那红和白的颜色不再鲜亮,甚至有些狼狈。何清不禁又想流泪:“老天开眼了啊!”
第七章 假怒真情
假怒真情
天是阴沉的,空中的雨丝懒懒地飘落,河滩上的洪水也啤趼来,大家都松了口气,施木青对众人说道:“回驿馆吧!”又看了一眼李用,正色说道:“还望李大人明日把这次赈灾的账册拿来让本府看看。”
李用低头应道:“是”,心里却忐忑万分。
“对了,李大人,虽说这几日雨水较多,府衙内的帐房也要注意防火啊。”公孙策看似不经意的提醒道,李用听了这话想死的心都有,本来想找个借口,看来也不行了。
每个人带着不同的心情回了各自的归处。
“哈哈哈,猫儿,笑死我了!”白玉堂换了衣服就奔展昭这屋而来:“那公孙先生平日看着温文儒雅,今日居然也说出那样的话来。”
“先生那是生气了。”展昭的声音有些低哑。
白玉堂看见展昭坐靠在床边,脸色苍白,呼吸沉重,裹着被子还在发抖,不由也是心烦意乱,早没了进门时说笑的心情,气冲冲地说道:“我看先生是生你的气吧,你就这么个折腾自己吧。我说的话你从来不听,我去叫先生来教训你!”说罢竟是摔门而去。
展昭不由苦笑,又惹他生气了。不过是淋了雨,受了寒,有些发热,倒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一般。想着想着,倒也没那么难受了,却逐渐没了意识,昏睡了过去。
公孙策太了解展昭了,当时在河滩看着他的神色就知道回来要开药了,所以说展昭说公孙先生那样冷嘲热讽地说话是在生气,也是因为他了解公孙先生。
公孙策一回来就收拾了药材熬药去了,所以白玉堂转了一大圈才找到,当然这过程中也去了施木青的书房。
“我以为像他这样的高手不会生病的”施木青看着床上兀自昏睡的人,低声叹道。
“一样是骨肉做的身子,他也不过是比别人更能忍耐些,那里就能百疾不侵呢。”公孙策的眼角早已泛起了泪光,接着说道:“那么一身绝世的功夫,若不是入了官场做事诸多顾忌,怎么会屡屡受伤、中毒,年纪轻轻就落下这一身的伤病。”
“他最大的能耐就是折腾自己!”白玉堂还有些忿忿,一边还是绞了毛巾放在了展昭的额头上。
施木青听了这话,心中不由叹道:都说包拯是大宋的传奇,他身边的人又何尝不是呢?展昭这样一个江湖侠士,初时如果说是敬慕包拯的刚直明正,自己舍了自由之身来保护他心中的这么一方青天,那如今呢?斯人已逝,他留在这里又是怎样一种牺牲呢,大概也是在坚持自己心中的信念吧。再说那白玉堂,连衣服的颜色都是那样洒脱张扬的白,又是什么原因使他无怨无悔地弃了纵马江湖的潇洒陪在这里,这就是人们所说知己之交么,他的心中是不是也有自己坚持的信念呢。也许很多事情依着自己心中的原则和信念去做,也没有必要瞻前顾后,处处顾忌自己的荣辱得失,就算是失败,甚至丢了性命,也是无愧己心,无愧天下了。施木青觉得在他们身上似乎看到了什么,也看懂了什么。
展昭醒来时,看见白玉堂趴在床边睡着了,突然觉得很踏实,很温暖,嘴角不自觉地轻轻勾起,抬手碰了碰白玉堂,叫了声:“玉堂。”
白玉堂本就没睡熟,一声玉堂叫得自己无比受用,抬头对上那人的眼眸,笑道:“猫儿,醒了,喝水不?”
“不过是有些发热,值得你守在跟前?”展昭微笑道:“你搬石头也搬累了,去睡吧。”
也许是眼前的人话语温柔,也许是顾忌了夜深人静,白玉堂对于病猫的火再也发不起来,说道:“回屋去睡,我不放心。”
展昭心中一笑,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身子往里挪了挪,说道:“那委屈白兄在在下这里挤挤吧。”
就在猫鼠一窝无比温馨的同时,府衙内的李用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围着府衙的帐房团团转。
李用真得很紧张,甚至是无助:他也是十年寒窗,一朝功成,才在谭尚书的提携下补了淮州知府这个不瘦不肥的缺。他自认不是一个搜刮民脂民膏的贪官,赈灾的银两自己一点也没有贪,拿到手的就只有五万两,自己再捞一笔良心上也过不去,可是那五十万两赈银的收据上确实又盖了淮州知府的大印,当初自己怎么就那么胆小糊涂呢?只当是朝中有人好办事,谁知掉进了这样一个陷阱,现在后悔都来不及了。
“大人,为何事烦心?”一个青衣儒服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看见知府大人在自己的下处徘徊,出声问道。
“我的救星啊,你可回来了。”李用长出一口气:“你知道吗?开封府的钦差今天见了面就问我赈银的事,要是明天拿不出帐册我都没办法解释了。我的师爷,你快想想办法吧!”
“开封府的人果然是来查这件事的么?”来人略一变色,随即便问道:“那么大人又说了些什么?”
“我可什么也没说,可是施大人让我把这次赈银的账册明日务必送去。”李用可把希望全寄托在这位孙师爷身上了。
“大人莫急,我们还有时间,那施木青原来在刑部干过,却没什么建树,也未必就真有心来查,不过是刚上任作个下马威吓吓我们,他还能扳过谭尚书去。”孙绍替李用分析道:“明日就给他一本帐册,再从旁说道说道,没事的。”
“还是师爷大智啊,那这账册?”李用听孙绍这样一说,便放下心来。
“这事交给我,大人放心去休息吧。”孙绍算是给了李用一颗定心丸。
“那就有劳你了。”李用长出一口气离开了。
看着知府大人离开,这位孙师爷却起了另一番心思:究竟是谁将这件事捅了出去引开封府的人来呢?既然来了就不能大意,虽说那施木青没什么作为,可是那是开封府啊,弄假账这件事,公孙策那一关却是不好糊弄的;如果开封府的人真是非查不可,这位知府大人可要做出些牺牲了。
天边渐明,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满满是泥土的霉味,这南方的夏天总是让人感到憋闷。
展昭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却还是晕眩难支,深呼吸了一下,却又引起一阵胸痛,喉中也泛起了腥甜的味道,心下暗道不好,昨日一番折腾引得旧伤犯了。
白玉堂听见了动静立即翻身而起,问道:“怎么了?”
“把你吵醒了!”展昭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轻咳了两声接着说道:“既然醒了,就去取些水来洗洗吧。”
“我问你怎么了!”白玉堂加重了语气,这猫又瞒着什么。
“没事,有些头晕而已。”展昭嘴角挂着笑意,眉峰却已皱了起来。
白玉堂此时也懒得再同这只病猫废话,说了一句:“你躺着,我去找先生。”就不顾展昭在说什么,冲了出去,出门时正遇着公孙策背着药箱过来。
见着白玉堂有些慌张的表情,公孙策便开口问道:“展护卫是不是旧伤犯了。”
“先生去看看吧,还是那副死撑的脾气,先生下贴药让他睡过去算了,我也眼不见心不烦。”白玉堂有些忿忿。
公孙策听了这话,微微一笑,道“我也正有此意。”
第二日,施木青就留在驿馆,耐心等待。
早上,李用没来倒是何清来了,拜见了施木青,施木青也没提赈银的事,随便问了问灾情和河务,临别何清说是要当面致谢展大人。施木青便让钟宇明带何清去了展昭的住处。
想是昨天雨大没看清钟宇明的样子,这回何清从进门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在这位年轻侍卫脸上瞅,像是若有所思。
“何大人为何总盯着我看?”钟宇明一离开大厅就不解地问道。
“钟侍卫有些面善,让我想起了一个朋友?”
钟宇明心中一动,随即说道:“大人的朋友一定都是儒雅之士。”
何清摇了摇头说道:“他可是个武功高强的江湖人士。当初不过解了他一饭之急,没成想倒替我解决了一件大事。”
钟宇明心里已有了计较,说道:“江湖上的人好像都很讲道义,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两人刚走到门口,门却开了,白玉堂从门内拿着空药碗走了出来。
“这位大人怎么称呼?”何清低声问钟宇明,昨日那样的情形下也没问清楚。
“叫他白大侠就好,他不是官爷。”钟宇明也低声说道,转而又对迎面走来的白玉堂说道:“白大哥,展大人可好些了,何大人前来拜谢。”
我倒想拜谢他了——白玉堂这样想着,这会儿来不是添乱嘛,便随口应付道:“那猫才吃了药睡下,一时还醒不来。”
“啊!”这不是答非所问嘛,何清一时倒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听说是展大人病了,这人怎么说是给猫吃药。此时房门又开了,白玉堂回头一看,原本该在床上养病的人此时已经穿戴整齐站在门口了。
“何大人,进来坐吧。”门口站着的人微笑着说。
白玉堂此时都有把手中药碗摔在地上的冲动,克制了自己过激的行为,嘴里的话却是忍不住的:“死猫,又起来做什么,成心气我么?”
“白大哥,干嘛生这么大气。”钟宇明不知道这白五爷好好的发什么火,这回可知道人说锦毛鼠脾气不好是真的了。
这一出看得何清瞠目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得说道:“没料到昨日之事累展大人抱恙,下官心下实在过意不去。”
白玉堂又瞪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展昭,哼了一声,道:“那猫自己爱逞强,怨不得别人。”说罢竟飞身,运起轻功往厨房送碗去了。
“这……”何清完全混乱了。
“何大人,请进来坐。”展昭有些暗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才让何清反应过来此行的目的。
进了房间,何清就闻到一股很浓的药味,暗想:展大人不过是受了风寒,哪个郎中下药这么重!
“何大人,不知前来所为何事。”展昭听见屋外何清的声音,想着何清一定是有事找自己,怕白玉堂拦着,就硬是起身到门口将人迎了进来。
“只是来感谢展大人昨日相助,那位老者也安然无恙。”何清说话间见展昭脸上倦色很重,话到嘴边又不知该怎么说起。
“何大人不必客气,且不说保护百姓安危是你我之责,遇到那种情况,只要有希望,无论是谁都会舍身相救的。”展昭此时除了有些气闷胸痛外,竟感觉到一阵阵迷糊,心中暗道:先生不知又下了多少安神的药,不得不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展大人武功盖世,昨日见大人踩着水中的断枝九飞身过去救下了那名老者,下官还以为又是一名江湖侠客。”何清自己有些不知所云地说道。
“何大人过奖了,”展昭见何清欲说又止,便问道:“不知大人有什么话但讲无妨。”
“下官的确有事想请教展大人,”何清实在是不会拐弯抹角,就忍不住问道:“那御史原大人是家父的旧友,前些时日却听说原大人被一名江湖人士了解了性命,不知究竟为何?”
“这件事啊,”展昭想了想,说道:“既然何大人问起,展某将此案告诉大人也无妨。”随后便把仇一刀如何被人利用又如何伏法自尽说了一遍,边说边强打着精神观察何清的反应。
何清听着听着,眼角尽闪出了泪光,连连叹息,低吟道:“原以为御史大人也是位高权重,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抬头见眼前之人神色困顿不堪,也觉得有些歉疚,起身说道:“展大人保重,下官告辞了。”
此时展昭就是想送也难敌公孙的药性了,起身说道:“何大人,恕展某不能远送,让小钟去送送你吧。”
“何大人,请。”钟宇明陪着何清从展昭房中出来,抬头看见白玉堂抱着手站在门外,瞪了一眼何清,一句话也没说便推门进去了。
“他不是找展大人麻烦的吧!”何清问道。
“应该不是,”钟宇明一笑,又说道:“对了,何大人,您的那位江湖朋友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我有几分像他,若是有缘认识认识也是好的。”
“说起来,他也和钟侍卫一个姓,若是见了面说不定还能扯上亲戚呢,可惜他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不如钟侍卫健谈。”
“这么巧?”钟宇明已经明白了,不需要也不想再问下去了,怕知道了结果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