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川兽的答复是一个跃起,一个扑倒。
身体仰面向后倾去,这一刹那间,他看见月光正直射于脸面。后背重重落地时,他忽的明白光远离自己的原因——原来,世间万物早已经判了他的非法存活之罪。嘭!重重砸起一层尘雾。
葬川兽蹦到另一边,脚蹬地准备着第二轮的袭击。
突然,他想笑,憋不住的想笑。这种时候,这种地点,这种时间,这种人物,等着看好戏的观众、等着吃掉自己的丈夫、等着收尸的士兵,等着收听他死讯的所有人,全部整合成一部只能令人发笑,能笑出眼泪的喜剧集锦。他就是这样觉得,毫无道理的觉得,本应该是悲伤以对的场面,他竟真的张大嘴巴仰面大笑出声。
笑得整个场地兀自回响空旷的回音,那音不亚于观众呐喊的洪亮。因为如此,呐喊被他的笑声压制成低喃,直到偃旗息鼓,人们都目瞪口呆着眼前近乎神经失常的男人。
他的沧桑在那一秒瞬间进占每个看客的心房,用势不可挡的猛烈,挟带着他悲凉的笑,一同攻破景世代人冰冷的堡垒,血祭池沉默了。
有多少年,他在等待?
有多少年,他在期待?
有多少年,他在盼望?
等待、期待、盼望着一个真心对他的人出现,而不管多少年后,他得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心何以安放?情何以承担?
仰面朝天成一个大字的躺着,他闭上双眼,笑刚停息,泪就随之零落,越过眼眶穿过眼角顺着脸颊一路蜿蜒。就在人们以为他会认命的一直躺下去时,转瞬间人又站了起来。慢悠悠的拍去身上的灰,重新开启了嘴唇的淡笑,先前的悲隐于那张脸后,早不见了踪影。继续伸出一只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最初的话题:“小川,我们走吧,我们去葬世川。”
他想起葬川兽说出这个愿望时脸上显现的想往是那么的真切,他想起葬川兽牵起他的触感是那么的温暖,他想起葬川兽抱起他的怀抱是那么不可反驳的坚强,他想起向自己宣誓的葬川兽是那么的那么的毫不迟疑。想起葬川兽,想起和他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是让他一生难忘的珍惜,而这时想到这些只有想哭的苍白和胆怯。
泪接着从眼中滴滴凋落,他依然不放弃的伸着手,等着有人来牵:“小川——。”
眨眼间,葬川兽闪电般的速度窜至商隐面前,抬起爪子捣入商隐腹部,锐利的爪穿破商隐身体,刺成一个窟窿。葬川兽收回手,商隐也失去支撑摔倒,跌入葬川兽面部,发梢滑过葬川兽鼻骨,滑过葬川兽嘴唇,滑过葬川兽下巴。然后轰然着陆。
“说好了,我们一起去看那里的海——,你还记得吗?”倒地的那刻,商隐说了什么,葬川兽听见他说了什么。
但是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趴在地上,瞅着冷眼瞪视自己的葬川兽,难以忍受这样目光的商隐合上眼。对他关怀的小川是真的,想要杀了他的小川是假的;对他和善的小川的是真的,想要剥夺他们曾经牵系的小川是假的。是这样的吗?明知是自欺欺人的说法,却还要在心里说个不停。
“小川!快醒醒吧!我们走吧!好不好?!”肚子的汩汩流淌,洒了一地红,顺着泥土的细小沟渠汇流成河。尽管疼已钻入肢体的每个细胞以内,他依然放声大喊,拼尽所有力量。
此时的葬川兽除了烦躁再也找不到另一个情绪。他知道自己的烦躁来自哪里,根源是眼前的祭品,他却不知道烦躁因何而起。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从他的弑神封印被全面揭开的那一刻开始;不过,他知道,想要抛去这个烦躁,就要寻一个发泄的出口来结束。
祭品,你会是一个很好的出口,对吧?
翻过商隐身体,如同翻过炒锅里的煎鱼,再去烹饪另一面。惨白的脸说明着这人忍受的艰难,原本就因为失去阳光照射的肌肤这时更涣散着垂死的征兆,松散的坠在地上,摊成一片。就好比年久失修的瓦檐,修缮也起不到补救的作用。他会就这样报废吧。
“我认识你吗?!认识吗?!”
对着那眼,那吃赤红的,没有情感在里面流转的眼,商隐迟疑了。迟疑后摇头是他颤抖的发音:“我认错人了——。“
听到商隐的话,葬川兽瞧着那滩失色肌肤还在无力的颤抖着,好笑的欲望溢满双眼。渐渐,烦躁的心有了轻松的解脱。难以想象这次的祭品会是一只老家伙,又干又丑又无聊,即不会尖叫也不会求饶。连猫戏弄老鼠的心情都被糟蹋了。
一脚踏上商隐胸口,他脸上的疤看得更清晰了,这样的祭品死了都不足惜,脚微微使力,就听见商隐的胸口传来骨碎的声音。
在内部,骨头折断的碎刃扎入商隐胸腔,哇一口血吐出,扬了葬川兽一身。
这一举动无异于向葬川兽当面示威,俯身一口咬上商隐喉咙。
对商隐他是没有吃的胃口,但,咬死他也是毫无疑问的手段。
他知道,真正忘了的人不是小川,小川一直没有忘记,因为他曾郑重的许下诺言。
但是,他已经无力让小川想起,这,他也知道。
葬川兽牙齿穿过肉直刺入喉。就在这时,商隐突然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永远忘记——,但是你要记得——,记得曾经有一个叫商隐的人,希望和你在一起——。”商隐说完,葬川兽上下两颚一合,静脉连着喉骨断裂。
血填了葬川兽一嘴。
他不想回去,不想再回到黑暗里。可惜,对这种愿望,眼皮置之不理。慢慢的,经过几番逞强后,终于,他合着眼像睡去一样沉寂无息了。
立即有士兵上前,抓着商隐脖子按在杯子里,接了满满的一杯。葬川兽已经完成使命,他走回自己的门房,不知是什么驱使了他,转过头看向那具变凉的躯体。那一眼似乎倾注了什么深切的含义还有难以释怀的——情意?!
接满血的士兵扔掉商隐,突然,如一声无奈的叹息溢出商隐的口里。
骤然间,*般的光辉刷亮了血祭池上空,就一刻功夫,黑夜被扭转成白天!
在场所有人皆震惊万分。
那士兵伸手探去商隐鼻息,哪还有呼吸?!
虞伯仙仰头看着太阳高挂,始终不快的嘴角突然起了笑意。
士兵抱着杯子,如抱着小命般仔细的直奔弑神宫殿。站在门口的七长老从士兵手中接过杯子,走入薄图的房间,递到薄图眼前:“喝了吧,喝了你就是弑神了。”
薄图忘了自己是怎么接过杯子的,也没注意到自己抖到让杯子差点落地的险境。只目不转睛的盯着杯子里的红色,忽的,一张脸映照在红血中,那张脸是悲戚的,那双眼泛着泪光,像是要对他泣诉着什么,和它出现的一样催不及防消失的也迅雷不及。那张脸在他心中最后一次辗转游离后,仰面一饮而尽。
商隐——。
永别——。
从今以后,别再爱我——。
我也——不再——爱你——。
卷二《坟》【修改第二遍】
【2.1】那里一片漆黑——
那里一片死寂——
他,就葬在那里——
端着灯笼,虞伯仙走向坟茔地,灯火一路照耀的土地闪烁着火红的清晰。脚步停驻于一座没有碑的坟包前。
是了,就是这里了,他应该就睡在这里。
风扫着虞伯仙手里的灯,灯光一束一束泼向四周,照清了眼前林立的众多死去魂魄。见了光,各个发了疯的扑上来,张牙舞爪,眼里泛着贪婪的血腥。虞伯仙手指轻轻一挑,各处的魂魄像是受到火烧的袭击旋即四散逃离。
只有一个魂魄一动未动,好似大梦初醒。
有着死去魂魄独有的质地——可以被任一缕光穿透身躯。那魂魄属于商隐。
此时他正用疑惑的目光注视着虞伯仙手里唯一的光明。
“为什么?”他看起来正为什么而迷茫着。
“为什么——?”虞伯仙重复了一遍他的语调和词汇。
“为什么这里没有光?”缓缓的抬头,商隐调转视线,落在虞伯仙的眼睑旁。
“死人不需要光——。”
“我需要!”
石破天惊的嘶吼,像是要惊醒长眠的亡灵,几乎要洞穿夜空。
在虞伯仙听来,这声音更像是祈求。
“最适合你的地方就是黑暗。”
“不是!”他用低鸣断然否定。
“不是。”他重复了一遍,这次语气少了激烈的情绪,却加重了毋庸置疑的坚持。
“不是——。”音调降了下去,演变成拉长的口气,但是余音不绝。
“不是——。”犹如临终前呢咛似的自白,依依不舍这两个字一般。
虞伯仙不想在这个没有价值的问题上纠缠不休,瞥了一眼商隐不安的手指正悄悄的伸出来,冲着他的灯火作出摊开的动作,有如触摸到光一样抚着被照亮的空气,然后慢慢合拢,自以为拥有似的包裹其中。
“小兔说过,人死了以后会在很明亮的地方继续生活,原来不是这样的——。”他这么说,带着隐约的落寞。
“那你到底是想死想活?”虞伯仙对商隐的忍耐已经到了临界点,对美的东西他愿意用一生去追寻,但是对于丑的玩意,放上去一丝一毫精力都会让他烦躁不安,哪怕他对丑陋的商隐已经产生了微妙的兴趣。
没耐心等待商隐的回答,虞伯仙早一步作了决定,低声念了几段复杂难懂的咒文,坟包自动掀开,□出掩埋于地下的尸身。
月光陈列于尸体上,匀称的展开一组圆润的生机,看不出一分一毫的死气。上下并拢的眼皮,抿合的双唇,阻隔了外界对他睡眠的一切干扰。像是在熟睡中遇见了好梦,微微翘起嘴角两头,似在享受甜蜜的午间休憩。
也许,对商隐来说,死亡,本身就是一件甜蜜。
“那是我吗?”
上方响起一个声音,低转柔和,不知何时,魂魄飘到虞伯仙的身旁,同他一起观看着自己失去热气的身体。
当虞伯仙寻声转头去看身旁的商隐时,猛然发现他竟然离自己那么近,只要稍微的再倾一下身,就可以轻松的吻到商隐的唇。有一刻,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从商隐无味的身体传递到了虞伯仙的口中,那滋味留在嘴边是淡的,咽进去是浓的。
“是我吧——。”
就在虞伯仙想要探过身尝尝那浓淡不一的味道时,商隐突然穿过他的身体,悠然飘至棺材旁,细细打量着里面的自己。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虞伯仙加紧了幻术的进程。
就在魂魄和尸体相接的瞬间,催动了法力。一颗丹药从虞伯仙的口中跳出,跃上天空后如烟花般五彩缤纷的*,最后的火星统统落于商隐的尸身上。
商隐的魂魄突然明白虞伯仙要做什么,在他就要钻入尸身中两者合二为一时,骤然间对着虞伯仙大喊:“活着是不是就可以去葬世川看海了?!”
“可以。”不置可否的笑笑,连虞伯仙自己都感到笑得没有诚意。
但是商隐的魂魄却信了,他露出欣慰的表情,原本紧绷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闭上眼接受了即将迎入的命运。
终于,魂魄有了归宿,回到他出逃的躯壳中。
水声——
水拍击的声音——
咸味——
夹带着鱼腥的咸味——
在一个巨浪的震荡下,一丝丝清明注入他的脑中。睁眼后缓缓起身,浑身的刺痛提醒着他曾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旅途。举目望去,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艘船的甲板上。
这么说,下面就是海了!
因为这个念头而抑制不住激动,商隐快步跑到栏杆,如愿以偿的见到波澜壮阔的海,冲着空无一物的海平面张口就喊:“小川!我看见海了!你也来看海吧!你也来吧!”
回答他的是一层一层的海浪卷着水花敲击着船身。
甲板上人影攒动,没人注意到一个因为痛苦而握着栏杆默默无泪的男人。
时间教会了人们不用流泪也能哭泣的方法——
望着永远也得不到答复的水面,商隐用相同的沉默一丝不苟的凝视着每片潮汐。
“虞仙子叫你过去——。”
一个浓妆艳抹的侍女出现在商隐的身侧,见商隐没有移动的意思,又特意紧贴他耳边补充了一句:“虞仙子可没功夫等你这样的丑鬼。”
虞仙子是谁?
这样的问题还没在他的脑中站稳脚跟,那侍女用力推了他一把。商隐只能把疑问放且一旁,跟着侍女走进了船舱。
这是他第一次坐船,所以不懂那些奢华的装饰物意味着宾客的尊贵,只一门心思的想着如果小川看见了海会是怎样兴奋的脸。
“到了。”
不知不觉间,他跟随着侍女走入一间轻纱幔帐搭建的屋子里,每片幔帐后都藏着一位女子。海风带起纱帐,显出每位女子的惊为天人的美貌,同时,他也没错过女子们在见到他面相后惊诧的神情。只不过,她们在惊诧什么就是他不得而知的了。
最后在一面粉红色的纱帐前停下,侍女先是对着里面的人通告了一声:“仙子,他来了——。”
这人就是仙子吗?
仙子?
那会是怎样的人呢?
还来不及商隐去细细猜测,幔帐忽的轻挑,里面的人一览无余。就像从叶上摘下一滴阳光,泼洒在那张脸的边边角角,卷成一阵俾人心扉的暖意,送至他眼里,然后一路滴落,直到停驻。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如若摊开画轴,自里面缓缓走下了这样一个非人。这样的人,用什么样的胭脂水粉都不能渲染;这样的人,用什么样的丹青笔墨都不能描绘。是怎样的美?他不知该怎么形容才不会让它折杀,只是,这一刻,他为此忘了怎么去呼吸。
接着,那张绝艳的脸朝着他的方向抬起来,直视着他的目光,也许有一秒,也许有一分,也许也就一刹那,不管有多精短,都已经足够他为这个回眸收入一辈子的想往。
“你不认得我了吗?”虞伯仙这么问道。
商隐努力去配合他的问题,努力去回想,可是在他屈指可数的人选里对虞伯仙依然是空白一片。
不需要商隐回答,虞伯仙已经从他错愕的表情中得知了所有,魂魄的遭遇是不会有记录的:“真令人伤心啊,你竟然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呢!亏我还是你最重要的人呢!”
重要的人?!
为这个字眼身体震颤了一下。
“是啊!”虞伯仙贴过来,尽可能的嗅着来自于商隐身上的气息。和在坟茔地里无色无味不同,现在的商隐散发出的是暖洋洋的泥土气,令人有抱着他打个滚的欲望。
瞧着商隐无动于衷的怔愣,虞伯仙原本的好心情急转直下:“啊!你傻了吗?!是不是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
什么身份?!
“好好瞧瞧自个儿!”
侍女递上来一面镜子。
镜子映照出一张灰眸、灰发的脸。那张脸的半边本应有一条丑陋的伤疤,却被一个雕刻的“虞”字取而代之。
“这个标志是用来提醒你,你不过是我的一个奴隶,一条狗,我让你干什么你就要干什么!”有些任性的说着这些后,虞伯仙粉红的脸蛋浮上一层邪笑:“比如——。”眼角扫了一眼正聚集过来的各色佳丽,然后紧盯商隐:“舔我,让我兴奋!”
【2.2】
如果拒绝就可以抵挡,如果后退就可以逃脱——
如果真的有如果——他真的就可以让生活更美好一些。
有人按下他的肩膀,被迫弓下腰,跪趴在虞伯仙面前。他连仰脸偷看一眼
的勇气都没有,用这种卑贱的姿态面对着刚才还充满好感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的自尊该往哪里摆,摆在哪里才不会任人损毁。
虞伯仙身旁的女子一边一个拉开他的外衣,露出里面的□。见商隐浑身僵直而没有任何动作,烦躁再一次冲击上心头。
“我说话你没听见吗?别告诉我你什么都不会——。”俯过去,余下的话特意留给商隐耳语:“我听说你在这方面向来经验丰富呢——。”
不是!想这么义正言辞的反驳,他不愿意被人当做不堪的人,尤其是眼前这个人。
虞伯仙拍拍自己的□,那里耸立着难掩的冲动和焦急。商隐看看虞伯仙,他的视线终于瞄准了虞伯仙□出的完美身体。
接着,似乎在内心的交战下,软弱取得了妥协的胜利,他慢慢朝虞伯仙的身体靠拢,如乌龟探出外壳般的胆怯和小心翼翼。来到在虞伯仙的胯间时作了短暂的停顿,然后毫不犹豫的抬高身体,出人意料的吻向了虞伯仙的唇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