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城举了杯子，跟齐桓碰了一下，一仰脖子整杯灌进去。
齐桓看的有点愣：“大队长，今天是唱哪出。”
高城看了一眼齐桓：“咱们共事三年，我没跟你喝过酒，今个得补上。”
齐桓喝了一口酒，没说话。
高城看着齐桓，似乎一直看到心里，半天才缓缓开口：“当年A大队的底子剩下的不多了，年轻的还没上来。我不能看着A大队就这么废了。”
齐桓看着高城，没说话，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今年是改朝换代年，上头变了天，外头的风跟着也刮的邪乎。怎么说的都有，普遍说法是高老爹要升，也有说高老爹要激流勇退的。今天看高城确实是要走，至于高老爹是要升要降，用高城的话说，山旮旯里不刮风，那跟他齐桓没关系。
高城不是要齐桓表忠心，话也不想说的太透。他就是想给手里的东西找个好主子，看着那个人上过心的队伍，自己上过心的队伍，越来越好，他心里踏实，这将来总是个念想。
高城看齐桓不说话，长长叹了口气：“我知道这么多年，袁朗那事在你心里老是个疙瘩。”
齐桓淡淡的说：“队长是好人。” 能让齐桓叫队长的这么多年只有袁朗一个。
高城感觉酒劲上来了，辣的眼睛直泛酸。玩命瞪大了眼睛盯着齐桓，话说得郑重其事：“我信你，也信他。”
齐桓心口一热，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高城，为了你这句话，这酒我干了。”又给自己和高城满上，握着瓶子的手骨节发白，有点抖撒出去不少。
高城和齐桓碰杯子，各自喝了一大口。
“高队，我心里憋屈。”齐桓拍着桌子说，“队长那事摆明了是栽赃陷害，队长就是真干了那些个不要脸的事情，也不能干的那么没水准。”
高城没接口，齐桓又说：“我知道当年我们那些个报告都被铁头压了下来，没往上递。我就不明白，铁头当年最稀罕队长。”
高城拍拍齐桓的肩膀“铁叔一定有他的道理。”看着手里的杯子，高城心思远飘。袁朗的事他问过铁路，铁路讳莫如深，不愿谈论。
那天晚上齐桓喝醉了，高城喝的也不少，摇摇晃晃的扶着齐桓回了军区招待所。
进了屋，把齐桓扔的床上，高城给自己倒水喝。回头看齐桓把头埋的枕头里不出声，高城怕出事儿，走近了瞧。齐桓整个身子都在微微颤动，三十多岁的汉子，无声的抽泣着。
高城看着心里难受，晕了吧唧的进卫生间冲凉水澡。水是扎凉的，浇的头上身上，熄灭了沸腾的思念。等高城从卫生间出来，齐桓已经没动静了，又看了看呼吸均匀，是睡着了。高城关了灯，靠的床头望天花板。
袁朗，你要我扛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昨天晚上喝了酒，袁朗起的有点晚，头也有点晕。
收拾好自己进客厅的时候，袁开已经带着孩子去上学了，李国强坐的桌边，边看报纸边喝茶。抬头看见袁朗进门，放下报纸，笑道：“小朗，起啦。“
“李叔早！”袁朗笑着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上咖啡。
李国强看着袁朗吃饭，目光温和。腕子上的手表响了两声，李国强低头看了看，起身对袁朗说：“小朗啊，你先吃着，吃完上书房找我。”
“嗯。”袁朗笑着应道。
李国强的书房是他在家里办公的地方，有单独的院子和现在袁朗待的院子完全隔开。这个院子可以从屋里直接过去，不过大部分人员，都是走单独的门进进出出。
袁朗进屋的时候，正赶上一个少校从屋里出去，袁朗认出来，是那天开出租接他的小伙子。
“我们又见面了，司机同志。”袁朗主动上前打招呼。
“A先生，您好。我是陈星，叫我小陈就行。”小伙子礼貌的停下来跟袁朗握手，自我介绍。
“叫我袁朗。”袁朗握了握小陈的手。
李国强正在看报告，看见袁朗进门，抬起头递给袁朗两份文件。
袁朗瞟了一眼第一份文件，“任命袁朗同志为总参军事情报部，第二搜集处副处长。授予大校军衔。”
李国强笑眯眯的看着他，指着旁边凳子上放着的一套崭新的军装：“臭小子，还不快去换衣服。”
袁朗敬个礼，神情复杂，却难掩激动。换了衣服回来，李国强亲自给他别上两杠四星的军衔。看着眼前的袁朗李国强流露出赞许的神情：“小朗，我的爷爷曾经跟我说过，得情报者得天下。你要好好努力啊。”说着用力的拍了拍袁朗肩膀，三分骄傲，七分期许。
袁朗又挺了挺已经挺的很直的脊背，大声道：“一定努力完成任务，不辜负领导期望。”
李国强笑呵呵的说：“一块走吧，得去部里报个到。”
办了一上午的手续，中午吃饭的时候，袁朗找了个食堂里没什么人注意的角落，却恰好遇到了已经坐的那儿的程晓丽。
“A先生，挺巧啊。”程晓丽笑着和袁朗打招呼。
“这不是缘分么。”袁朗笑着坐了过去。
“回来感觉怎么样？”
“还行，就是还不太熟悉。”
程晓丽看了看袁朗，琢磨了一下笑道：“下午我没什么事，要不我开车带你熟悉熟悉北京，到城里转转吧。这几年北京变化大了去了。”
“我还有几个章没盖完，”袁朗饶有趣味的看了眼程晓丽，看了眼手表道：“两点钟停车场见吧。”
“一言为定，不见不散。”
再见面的时候袁朗换了衣服，浅色牛仔裤米色汗衫，还背了不大的一个双肩包。
程晓丽笑道：“换的够快的啊。”
袁朗笑笑：“配合心情。”
程晓丽算是个合格的导游，一路讲解入微说个不停，袁朗微笑着倾听，不时提出些恰到好处的问题。车在城里转悠，有意无意一路向北。眼前出现一片楼房，本世纪初的经济适用房小区。
程晓丽指着不远的一栋楼房：“我家就在那楼，上去喝杯水如何。”
袁朗笑道：“恭敬不如从命，导游小姐带路。”
车就停在楼下，俩人下车，袁朗饶有兴趣的看着周围楼房。
“什么时候的房子？看着不错。”
“当年的经济适用房，质量还行。”
袁朗跟着程晓丽进了电梯，程晓丽抬手按6。
袁朗笑笑：“层数不错，挺吉利。”
程晓丽看了眼袁朗，笑道：“还行吧。”
家里装修走的现代简约风，轻装修重装饰。客厅正中摆着一个看着就及其舒适的沙发，配上对面超大液晶电视，显示主人很会享受生活。
袁朗随意的在客厅里走了一圈，坐在沙发上，果然如预想的一样，相当的舒服。程晓丽给袁朗泡了茶，坐在一旁。
袁朗抿了口茶，微笑着看程晓丽：“如果不是你已经结婚了，我会误会你想作出某种程度的邀请。”
“我结婚7年了。”程晓丽正要接着说，身上手机响了。瞟了一眼，微笑道：“不好意思，我老公打电话过来，你稍等一下。”起身进里屋接电话。
高城和齐桓开完会，回到A大队已经是中午。一回来政委老良就跟高城说，你媳妇来过电话，好像挺着急。高城赶紧回屋拨电话，等待音响了几声，电话才通。
程晓丽电话那边声音压的挺低：“人回来了。”
高城一愣，正要问。
程晓丽说：“我正忙，以后再说。”匆匆挂了电话。
高城还要再拨，拨到一半，放下了电话。对着电话愣了愣神，咬牙出门找政委，递张条子，请半天假回家有事。
老良笑眯眯的，看着高城脸色不善：“小两口吵架啦？”
高城黑着脸，眉头皱的老高：“没，没，吵架。”
老良了然的笑笑，不忘顺便劝两句：“年轻人吵架正常的，晚上好好劝陪个不是，就过去拉。别动不动就嚷着要离婚，不好。”
“嗯。”高城应了一声，火急火燎的转身出门。
老良笑着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
高城没要司机自己开车，车速开到180，窗外的景色蹭蹭往后冒。
程晓丽挂了电话，回到客厅。袁朗靠的沙发上，冲她扬扬眉，露出个笑。
程晓丽微笑：“真抱歉，我想袁朗同志，您误会了。我家庭幸福，生活美满，夫妻和睦。”
袁朗笑的人畜无害：“我想你指的不是和高城同志的婚姻。”
程晓丽挑眉：“什么意思？”
袁朗微笑不语，打开随身携带的双肩包，拿出一个小巧的黑色笔记本电脑，快速的在上面敲入字符。等了几秒钟，他把电脑屏幕转到程晓丽面前，屏幕上是红外成像。两个人，一个躺在靠椅上，另一个坐在不远的沙发上。
“赵医生的诊所生意不错，我打算什么时候去看看。”袁朗又拿出一个文件夹，从里面抽出一份赵蓉蓉个人档案。
程晓丽觉得手有点抖，脸上却依然是职业性的微笑：“我想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袁朗笑着低下头，抬起来的时候脸上依然是温和的笑，不过黑色的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声音压的很低：“我想我应该说明一下。虽然我的身份已经不再保密，不过我想我不需要别人帮我解决个人问题。”
程晓丽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抖。
袁朗收了电脑和档案，起身有礼貌的冲着程晓丽笑笑：“今天下午谢谢你的招待，我玩的很尽兴。”转身准备出门。
“袁朗，我们应该谈谈。”
袁朗回头，程晓丽也站了起来，看的出她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尽量保持声音平和语调自然。
袁朗靠着墙站的十分随意，颇有兴趣的打量着程晓丽：“谈什么？”
“袁朗你。”
袁朗走到程晓丽跟前，笑笑。
“你素质不错”袁朗顿了顿，“要不要跟我。”
高城开着车，心情烦躁，一颗接着一颗的抽着烟，车里的烟灰盒早就塞的满了，烟灰落了一地。捻灭了手里的烟，高城揉了糅让尼古丁烧的有点疼的头，强迫自己靠边停车。作为一名高级指挥官冷静是时刻不能丢的原则，高城觉得自己现在显然不够冷静，而他将要听到的恐怕是要他有个不太发热的头脑才能接受的消息。
高城下车走了两圈，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把手撑在车门上深呼吸，他命令自己原地冷静一分钟。时间到，高城上车接着开，脑子里海阔天空的想故事，不去思考跟袁朗有关的任何问题。
车到楼下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高城上楼砸门：“程晓丽，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开门的是赵蓉蓉，长长的卷发随意的披着，大大的眼睛望着高城：“这么着急，什么事啊？”
高城愣了一下，要开口。
“蓉蓉，让他进来，找我的。”
高城越过赵蓉蓉进屋，程晓丽拿着酒杯，靠的墙上举了举杯子冲他笑：“回来挺快啊，放下电话就回来了吧。”
高城看着程晓丽，皱成川字的眉毛散开些：“好消息？”
程晓丽抿了口酒：“人犯归案，十几年的案子结了，算不算好消息？”
高城刚散开些的眉毛又挤到一起：“归案？”
程晓丽走过来，靠到沙发上：“刚审完。”
“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程晓丽用手做了个枪的样子，瞄了瞄高城，做了个“碰”的口型。
“不是经济问题？”
程晓丽摇着杯中的黄色的液体，笑道：“什么不是经济问题？”
高城张口结舌的看着程晓丽。
程晓丽走到他身边，拍拍高城：“我以为你有心里准备。”
高城木讷的点点头：“我有。”
程晓丽看着搞成的样子难受，张张嘴想安慰几句，反倒是高城先拍拍程晓丽：“我想见见他。”
程晓丽挑眉，沉默了一会：“现在肯定不行，我尽量给你安排。”
高城点点头，苦涩的笑了一下：“麻烦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赵蓉蓉送高城出门，回身看见程晓丽颓然的靠着墙，一副似笑似哭的样子。上前把人搂的怀里，安慰道：“别装模作样了，难受就哭出来。”
程晓丽把脸埋在赵蓉蓉脖颈处，听到楼下车子启动开远的声音抬起头。不出意外，袁朗靠着窗户正冲她笑。
“时候不早了，本来还想和你接着聊来的，咱们挺投机。”袁朗拿着双肩包，笑笑：“不过你老公刚走，孤男寡女的影响不好。”袁朗冲程晓丽摆摆手，径自出门。
程晓丽把赵蓉蓉护的怀里，半天松了一口气，冲着袁朗背影叫道：“好走，不送。”
高城开着车在城里的环路上游荡，心乱了，注意力就不容易集中，不断有念头像海潮一样一浪接着一浪的向他冲。
眼前老是闪着一个画面，阳光不错，天气正好。
袁朗笑嘻嘻的站在师部门外，样子有点不着四六。抽着烟，眯着眼，仰头看天上的云。低头看了眼身旁的高城：“这可真是个好天气啊。”
马路上没什么车，高城玩命按喇叭，尖锐的喇叭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
眼前的景物开始变的熟悉，前面有警卫员拦住去路让出示证件，高城发现自己无意中开回了军队大院。把车停的自家门前，高城记得上次他爸高建国说最近他妈林菲身体不好老想自己，让他多回家看看。抬手看眼表，不到十点，高城决定回家看一眼。
林菲看见高城挺惊讶：“这是怎么拉？”
高城结巴着说：“回家取点东西，马上就走。”
世界上的母亲总是最敏锐的,看看高城:“时候不早啦,明天再走吧。”
高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抬头看看：“爸不在家？”
林菲笑道：“老头子明天开退休欢送会，说今晚上住的部队里。”
“恩”高城应一了声，没接茬。
“和妈说说，是不是和晓丽吵架拉。”林菲看着儿子心不在烟，关心的询问。
“没。”高城心里乱，懒得解释。
林菲觉得看透了儿子心事，接着道：“晓丽是个好孩子。”
“我们真没吵架，”高城不等林菲说完就顶了回去，声音也高了。
“得，那妈妈不问了。既然回家了，先洗个澡早点睡吧。”
高城话出了口就觉得不大好，叹了口气：“妈，我们俩没事，挺好的。我今天就是心里有点烦，睡一觉就好了。您别担心啦。”
林菲拍拍高城：“没事就好，我给你开热水去。”
看着林菲的背影，高城于是莫名其妙的想起第一次见程晓丽的情景。
那会程晓丽26，高城31。
当时高城还是师侦营营长，31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家里老妈林菲成天逼着去相亲，有一次没跑了，被林菲亲自押过去。茶楼里没什么人，大老远的就看见一个女孩子，干净利落的短发独自坐的那里等人。
林菲拍自己儿子：“到时候机灵点，别把人家姑娘吓走。”
这姑娘就是程晓丽，也不怕高城唬着个脸，开朗大方的和林菲聊。阿姨阿姨的叫的林菲心里那个甜，心想这回算是来对了，许是有戏。
聊了一会儿，林菲借故遁了，留下高城对着程晓丽瞪眼。高城起身想走，身后面程晓丽的声飘过来：“高城是吧，咱谈谈。”
高城回身，眼前哪还有刚才那个乖巧听话的小姑娘，整个变一狼外婆。
程晓丽放松的靠在椅子上喝口茶：“有的人替别人收拾屋子，看家，还替人家还贷款。十年房贷，几十万那。”
高城立起眉毛：“你说啥玩意呢？”
程晓丽笑着站起身，冲高城伸出手：“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晓丽，行为心理学博士，26岁。”
高城疑惑的握了手，对面程晓丽已经坐下，对高城做了个请的手势。
高城坐下，等着程晓丽开口。
“遇事沉着冷静不惊慌，高营长你合格了。”程晓丽笑道。
高城盯着程晓丽，一字一句道：“你听好，不管你想要我干什么，我不喜欢别人威胁我。”
“有气势，够爷们，我喜欢。”程晓丽微笑着递给高城一张两人合影：“我女朋友。”
高城愣在当场。
程晓丽接着说：“我需要一个老公，你需要一个媳妇，我们可以合作。”
高城笑了一下：“我个人问题，我自己解决。”
“你可以好好思考一下在回应我的提议。”程晓丽似乎早有准备，也不着急，“你母亲有我电话，随时可以联系我。”
程晓丽礼貌的笑了下，起身离开。
袁朗坐出租回家，离家门好一段就下了车，溜达着往家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