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关暗骂师弟丢人,此时却不敢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转身、抽剑,独孤仞已经取出了一条金鞭待他。
郑关见独孤仞年纪虽不大,但一身凌人之气,真如雪山里野狼一般,独往独来,无拘无束,看了心中不由喜爱,遂道:“独孤仞,动手前,能否听我一言?”
独孤仞眼眸微动,道:“什么?”
郑关道:“难得你练成这样一身本领,又闯出了这样的名堂,东北一带,已是奉你为首,又何必执迷女色,枉自毁了自己前程呢?”
独孤仞闻言大笑,声震屋宇,笑完神色又肃然,道:“要动手就快动手,我已懒得与你们这种人啰嗦。要说话,待我先报了断臂之仇,再说不迟。”
他敬郑关比他年长,让他三招。郑关无奈动手,却也不愿占他便宜,三招中都未含内力。
到了第四招上,郑关手腕一沉,絮絮沉沉、绵密无比的武当剑法始动。
独孤仞手中长鞭以大蟒之皮包裹,长约一丈二。他并不轻易出手,人在剑中进退穿梭,遇着空隙才抖出鞭子,收时一团,放出一片。
初时,人们尚不觉怎样,待到三十招后,明眼人已经察觉:郑关以剑织出的绵密之网,竟被这一鞭、一鞭,撕出了道道裂纹。
台上战斗正紧,谁也没留意,便在此时,大厅中又进来了几人。
其中一个少女,容颜如花,又端庄大方,她入厅后,朝台上瞧了瞧,微露吃惊之色,接着看到高台旁、苦禅大师下首一人,便开颜一笑,向着那人跑去,依偎在他身上,轻轻叫了声:“爹。”
秦照正看台上打斗,为郑关担心,忽然看到了女儿,不由笑道:“你也来了?”
秦彩茵道:“不仅我来了,我还带了几个人来。爹,你看他们。”
她指指跟着自己过来的三个男子,其中两个秦照知道,是他的徒弟罗确与白挞时。另一名少年看着却陌生,他大约十多岁模样,长身玉立,容貌清秀灵动,一双眼角上吊的乌黑丹凤眼,瞬间便扫过了全场,又在自己身上转了几圈,轻定在他脸上。
罗确与白挞时早已上前拜见过他。罗确打了打白挞时脑袋,斥道:“我是你师哥,你怎么抢在我前面说话?太没规矩。”
白挞时抓抓脑袋,不满道:“是,是,又是我不是。”
秦彩茵见父亲目视另一人,笑道:“爹,你可知他是谁?”
秦照看看女儿,他自是知道女儿为何离开几个月,眼中不由带上询问期盼,又有几分不信。
秦彩茵却点点头,满眼含笑,附到他耳边轻声道:“不错,他便是我堂哥方扶南。”
秦照心猛猛一跳,忽听高台上金属锐叫,底下众人“啊” 的一片,忙转头去看,独孤仞竟已抓住空隙,一招“斜披红” ,打中了郑关手腕,将他手中剑打了出去。
郑关虽败不乱,身子后倒,贴地横飞,抢在剑落地前,重又抓剑在手,却是一触即放,剑斜上回打独孤仞。与此同时,他人也跳了起来,双掌一剑,合击独孤仞。
这招败中求胜,登时赢得一片叫好。
哪知独孤仞退后半步,长鞭放出,已卷住剑柄,鞭子一甩,左右打马,剑夹鞭势,反击郑关双掌。
一招之间,独孤仞又占回上风,他鞭子本长,加上对方利剑,登时将郑关逼得满台游走躲闪。他自己却稳占台心,随意转身而已。
朱晓客眼角余光,见华惊龙脸色愈来愈不善,当即站起,冲台上道:“二位暂且住手。”
没人住手。独孤仞趁胜追击,有心要武当丢人,不愿住手;郑关倒想住手,却无能为力。
朱晓客又道:“这位独孤少侠,你已胜了,便请暂且住手,听我一言如何?”
独孤仞见这老儿坐在华惊龙之旁,知道他身份不同,又见少林和尚也在场,心道:“我当着天下英雄面,二胜武当,这场子算是找得差不多了,暂且收手吧。” 这才收了攻势,抛了长剑,鞭子倏忽一卷,收到了袖中。
郑关捡了长剑,满面羞惭,跃下台后,站在师父身后。他怕师父责怪,却听华惊龙道:“这小贼武功太高,你已做得很好。”
郑关听后,心中不由一暖,眼泪险些夺眶而出。
这边,朱晓客问独孤仞道:“阁下也是来争武林盟主之位的么?”
独孤仞一愣,随即道:“这是在争武林盟主之位么?我可不感兴趣。我来,只为了向武当派讨个公道。” 说完又对华惊龙叫场道:“喂,牛鼻子,你弟子不是我对手,你自己上来,我们较量较量。”
朱晓客皱皱眉,颇为为难。
忽听秦照身边“方扶南” 开口道:“这里是争武林盟主的地方,不是随意打架的地方,要打,别处去打。”
他声音也不甚响,但话声清清泠泠,让人听得明明白白。马上有人响应道:“对啊,今天是选武林盟主的日子。”
“多重要的日子,哪能由个臭小子混搅?”
“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向华掌门挑战?”
“快回东北去!”……
台上独孤仞冷冷地扫一眼台下众人,众人被他目光带到,嘴上虽还叫嚷不休,心下却已怯了。
独孤仞目光停在“方扶南” 身上,“方扶南” 却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独孤仞道:“找场子怎样?争武林盟主怎样?不都是打架?今日胜不过我的,想也没这个脸来当这个盟主。”
“方扶南” 笑道:“痛快,我就欣赏兄台这般个性。”
他随即向席中人抱抱拳,道:“各位,你们都看见了。这人可是看着我说这样话的,摆明了向我挑战,我若不应战,未免折了自己风头,让刚才同我站一边的各位英雄们一起丢脸。现在我上去会会他,你们不要阻止。”
众人大多不知他是谁,见他虽然举止洒脱,但说话时稚气跳脱,不由得又是好笑,又为他担心。
秦彩茵从后拉拉他手,道:“小心。”
“方扶南” 笑道:“放心,我们今日是争武林盟主,又不是报杀父之仇,只赌输赢,不较生死,有什么要紧?” 说着回捏一下她的手。秦彩茵脸色泛红,垂下头,却抵不住微笑漾开。
众人大多听说过秦彩茵的名头,不知道的,见她与秦照这般亲热,也看出定是小佛园子弟无疑,却猜不透这个清俊少年是谁,与她这般亲昵,一时间不由得窃窃私语。
“方扶南” 已走至台边,见南风来杵在那儿,一脸狐疑地看着他,便低下头,恭谦地道:“这位兄台让让。” 说着伸手推南风来。
南风来见他容貌,本在怀疑一人,见他伸手来推,忙要躲闪,哪知仍被他推中自己小腹。他大惊旁退,连忙运气察伤,对方却只似随便一推,未含内力。
“方扶南” 这时已到台边,他猛吸一口气,跃上高台。
众人见他身法轻盈如风,正要喝彩,他却在台子边缘滑了下脚,“啊” 的一声,眼看就要跌下高台。
独孤仞正好整以暇待敌,本欲他一上来就给他个下马威的,哪知他竟自己出丑。他心中好笑,见对方滑脚时看向自己的神情一片哀怜,助弱之心遽起,一脚踏前,一手抓住了少年一手。
哪知手刚握实,少年手腕陡翻,已扣住他腕脉,另一手快捷绝伦地抓住他胸口衣服,反将他往下摔去。
这下变故陡起,众人尚来不及反应,独孤仞已摔下了高台。
南风来却于此电光石火之际,想起了一个人来。
独孤仞身子甫着地,便一个“鲤鱼打挺” 翻起,朝上戟指着骂道:“好你个小鬼,我好心助你,你竟然暗算我!”
台上“方扶南” 冲他做个鬼脸,向台下众人道:“各位叔叔伯伯大哥大姐,你们看这人好不好笑?自来兵不厌诈,他自己输给我,笨,却还怪我不该把他摔下台。啧啧,这样的人,可怎么领我们大夥儿反击坠仙教呢?”
众人中,便有人看清了刚才一瞬间发生的事,对“方扶南” 不齿的,听了他这番话,见了他的可爱模样,也不由得宛然。武当弟子更觉他这么捉弄独孤仞,甚为解气,为他大声叫好 。
独孤仞气得脸色发青,道:“狡狯小儿,有本事,好好与我斗一斗!”
“方扶南” 走到台边蹲下,伸出一手道:“好,那你再上来。”
独孤仞不信他忽然如此好心,往边上走了两步,才跃起上台。
“方扶南” 嘻笑不语,等他跃至半空,身子忽的横移半尺,挡在了他面前。
独孤仞一脚已踏上了高台,忽见眼前银光闪动,似有暗器袭面。他心中暗叫不好,一个后翻,躲过暗器,身子却往下落。
他急中生智,向地上打了一掌,要借掌风反弹之力托自己重回台上。
哪知掌刚击出,便觉脚底一沉,原来“方扶南” 见他落下,也跟着跳落,双脚在他两只脚底一踩,借他力量重又跃回高台。独孤仞被他一踩,却“砰” 的一声落到地上,闹了个灰头土脸。
台下众人鼓掌叫好,伴随着嘻嘻哈哈。
“方扶南” 开开心心地抱拳酬谢四方。
独孤仞这次站起,不再开口,身子一跃,袖中金寒光芒一吐,袭来劲风一片。“方扶南” 不敢大意,向旁一闪,独孤仞已跃上高台,一上来,便对“方扶南” 连下杀手。
他这套《金龙鞭法》 ,七岁时起练,以此纵横东北武林二十年,几乎从未遇到过敌手。这时他恨极眼前小儿,缠、轮、扫、挂、抛、舞花,尽展鞭中技艺,更夹杂了他家传、与少林《龙爪手》 媲美的《凌虚爪》 ,已非比武,而是搏命。
十几招后,他积蕴的内力昂扬出首,高台前几桌处坐客,竟被他带动的衣袖飘飞。连华惊龙也不由得暗暗佩服:“这年轻人不到三十,便有此内功,也难怪他称霸一方了。”
“方扶南” 在独孤仞凌厉攻势下,如风中落叶,飘摆无依。但独孤仞几次险险得手,却总被他于千钧一发之际逃脱。
忽的,独孤仞一招“百蛇吐信” ,鞭上金光猛涨,如万千点箭镞,射向“方扶南” 。“方扶南” 于躲闪之际身形略慢,被独孤仞鞭子套上一片衣角。
独孤仞鞭法已到举重若轻、挥洒自如境界,鞭上沾物,他手腕一带,连衣带人,将“方扶南” 扯到近前,左爪微缩后爆伸,抓向“方扶南” 胸膛。
众人大叫声中,独孤仞只觉银光一闪,接着手中一轻,金鞭竟已断折,而对方,却在离己不远处,一手持剑,一手将他的断鞭绕在指上甩着圈子玩。
独孤仞看看“方扶南” 手中剑,沉声道:“好锋利的剑。”
“方扶南” 叹了口气,笑道:“我便知道,我若不显显真本事,你终究是不肯承认败给我。”
独孤仞不语,冷冷看着他。
“方扶南” 将断鞭抛到他脚下,扁嘴道:“不过是断了根鞭子,至于那么气么?切,真小气。” 说着也将自己的剑收起。
旁观众人见识了独孤仞本事,又见“方扶南” 年轻,怕他敌不过独孤仞,原盼他仗宝剑锋利取胜,哪知他竟收剑不用,不禁大为不解。
有人叫道:“这位小英雄,不必和他客气。刚才你赤手空拳,他不也拿了鞭子打你么?”
“方扶南” 笑道:“这可不行。这人小气得紧,我若不让他输得心服口服,难免以后被他纠缠不清。喂,东北来的,看好了,真本事来了。”
他身子一侧,脚步交错踏位,轻飘飘一掌击向独孤仞。
独孤仞冷“哼” 一声,以《凌虚爪》 对抗。
爪刚探出,“方扶南” 掌已变了方位,他身子疾走,自己全身上下,至少二十处致命点,已被笼罩在他掌风之下。他这才微微一惊。
初时,没人信“方扶南” 这个小小少年,能打得过名震一方的长白雪狼。但“方扶南” 身如飞凫,往来不定,掌法又飘忽松动,变幻万千,十几招一过,震住了独孤仞,也震住了在座众人。
影落春四侠互相看看,又惊又喜,心中却同时产生一个疑问:“他怎会我影落春的《柳絮乱飞掌》 的?”
台上独孤仞已被这穿花蝴蝶般繁乱游荡的掌法缠得头晕眼花,他爪力凌厉,但抓出去只是一片翩绵云絮。他自知手上功夫和轻功不是“方扶南” 对手,忽的脚下假意一滑,露出左胁破绽,引“方扶南” 来攻。
“方扶南” 果然不愿放过这个便宜,伸手便到近前。
独孤仞左爪早在暗中埋伏,见机速探,一下扣住“方扶南” 手腕。
“方扶南” 不动声色地一笑,随他拗腕之力旋转翻身,云转挡住台前众人视线。独孤仞觉自己一拗之力如石沉大海,回过神时,对方手指已反扣住自己手腕,擒拿手法之妙,从所未遇。他心中一凛,本料这下自己手腕必断无疑,哪知对方却不吐力。
独孤仞惊疑地看一眼“方扶南” 。四目相对,“方扶南” 微微一笑,放开他手腕,轻飘飘后退。
众人一时不知怎么回事。
独孤仞呆呆地看了自己手腕半晌,忽抬头,冲“方扶南” 抱拳道:“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方扶南” 也拱手为礼,道:“‘大名’ 可不敢当,在下方扶南。”
众人听他自报家门,哗然大乱。柴一笑等虽然惊喜,却又不太敢相信,石澜尤其疑惑。
南风来在下暗暗气愤,心道:“方扶南早死在黄泥河上了,叶初晰亲自写的信,不会错的。你明明是那个小鬼,却来冒充方扶南!”
他瞥见秦彩茵等人,忽又心叫不好:“这小鬼从小奸诈,别大家都信了他。姑姑好不容易叫人杀了方扶南,却别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台上独孤仞愣了片刻,便道:“原来你是前方盟主的儿子,难怪有此身手。我输给你,现在已是心服口服。你们争这武林盟主,我可不敢再来搅局了。”
众人没瞧见“方扶南” 抓住他手腕一节,听他认输,又是一阵大哗。
独孤仞退下高台,却并不离开大厅。靠着一侧廊柱,冷冷地盯着华惊龙。意思是:“我虽不搅武林盟主的局,你我的恩仇却未了结。”
华惊龙对他视而不见。
朱晓客等听“方扶南” 自报姓名,也已大为震动。朱晓客激动含泪,看着他,连连道:“好,好……”
“方扶南” 抱之以微笑。
南风来心中大急。他几次要展身手,均未如意,反让“方扶南” 抢了先机,大出风头。这时忍无可忍,轻轻纵上高台,冲“方扶南”冷冰冰道:“你当真是方扶南?”
“方扶南” 忽的转过头,忍笑不语。南风来一呆,台下已是哄笑大作。南风来这才惊觉:自己的裤子,不知何时已然滑落在地。
他当着众人面,尤其是不少年轻女子的面,赤着双腿,不由得面红过耳,忽而醒悟:“定是那小鬼适才推我时,趁机扯松了我的裤带。我光顾他是否以内力震伤我,竟未防到此招。”
他迅即拉起裤子,系牢裤带,也不去理会底下人的嘲笑,若无其事地道:“方扶南,你既自称是方扶南,便请以影落春功夫,斗一斗我手中长枪。”
众人见他顷刻间便将此事搁在一旁,镇静自若,虽不甘愿,也自佩服。
不少人知道方家与南家恩怨,这时俱屏了气息,静观其变。
“方扶南” 微抬下巴,似笑非笑地道:“南少侠近日来声名贯耳,姓方的不才,正要讨教。”
南风来道声“好” ,手中枪已递出。他使枪快如电闪,“方扶南” 后退更快逾电闪。适才还在台心,眨眼便至台角。
南风来一招“月里刺桃” ,如影随形跟上,势尽时双手一放,本抓枪身的手,换抓了枪尾。枪尖红缨飘拂,银光一点,正对“方扶南” 咽喉。
“方扶南” 后无退路,脖子左歪。南风来枪如游龙,顺势右击。“方扶南” 头颅转圈,南风来枪逐他头转,也转了一圈,枪尖不离他喉前一寸处。
微顿一顿,南风来正要上步再扎,忽觉面前冷气逼人,他知道不好,不求攻敌,先求自保,身子后跃,长枪在空中舞成一团。
“方扶南” 纵跃追上,人在空中,已刺出一十八剑。
枪如旋风,剑如密雨,风雨交作,台下登时一片轰雷叫好。
南风来师承黑月亮,之后又汲取了各家精华。时而轻灵敏捷,拧旋钻翻;时而沉稳狠辣,颠倾吞吐。只因教他武功之人,多是黑道中人,功夫虽厉害,却难逃阴狠妖邪一路。
台下有人已经皱眉,南风来却浑然不觉。
相较南风来的轻敏剽健,“方扶南” 出手更是轻柔飘摇。他以《豆蔻》 、《风华》 对敌,影落春剑法本讲究姿态绰约、飘然出尘,南风来强劲攻击,更显他的蜲蛇姌袅,云转飘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