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总算是想起来了,是我,没错。"
陈洛林笑开了,声音在老路上传了老远。
"哎,不过陈先生怎么那么大早来了?"
"不早吧,我送少阳去学堂上课,路过刘庄便想过来看看。"
"这样啊,那我刚好也要送庄里的孩子去学堂,......不好......"话还没说完,王莫德就知道糟了,他只有一脸尴尬地朝门内看了看,里面静悄悄的,最好那人都睡死了。
"老先生是送这孩子吧?"陈洛林低头看了看刘晓,后者往王莫德身后移了移,看得出来他很不喜欢眼前这个笑起来哈哈哈的陈先生。
"啊......是......是是。"
"这样的话那不着急,少阳也是去城里那学堂,我顺路载你们一程吧!"
"哎,......这,......这可不好。"
就猜到有那么一句话,王莫德赶紧推拒了起来。
可陈洛林却一脸豪爽地接过王莫德手里的东西往车上走,也不管后面的小老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有什么不好,反正都是要去。"
"那真是不好,谢谢陈先生的好意了。"
陈洛林话还没说完,门内便有个冷冷清清的声音飘出来,像一盆冷水哗啦一声浇在他头上。
"啊!二少爷。"王莫德暗叫不好,这可真是一脚踩准了刘洺遥的尾巴,"你......你不是还在休息么?"
"你们这么吵,谁能躺得下去。"
刘洺遥揉了揉眉头,一脸疲倦地从门后出来,看着有些惨白,雾气里折射的蓝光还把他的模样变得更冷了。再加上半敞开的衣襟和薄凉的唇瓣,整个看着都不像是一个人。
"啊,刘二爷好。"
陈洛林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着这样的刘洺遥竟然也被压了下去,说话的声音小了不少。
"陈先生这哪里是顺路?从公馆到这儿是绕了好大一个圈子。"刘洺遥早上起来脾气一向不好,一之手扣着衣襟一只手扶着门框,嘴里噼噼啪啪地直话直说,"有什么事儿进来说,何必再把晓晓扯进去?"
"唉,...... 二爷,这怎么,......我,我怎么说,......我也算是顺路了。"
陈洛林瞬间有了点儿冤大头的感觉,哎呀,这个二爷早上的脾气可真是大。
"是啊,二少爷,这么说话确实不好。"
"哼!二叔没错!"
刘晓见着人来了,赶紧跑到刘洺遥身后,只露了一直眼睛看着陈洛林,还有那小黑车上的瓜皮帽。
"晓晓!"
王莫德也过去,这小子就是,只要能不上学堂不管出了什么事儿都火上浇油。
"你顺是不顺路我不管,可我庄上的人不需要人送。"刘洺遥把刘晓从身后拽出来,"刘晓,上学去。"
"二少爷!"
"王莫德,你不听我的话了?"刘洺遥无神地看着前方,一字一顿地说,"我说,送刘晓上学去。"
"呃,......这,......这,二爷,你让我怎么说"
刘洺遥的性子让一向嘴里抹油的陈洛林都舌头打了结,一时间竟抖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下,几人间谁也不让谁,还加上两个小崽子互相瞪眼,那情况尴尬极了,伴着冷风飕飕过去,可怜的王莫德觉得这阳春三月比寒冬腊月还冷。
"哼。"
正这时候,从车子那边传来了开门关门的声音,刘洺遥抬头望去,似乎知道是谁一样,眯起眼来。
"洛林,刘二爷这么不知好歹,你为何还要和他说了?"
声音又冷又静,却有一丝的怒气不胫而走。
"唉,......你你......你是。"
张云天看了一脸结巴的王莫德后又面无表情地朝刘洺遥走了几步,却没有陈洛林离得那么近,大概和刘洺遥有两三米那么远吧。
"不知好歹?"刘洺遥声音抖了一下,"张先生的教训真及时,的确是洺遥不知好歹,。......呵呵,那这样可好,洺遥现在就回屋学学如何知道好歹怎么样?不在这儿碍你的眼了。"
"请便。洛林,我们走了。"
张云天也不说什么,稍勾唇角又回去车边,猫腰进去。
"呃......"
陈洛林彻底语塞,看来这云天和二爷在一起是真的不对盘,......他细细打量了一下目中无神的刘洺遥和只有在一旁干耸肩的王莫德。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有做个算了的表情便走了。
"对不住了。"
王莫德悄声说一句,也赶紧牵着刘晓往庄内走,关门,上拴。
......诶,貌似要准备好几缸水来灭刘洺遥的心头闷火才行。
哎,......这年头,什么人都难做。
是与非
再说刘洺遥回去后是气得受不了,还拿起瓜瓢舀了缸里的雨水来浇花,一瓢又一瓢,全是摔出去的。
"唉......唉,二少爷!你再浇那些花儿都会死了。"
王莫德眼见他一手一脚扶大的命根子都有被摧残掉的趋势,连忙上前抢了刘洺遥手里的东西。
"你怎么还在这?"
刘洺遥怒火再次转移。
"唉,你看这样好么,我想了一下要是不管陈先生那以后怎么办,要不稍微晚点儿再送晓晓上学,也是给陈先生留一点儿面子吧?"
"哼!面子?有些人教训我不知好歹,怎么我就是不知好歹,我就是学不会给人面子?!
"唉,你对那个人有气,也不用发在陈先生身上?"
"......"
"是么?二少爷?"
"哼!"刘洺遥用力哼了一下鼻子,其实却想不通自己为什么要跟个才认识的人发那么大的火。要是以前,自己肯定一阵冷嘲热讽上去,可刚刚却一句嘴都还不上,还背过头来发闷火。
"二叔。"
偏偏这个时候,刘晓还不知死活地往上靠。
"你快上学去!"
"不要嘛。"
刘晓伸出两只手帮刘洺遥顺气,肥肥嫩嫩的手掌在背后游走得挺窝心的,......不过这招对别人或许管用,但对刘洺遥就只有反效果。
"你去不去?"
刘洺遥伸手掐住那手上的肥肉,左三圈右三圈地拧,直让刘晓的眼泪花儿都快飙了出来。
"呜。"
"去不去?!"
"......去......去去,......二叔你放手。"
"错没错?!"
"错!错了!"
刘洺遥这才拧笑着放开手,一脸满意地点头准备回房去睡回笼觉。身后的小子包着眼泪花儿看着他走远,手背还红通通的,鼻子也红通通的。
王莫德实在忍无可忍了,一把上前堵住刘洺遥的去路,撅眉攥手一脸愤愤不平的样子。
"二少爷!"王莫德高呼,"你就是这样让他听话的?!"
刘洺遥俊眉一挑,一脸这种问题你也问的表情。
"他皮痒你就拧拧呗,拧顺了就好了。"
"呃。"
"呃什么?!还不快送他上学!"
刘洺遥又把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一脸凶神恶煞的样子。
见他那样,王莫德只有马上点头牵着刘晓离开后院,一刻也不敢多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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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天。"
"什么?"
陈洛林和张云天送完人才开车去公馆那边,虽然上午不怎么愉快,不过好在陈洛林不记仇张云天也不爱提,所以两人就都当那事没发生过一样。
这时候已经快要八点钟了,天已透亮,街上的人都出来车子自然走得很慢。
张云天有些不耐烦地敲了敲方向盘。
"你稳住,那油门一脚踩出去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
真冷,陈洛林被稍后的一记白眼打击得体无完肤,无奈之下的表情委屈得很。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唉,没什么。"陈洛林低头想了一下,"云天啊,要是和刘二爷合不来,以后你俩还是别常见了吧。"
"......"
"唉,刘将军的吩咐我不得不做,可你不用啊。"
"没有跟他合不来。"张云天动动眼角,抽手从身上摸根烟出来,陈洛林马上便帮着点了。
"那还叫没有?"陈洛林大笑一声,"你们那火药味儿可都快跑我嘴里来了,"云天,那爷性子就是这样,你何必跟他拗上了。"
"我没有跟他拗。"张云天把手伸到窗外弹烟灰,眉宇间烟雾缭绕,好像有些重影一样让他这个人看着不是很真切,"......只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唉,那就别说。"
"......"
"对你好,对二爷好,对我们周围的人都好。"
陈洛林的话里面语带双关,那一层意思后面还有一层意思,张云天怎么可能不懂?只是他一边抽烟一边想,心思好像已经飞到其他地方去了,不在陈洛林面前了。
"云天?"
"......"
那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陈洛林等得太久就自讨没趣地转开了脸,眉头紧锁,不再是之前那个说说笑笑的样子。
两人各怀各的心思坐在车里,前面的人越来越多,恐怕还要再等一会儿。 张云天掐了第二根烟后想,其实早些是可以开着车走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被困在人堆里,还得等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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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大概是因为上次的不欢而散,陈洛林没有再来刘庄。
而且白天庄里的人卖面的卖面,上学的上学,那大夫人也在山上还个把月才回来,所以刘洺遥成天是清闲得很,呆在庄里百无聊赖,连个磨嘴皮的人都没有。
李义曾经说过,要忍受刘洺遥浑身长的尖刺,除非是你有非常人般的耐心,或者是像王莫德那种被折磨惯了死皮了,要不他张开薄嘴皮子稍微念两句你就会受不了。可偏偏还不能打不能骂,只要看着他,打和骂都不忍使出来。......不过只要等到刘洺遥温柔起来,和蔼起来,呵呵,那之前的冷嘲热讽你都会觉得值了,一点儿后悔的意思都不会有。
"哼!臭鸭子,就知道嘴巴上说那么好。"
刘洺遥摸着手里的菜叶子,一边摘一边哼哼地冷笑。
"......要觉得好就快回来啊,不过先要把你那脸上的胡子给刮干净,刮不干净别来见我了。"
好像那菜叶子就是李义的脑袋一样,卡嚓一下摘一个或者卡嚓一下拧掉一个,干脆利落,摘完一个还有一个,有什么怨气都可以没完没了地发泄。
"......"
不过这下,后院里面那个白衣弓腰的身影却看着有些心酸,虽然那人嘴里叽叽呱呱地在骂人,可旁人听了就是难受。
无论那人再美再好,那人骂人的样子有多销魂,可你知道他是孤孤单单的,他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他只是在自言自语地念叨。
一想到这里就会好难受。
有人来了,脚踩青苔站在门口。
衣服的下摆是灰色的,上面还有走过青草地所带来的雨水,沾了刘庄前面的泥土,已经很脏了。
他听着刘洺遥在骂,看着白色的背影一颤一抖,见到那人找不到散地上的菜叶子,他伸出手捡起来悄悄放到刘洺遥手边。
刘洺遥抬眼。
"李义。"
那人一愣,触电一样抽开手。
可刘洺遥眼睛没有焦点,眼神也不再来人的身上。
"你说对么?"
"......"
"不说?"
说完没头没脑的几句话,刘洺遥侧脸一笑,凤眼边的纹路在那人眼里看得很清楚。
"......我等了你这么久,你却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
"和我在怄气?"
"还是已经不想说话了?"
刘洺遥继续低头摘菜,自说自话,好像李义真的在身边一样,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听他说。
"...... 你现在不说以后肯定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以后要是没机会说了,你一定会后悔的。"
来人眼神一动,好像有话在里面,也好像已经说了一样,又好像打算要说一样。
"一年,我可以等,两年,我也可以等,三年,四年,......可不行,现在都快十年了,好累了。"刘洺遥抬头叹了一口气,"你呢?当年说的话都不算了,你不是说一定会回来么?"
"你不是说一定会回来?"
这时候清风扫过门槛,从两人中间过去。
刘洺遥恍然转头看着门口,眼睛无神地掠过来人的脸,里面有光,有一点点希望,但更多的是这十年间已经快被磨成了死灰的思念。
看在来人的眼里,让一颗心被生生揪了起来。
"你看,春天都来了。"
刘洺遥伸手把眼前的头发弄到耳后,眉宇间好像快要下雨的巴蜀,酸酸涩涩,带着一丝忧气和一丝的喜气。浓烟四起,平静下来后雨水就渐渐地来了,一滴又一滴,直把一些人的心肠滴穿。
"你是不是要把我弄哭才安心?"......说着说着,他低头,眼睛埋在双臂里,靠着石桌哽塞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来人伸手,好像碰到了刘洺遥一点儿发丝,他还想要再多,但不能了。
......他只有收手,跪在刘洺遥面前,让春风横亘在两人中间,就一点儿,却跨不过去。
"你要知道,......我从不哭的,至少前些年,我从不哭的。"
"至少八年前,我从不哭的。"
至少八年前,巴蜀是没有那么爱下雨,至少想在一起的人还是能一起,至少不会隔那么多想说不能说的理由,至少后悔了还是可以重新来过。
可是现在不行了,隔了这么久,人会变的,事也会变的。
他们不会等你,不会等你回心转意,......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无从选择也无法改变。
就像本来信誓旦旦说一定会回来的人,却在第八个年头食言了。
来人默默地跪在地上,一句对不起,他知道,就是说了也没有任何的用处。
这个破落的小院子里,陪着一个曾经也绝美的白衣人,看他哭得一塌糊涂。
晚上王莫德从城东回来,见到地上的脚印便问刘洺遥是不是有人来过了。可刘洺遥说不知道,整个下午就他一个人在院子里。
王莫德谅他瞎眼便也没有再问,只是地上那么混乱的脚印实在是让人无法不理,恐怕是真的有人来了,不过刘洺遥没知觉罢了。
......可能是别人家的小崽子,进来晃了一圈没照着玩儿的就又走了。
不过第二日去城里的时候王莫德还是多注意了一下,记得把后院锁好,免得人又进去,万一遇着坏人刘洺遥就惨了。
......唉,像现在这个样子刘洺遥心里的难受他都知道,就算哪天那人实在受不了的发发脾气,也只好忍了罢。
他心里面积压的东西太多了,没有一个人能说说话,难免会一有撒气的机会就拼命地撒。
王莫德太了解刘洺遥了,那人是他带大的,所以发生了什么事他都会站在这边的。
无论是什么,只要那是刘洺遥做的决定,他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唉,就希望那陈先生能懂得这些,王莫德一想到前几天陈洛林来碰壁的事儿,心里就哽了块石头。......难得有人对刘洺遥那么好,就这么被骂走了,......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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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王莫德的担心明显是多余,比起脸皮厚,陈洛林绝不遑多让某些人。稍微过了几天,天更暖了,春光也更灿烂了,于是陈洛林又开着小黑车屁颠着来了。
不过这次没带上小瓜皮帽和一直跟刘洺遥对着干的张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