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都没空?”
“对。”
“那算了。”
奇怪的是计康没纠缠,赵书林没敢想太多,逃命一样跑了出去。
晚上下班回家接到了罗阿姨的电话,说人家姑娘已经定下时间了,就在这个礼拜六,问赵书林能不能凑上时间,赵书林说能,还庆幸着白天和计康说没空。
庆幸着自己拒绝得快,赵书林渐渐放松了一天紧绷的神经,只是莫名的不安还是笼罩着他,也不知道计康问他有没有空是要做什么,不过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相亲,算是防止社会老龄化的一个重要手段。
不浪漫,可能还带着铜臭味,最大的作用是帮助有志于从事婚介工作的人员再就业。
相亲不是光彩的事情,可有些想要成家的人确实必须得使用这种手段,赵书林不是敢于扼住命运喉咙的人,所以他接受了命运的奴役。
为了被奴役的时候好看点儿,他还特意在星期五下班后去理了个发,顺便买了条六百多的领带,付钱的时候心脏在滴血。
回家后坐在沙发上研究人家姑娘的家庭背景,罗阿姨给他的一张纸上只写了家庭状况,精简得一看就知道偷懒了。
姑娘家里只有个爸爸和爷爷奶奶,没有兄弟姐妹。
见面的时候她爸应该也会来,自己还得备盒像样的烟,天气预报说明天天很好,那就不用带伞了,见过面后还可以和姑娘去步行街走走,带她去逛店好还是去公园里好……
赵书林是很会考量的人,他的面面俱到是几十年磨炼出的老奸巨猾,可惜做人都这么成功了他还搞不定个计康。
考虑完相亲的事,赵书林想到自己很久没见过殷力文了,算了礼拜天去看看他吧。
罗阿姨拎着赵书林出现在见面地点。
这家店赵书林不久前才刚来过,就是计康与他去见那个产自欧洲的胖子主管时呆的咖啡店。
在这里难得有的回忆不是很妙,赵书林本能产生反抗感,罗阿姨不管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拎他进去坐了,陪着等姑娘出现。到约定的时间过了一刻钟左右,人家姑娘到了。
赵书林一见就立刻站了起来,姑娘身边有个中年男人陪着,应该是她爸爸。大叔长得很粗狂,没有本城男人那种文弱气,表情也很凶,两个人一点都不像父女。
见了面,生疏地寒暄。姑娘倒是比照片上好看点,长发飘飘,比她二十六的实际年龄看着还小几岁。
不过姑娘她爸果然不好对付,可赵书林是见过大人物的,他连老谋深算的老黄都能哄服帖,何况一个普通的大叔。软中华递过,再不着痕迹地拍个马屁,大叔表情就软了不少。
啧,要是计康也有这么好搞定就完美了。
姑娘与罗阿姨形容的一样内向,跟她打个招呼就脸红了,话很少,赵书林想这样不是个办法,就问她做的是什么工作。
“我是在XX公司做前台的。”
姑娘声音很细,做前台,这工作得和很多陌生人接触,真不适合她。
从这句话里赵书林还得到一个信息,他这相亲对象学历不高,不过他不在意这种东西,他自己也不过是个本科生,只是十年前本科生比较值钱,他才进了个大公司。
还好他对什么人都能扯起来:“前台?那挺烦的吧,什么事都得找你。”
“不算忙……”
“哦,那是好运气。我认识个人是在小公司当前台的,每天累得不行,还要给人使唤打杂。”
“我还好,同事挺照顾的。”
“看来你人缘挺好。”
“也不是,就是大家都比较会照顾人……”
渐渐地话题讲开了,罗阿姨看上去很是满意,又坐了大概半个钟头,她就与姑娘的爸爸一起走了。
偌大的半圆形沙发圈里只剩了两个人,赵书林算是游刃有余,工作话题扯完了可以打听姑娘爱好。
“我挺喜欢做饭。”姑娘渐渐地敢看着赵书林的脸说话了,但还是细声细气的,跟个小鸡崽一样。
不过倒是看不出来她有家庭主妇的潜质,以后应该可以成为一个好太太。
赵书林一门心思在心里对姑娘做着评价,要论身材长相气质,可以给七十分,爱好和平常的生活习惯可以给八十五分,至于工作么,不重要。
下午店里客满,放眼望去遍地是小资,只有赵书林他们这桌旁边是空的,桌子上竖了块“已订位”的牌子。过一会服务员把那桌的客人领了过来,赵书林没怎么在意,只是听到刚到客人里有位女同志在一叠声地拿英语抱怨这城市空气糟糕。
赵书林以为隔壁桌来的是外国人,就很平常地往旁边瞟了一眼,想现在的外国佬真越发难伺候了,可一瞟之下却寒毛倒竖。
倒不是因为这位女客人长得美若天仙,而是因为这女同志挽着的人是计康。
计康看到赵书林也很讶异,而后发现赵书林对面坐的女人,脸沉了下来。
赵书林巧遇熟人,尴尬之余废话多了起来,打个招呼舌头就突突直打结:“好巧啊,你也来这里啊,今天天气不错啊……”
一堆废话换来个不咸不淡的“恩”,随后计康与那位女伴落座了。
被刻意忽略的感觉很明显,赵书林有点不好受,不太好再搭讪,只好把注意力放到他的相亲对象上,考虑着等下要不要和她去逛街。
只听计康对面那个女的点完东西后问计康赵书林是谁,当然全程都是说的英语,计康用普通话回答了句:“我手下。”
有人议论自己,赵书林忍不住偷看那桌,英文女也看着他,给了他个笑。
英文女是个大美人,眼睛含着媚态,大波浪卷下巴掌大小一张脸,格子小外套裹着傲人的身段。
赵书林不是好色的人,还是被那一笑迷得晕了晕,回头再看自己那伴都觉得面容模糊看不真切。
这样说非常不礼貌,赵书林叹口气,决定去厕所反省下,顺便调整下自己见到计康开始就僵硬的脸部肌肉。
赵书林觉得这个人很不好揣摩,他连他是不是GAY都没揣摩出来,他那脑子已经到达遇到计康就当机的境界了。可他还是看得出来计康今天心情不太好,可能是陪女人比较麻烦?虽然那个女漂亮得不得了,但好像意见很多的样子。
刚上完厕所要洗手,计康进来了。
赵书林愣了愣,条件反射地先谄媚地笑,计康对他点点头,两个人并排站到水龙头前。
伸手胡乱在水下冲了冲,还没烘干就往外走,却突然被计康抓住手臂,蛮横地带住了。
两人自从广州回来后就没有身体接触,冷不防被捉住,虚幻的热度好像都能冲破衣服的阻隔切进皮肤里。赵书林脑子一蒙,僵直了。
他就像只可怜的青蛙一样,被蛇尾巴缠住了。
“你……”
先说了一个字,计康好像在组织语言:“你说今天没空,是出来陪女朋友的?”
“唔,恩……”虽然不是女朋友,但赵书林更没脸说那是自己相亲对象,保不准会被歧视。
“都说你没女朋友,原来是假的啊。”
“刚交的,刚交的。”
青蛙的手臂被抓得挺用力,呱呱叫了阵,发现危险不大,只是在天敌面前呆着总归不妥。
“那个,她在等我,我先出去了。”
手臂松开了,计康又挂起了笑容,却比赵书林第一次见到他时的笑还冷。
“你去吧。”
这店是没办法呆了,赵书林带着他那个斯文内向的姑娘落荒而逃。
计康回到座位上,他的咖啡刚端上来,冒着端庄的热气。
“Patrick?”
对面的大美女叫了他一声,计康皱皱眉:“小琼,这里不是德国,你说中文吧。”
“哦……”大美女撅了撅嘴:“你那个手下好像很怕你的样子,刚才出来就和他女朋友走了。”
“……”
“喂,你不会适应不了国内的办公室生活吧。”
“没有。”
“真的?”
“真的。”
“那个人看上去年纪不小了的样子,在你下面是做什么的?”
美女天真烂漫,对一切平凡的人和物都极力表示出她的爱与兴趣,可计康没兴趣和她讨论赵书林。
“别说他了,你咖啡里奶加得够吗?要不要再加点?”
惊魂相亲记。
赵书林送那姑娘回家后慢慢地往附近的地铁站走,回想自己一整天在对方面前都没出什么差错,完美的演了回绅士,姑娘好像挺喜欢他的,看来有成功的可能。
第一次相亲就手到擒来,得意感是免不了的。
虽然中间遇到计康像惊悚电影一样。
不过还好,一切都还好。赵书林很满意,罗阿姨很满意,女方家也满意,空虚过十年后终于又要准备开始谈恋爱了。
唯一的问题是,赵书林的领导好像不满意。
这个周末过后,计康从礼拜一就开始找赵书林的茬。
报告的错别字太多,办公室里和别人聊天太吵,上周总结交得太晚。他甚至把自己第一天任职时赵书林迟到的旧账都翻出来说事。
赵书林喉咙里翻滚着想说“你自己不也迟到了”,终究没说。
例行的咖啡还是要泡,端过去时计康没接好,整杯滚烫的液体泼到了计康身上,那晕开的深色液体冒着腾腾的热气,赵书林连声抱歉,却找不到擦的东西,一着急,就伸手拿自己的袖子去揩。
又不知道他袖子上什么时候染了水笔液,被滚热的咖啡一烫,融开来沾在计康衣服上。灰色的西装上拖出一条一条显眼的黑线。
赵书林傻了眼,看计康脸色越来越差,忙退开,小声地说:“我给你拿回去干洗。”
“不用了。”计康满脸不悦地说,听到动静赶进来的秘书看到这场面,吃了不小一惊,喃喃地念了句:“这个洗不掉的呀。”马上出去弄了热水进来擦。
“你出去吧。”计康对木头桩子一样站着的赵书林说,“以后不用给我倒咖啡了。”
赵书林回到座位上,满脸都是刚才丢过脸后的愧色,桌上躺着他刚用完还没收起的水笔,好像是笔头的圆珠子掉了,笔套里都是留出来的墨水。
他把那笔拿起来,泄愤一样扔进垃圾桶
事情远远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赵书林对计康的心思没法估量。受了几天气,也没胆子去问原因,于是还是受着气,反正计康干的这些事都只能算小儿科,性质上也就是小孩欺负人那个档次,比办公室里的勾心斗角轻多了。
一直到十二月初,公司里的上级领导非洲探险完回来,硬说公司里死气沉沉,要各部门自行组织了出去爬个山野个营什么的,锻炼士气,好喜气洋洋地冲年关。
此举当然是得到大多数人的埋怨,本来已经够忙的了,还要在大冷天出去爬山,傻子才去。赵书林属于埋怨的那群,却还要帮着组织,忙得精神分裂。
防民之口胜于防川,群众的意见大了,活动不好组织,计康观察了下大众形势,提了个解决办法,就是参加人员可以带家属同去。
这办法算是挺在点子上的,因为部门里大多都是小孩,还处在憧憬浪漫的时期,最近这段时间忙得他们和自己恋人分隔两地,此举相当于搭了座鹊桥,而且还能产生若干效益:一、可以鼓动小孩们参加集体活动;二、还可以了却小孩们相思之苦,进而促进小孩们抛弃杂念努力卖命。
赵书林还是觉得不妥,带家属,爬个山的话经费上没涨多少,但是管起来难。只有本公司去员工去的话出意外是一个一个出,带家属去的话出意外是一对一对出。
他这个人比较有危机意识,就是很会杞人忧天。
计康好笑地看着他,表情很像轻蔑:“你是不是不想带你女朋友来呀?”
立刻有人出来纠正计康:“经理,老赵没女朋友的。”
“是吗?有没有不是你们说了算的吧。”计康温和地说了句。
他的话果然当场引起了不小的波动,会差不多开完了,计康整理好东西出去,赵书林立刻被人群包围。
轮番攻势下赵书林招架不住,打哈哈没蒙混过去,只好招了出来。
这个礼拜他又和他那对象吃了几顿饭,彼此感觉都不糟,赵书林准备买个贵重点的礼物给她,直接定下恋爱关系算了。
被小孩们围观得没办法,赵书林答应了他们爬山那天把女朋友带出来,小孩们才满足地散开。
人散开了,赵书林还呆坐着,倒不是觉得带个人去有多麻烦,他是在想计康的事。
要说他心里到底有没有受到打击,当然还是有的,而且打击还不少。
他先前为自己的性向出现疑问而忧伤不已,后来相过亲觉得没问题,又被计康讨厌了。
扪心自问,他没做错什么,除了在广州那次有点过火,可那不是他的错诶,何况刚回来时计康还是很正常的。
每次被计康找茬,赵书林就觉得自己心缩一下。计康挑他错他还回不了嘴,不是没理,是说不出话。
他看得明白所有人,就是不知道计康的想法,计康看他的眼神让他本来就强烈的自卑感越发鲜明。赵书林更为深刻地明白了自己是个普通人,长得普通,智力普通,穿的也普通。他唯一有的就是与他相差的那些人生经验,而没有的东西就太多了,他甚至连计康那件贵死人的外套都不敢肖想。
计康是干大事的,赵书林是过日子的。本来就不一样的。
每次跟计康说话他看都不看自己的眼神让赵书林觉得自己是个破麻布袋子。先前计康对他,说不上有多好,但至少很热情,一笑眉眼就弯一下,很好看也很温和。前后反差太强烈,心里落差大了,接受不了。
以前计康对他不错的时候没好好珍惜,看吧,人家小孩没耐心了。
赵书林希望自己以后的儿子叛逆期来时不要这么难搞定,老是给他脸色看,他也是会伤心的诶。
到了爬山的日子,老天很给面子的挂出了暖融融的太阳。
天气正越发地冷起来,出太阳却总能让能觉得没那么冷了,人的心情也跟着好点。赵书林的对象话都多了不少,跟他过来的一路上都笑盈盈的,这笑容一直保持到见了赵书林的同事们。
要是普通同事的问候,这姑娘还能应付,但赵书林的同事们,赵丽啊陈西平啊,都是特别爱好围观的人,何况认识赵书林多年来第一次见他有女朋友,问的话就多了起来,像在拷问。
赵书林知道他那堆同事没恶意,就放心地转头找计康。集合的地点有辆大巴,没什么耐心的司机嘟嘟地按喇叭催人上车,赵书林没找到人,以为计康自己开车过去,就和同事都上车了。
刚坐定,计康就来了,同行的还有与赵书林有一面之缘的大美女。
霎那间车厢里兵荒马乱,男女都看那美女看得呆了,赵书林也看呆了。计康小心翼翼地扶那美女坐到靠窗的位子上,非常之体贴,像护着个昂贵的水晶制品那样,同事就开始起哄。
计康假装对吹口哨的男孩子板起脸,男孩子经理经理地叫着,问是不是该叫这个美女经理夫人。
美女听得咯咯笑,站起来落落大方地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她叫潘琼,是计康在德国念书时的同学,刚回国不久,以后会一直留在国内工作。
从同事开始吹口哨到美女做完自我介绍,计康都没看过赵书林一眼,只是盯着潘琼,坐下后就看报纸。
要是赵书林是坐在最后一排角落里计康看不到这很自然,可赵书林坐在与计康只隔了条走道旁边的位子上,这样近却连个招呼都不打,太刻意了吧。
那人家不理自己,也就不要拿热脸去贴个冷屁股了。赵书林也拿了报纸看,不过看的时候总忍不住往后边滑去看计康,也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看,怪别扭的。
他们要爬的山不算高也不算矮,计康要交差,下面的人要不累的,于是选的地方很中立,山腰有小饭店,山脚不远的地方甚至还有超市,并不是荒山野地。
全车的人只有赵书林很细心的带了水,剩下的有的临时买了饮料,有的准备到山腰直接吃饭。
赵书林看潘琼亲昵地帮计康重新系了下围巾,笑得别样可人。
“非礼勿视。”赵书林念了句,然后被他对象挽住,开始登山。
说起来不怕被人骂,赵书林对他这个对象实在不上心,第一次见面就没太记得她长相,后来熟了也不喊她名字,一直都是小孙小孙的叫。不过赵书林不是没诚意的,目的不单纯,但还是比较认真在与人交往着。
山里树多路窄,平常缺乏锻炼的少爷小姐们没多久就坚持不住了,喊着累要休息,一对人马就在处亭子里扎了会。赵书林也觉得吃力,口很渴,找出水壶来,先问他对象渴不渴,姑娘说不渴,他才自己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