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这么虚礼客气了半天,旁人见了也要替他们着急。
阿九就是这个旁人。
胡不归走后,阿九被看管的紧,也就不去想着怎么偷跑出去。吃了就睡,结果一睡就睡到了姥姥家。
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胡八大人的这张俊脸。
不必介绍就可以断定这张脸的主人姓胡,血缘这个东西真是神奇,就算胡不归再是如何与胡八决裂,外人只要看一看他们的脸,便什么也不必说了。
以为会被杀掉,结果只是被关到一间可以看到外面房间的密室里,在里面没呆多久便见到了玉清的到来。
才几天没见面,玉清竟清减了许多,身上的人气像是又减了,看来过不了多久便能完全恢复仙体。
阿九突然想起初见他的时候,也是在这青丘山上,只是那时候的青丘山还不是胡家的天下。
那时候的九尾狐族中分为康、胡、黄、白四大家族,其中尤以白氏为尊。四大家族的人遍布整个九尾狐族的各处要职命脉,而身为长老之首的白水更是万狐之上,其法力即便是天宫中道行高深的仙家也要忌惮一二。
要在这青丘山上混,如果你姓白,那么恭喜你踩到狗屎了,你可以说是衔着金钥匙出生的超级幸运儿。如果你没有这狗屎运,那么姓康,姓胡或者姓黄也是不错的选择。
但如果你很不幸与这四大姓氏无缘,那么就需要你发动类似百度那样强大的搜索引擎和一点点八卦精神以及两点点想象能力,这样你一定能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中找到那么一丝与四大家族沾亲带故的关联。
比如你的姑姑的老公的兄弟的小姨子的三表姑的邻居的妹妹的前夫的叔伯兄弟的姨妈的干儿子的老丈人姓康,那么你也可以厚着脸皮说你也是康家的一分子。因此在这样的情势下,大多数杂牌狐狸都会依附于某一个强大的势力,成为其麾下的"成员",其实也就是跟班一类的小角色。
可那时阿九却不屑这样做,所以他是特别的。但特别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他付出了血的代价。幸而他也是聪明的,所以他还能活着见到玉清。
玉清带他离开了青丘山,之后的很多年,阿九都没有回去过。
直到,易牙出事了。
出事的那天阿九刚从麒麟神老那里回来,和之前一样,神老依旧没有答应他的请求。眼看着期限越来越近,易牙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明确提出不让阿九再去荒地帮忙。
阿九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很讨厌这种无力的感觉,他从小便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在夹缝中生存的,那时的他也许什么都没有,但却从未如此茫然过。
从来到天宫,失去了玉清保护,现在的他竟然什么事都做不了了。
阿九刚叹了口气,房门被撞开了。
来人是易牙的随从,名唤负心。
负心很急,急得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光用手指指着外面:"大......大......人,他......他......被......"
不等负心把话说完,阿九便蹦起来直奔弼马温府而去。
到了地方就看见易牙另一个手下负义,而负心也气喘吁吁的追来了。
负义比负心口齿伶俐,三言两语便把事情交待了个一清二楚。
昨天有个穿青衣的童子送了封信来,易牙拆都没拆便打发对方回去了。之后也不回自己平时住的茅庐,反而就在这呆都不想呆的弼马温府打坐到天明。今天一早就来了几个穿红衣的侍卫,手执玉清境令牌,将他带走了。
在多方求助无门之后阿九回到了青丘山。
此时的青丘山也是一片混乱,四大家族内讧,为了尊主之位争个你死我活。
在这种时候,阿九自然没有得到任何实质上的帮助。但那一次他没有白来。
他见到了传说中的白水。
白水此时已经老了,但并非老到等死的地步。可是他却不肯出面压制这场夺位闹剧,他一直窝在一间密室里,任何人不见,包括他的妻子儿女。
但他接见了阿九。
虽然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前去求见,真的实现的那一刻,阿九是雀跃的。
即便是当年风光离开的时候,白水也不曾接见过自己,作为九尾狐族的尊主大人,他高高在上,无法触及。
可惜阿九只能记起这些,他甚至想不起白水的脸,更不用说他们之间的那次会面的细节。
但青丘山的气息让他放松了很多,虽然这里没有什么特别美好的记忆,但毕竟是他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甩甩头,想到自己的处境,才想起玉清也来了。
此时的玉清已然入座,胡八仍在和他打太极。
"真君来得真巧,小妖今日刚得了一株仙草,还不知道名字,要不端上来给您掌掌眼?"
"尊主客气,您若识不得,小仙更是不识了。"
"瞧您说的,这天底下谁不知道玉清真君大人博闻强记,万没有不知道的事。"
"尊主抬举,那都是不相干的人胡乱传的,您是明眼人,可别听信这些个没根没据的......"
"真君这是谦虚呢......"
"不敢不敢......"
"......"
这么东拉西扯就是不入正题,两个人都在等着对方开口,就这么耗着。
玉清始终不提来的原因,胡八也不问。
大家心里都明镜似的,却就是不说开。
阿九听得胸口发闷,直想大吼一声冲出去一人一巴掌拍死算了。
这时就听见一阵笑声由远及近,震得阿九头皮都麻了。
一个红艳艳的身影飘然而至。
红衣白发,无比扎眼的脸。
金深一进门便高声道:"胡八你个老杂毛狐狸精,快把解药拿来,否则别怪我掀翻你的窝!"
阿九不认识金深,只觉得这人来头不小。他的位置正好可以看到胡八的脸,他瞪大了眼睛也没能从胡八脸上读出一丝不悦。
胡八陪笑道:"这种小事还要金爷亲自跑一趟,回头打发人来,我自当给您老送过去的。"
金深啐道:"你就捡好听的说吧!你明知道秦诺以后要跟着我,还在他身上下药,你那点花花肠子真想让我帮你掏出来晒?"
胡八面不改色:"金爷言重了!我这不是忙吗?一开始也没打算把他往您跟前送,就对他小惩小罚了一下,后来您看上了,一时竟忘了他身上还带着毒。不过,您是什么人,这点小毒自然是难不住您的......"
金深一屁股坐在玉清对面的椅子上,好像这时才发现多了一个人似的,歪着头问:"这位怎么好似有些眼熟,哪里见过似的......"
胡八起身站到金深旁边小声道:"这位是元始天尊的公子南极长生大帝玉清真君......"
金深哦了一声,拍拍头道:"你一说我就有印象了,见过。"
胡八又对玉清道:"这位是......"
"西方天帝金天氏少昊君的公子金深,"玉清打断了他,接口道,"我说的没错吧,穷奇大人?"
金深再次咧开嘴笑:"很多年都没有人敢叫我的本名了,你很有种!"
玉清也笑了:"通常有种的人都短命,我却想活得长一些。"
"你很坦白,我喜欢。"
"你喜欢的人恐怕太多了,秦诺也是其中之一吧?"
"他?你跟他不同。我对你是欣赏,对他,赫赫......"金深暧昧得眨眨眼,"大大的不同啊!"
玉清本句句针对,倒没想到金深承认的这样大方,倒让他不知下句怎么说了。
这时,胡八陪笑道:"难得二位同时驾临寒舍,不如我做东,请二位用了膳......"
"哐当"的一声闷响打断了胡八的话。
金深冷笑:"不好意思,弄坏了你家地。"
阿九从听到秦诺的名字之后便一直竖着耳朵听,突然这一声响把他吓得小心肝扑扑乱跳。
只听得金深继续说道:"我说过了,我是来拿解药的,拿了就走。"
胡八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却也只是一瞬,之后又是满脸推笑:"金爷心里记挂着人,小的自然不敢留您了。来人哪,快把金爷要的东西呈上来!"
话音未落,一个青衫小童捧了个青花瓷盘踩着碎步进来了。胡八一挥手,那小童径自来到金深面前双膝跪下,双手将磁盘高举过头顶,那盘中摆着一支青花瓷瓶。
金深瞥了一眼,却不动手。胡八忙上前拿过瓷瓶,自己亲自双手奉到金深面前。
金深这才接过瓷瓶,起身就走。
末了,回头对玉清道:"别说我没提醒你,跟这老狐狸打交道只能直入主题,像你这般只怕到了明年,还在这绕哪!"
说罢,大笑而去。
待他走远,胡八才开口道:"让真君笑话了,我这位朋友就是这脾气,性情中人......"
玉清冷笑道:"胡七,你真打算这么一直装下去?"
"装?我装什么了?"
"装孙子。"
"胡八"一愣,继而大笑。
"哈哈哈哈,没错,老子我的确他妈的在装孙子......"
第十九章 自由
装孙子的"胡八"突然不笑了,手上一闪,多了一把扇子放在胸前慢慢摇。
左摇摇,右摇摇,阿九的眼睛跟着摇,摇着摇着扑通一声倒在身旁的长椅上,睡着了。
暗黑中听到小孩儿的抽泣,那是极度自制压抑的哭声。
借着手中的烛光可以看到,孩子是大约四五岁的样子,这正是可以号啕大哭而不用避讳的天真年龄。可他只是流泪,小心翼翼不发出声音,却控制不了因哭泣而引发的抽气声。
阿九一步步向前,烛火摇曳,恍惚间不见了孩子。
正在诧异却感到衣袖被人拽住,低头看,那孩子睁着大眼睛含着泪对着自己微笑。
莫名的熟悉感,仿佛见过。
阿九不由得蹲下身,尽可能温柔的问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眨了一下眼,不说话。
阿九摸摸身上,找不出什么可以逗孩子的东西,于是伸手摸摸那孩子的头。
头发很柔软,很光滑......
忽然,阿九的手停在了头顶,惊诧得看着眼前的孩子。
"为什么?你......"
孩子微微仰起头,微笑脸孔忽然变得越来越尖,他张开嘴发出尖细的声音:"我叫--姒九。"
他的脸在霎那间变成了一张狐狸的脸孔,却依然微笑。
姒九!
阿九的头如震裂般疼痛,眼前晃动的都是那张带着诡异笑容的长毛的尖脸,耳中那尖细的声音反复回荡--
"我叫姒九!"
不,不对,这名字......
"不--"
一声惊呼划破长空,撕裂了眼前的黑暗。
阿九定睛一看,自己竟不在密室中,而是坐在一个木制的仿佛是马车的车厢内。
"醒了?"幽幽的声音从身后飘来。
阿九回头,这才领悟到自己原是靠在玉清的怀里。
玉清的双臂环上阿九的腰,喃喃道:"似乎瘦了。"
阿九放松的后仰,完全依靠在玉清身上,叹口气:"你不也一样吗?"
两个人脸贴脸,久违的亲近。
阿九翻转身体,侧卧在玉清怀里,眼对眼。
"你拿什么条件向胡八换的人?"
玉清避开眼神,抬手掀开一侧的幕布,窗口外是翻滚的云雾。这行天马车果然不错,怨不得胡七自夸。
放人外带送车,胡八这次是花了血本。
玉清嘴角浮现出一丝苦笑。
只是这次那家伙想要索取的东西,却更是天价。
亏本的生意,那那只老狐狸是不会做的。只是他让胡七代替他出来交待,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我们去哪儿?"半天得不到回答的阿九耐不住性子又问了一句。
"西方天界。"玉清收回眺望窗外的目光,懒懒道,"去找秦诺,要回那最后的一颗遁地珠。"
阿九没有再接话头,难得的沉默。
玉清揽住阿九的肩,柔声道:"如果不想面对秦诺,那我一个人去。"
"不,我要见他。"阿九斩钉截铁,"我有话问他。"
行天马车以不紧不慢的速度在天空飞驰,车窗外已是一片漆黑,目的地应该不远了。
马车内两个人都不说话,相互依偎着,各怀心事。
秦诺坐在床沿上,身上穿着的是金深拿来的一件青绿色长衫。
这样的颜色秦诺还真没穿过,嫩得有点过分。他本不肯穿,结果金深拉了他到自己的衣橱前,开了门让他选。秦诺连叹气都省了,乖乖穿上绿衣服装嫩草。
比起衣服的颜色,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考虑。
比如,逃走。
金深出去的时候他试过,但身体的疼痛阻碍了他的动作。
中毒的事他没有对金深说,所以当金深拿了解药丢给他的时候,他很吃惊。只是他的脸上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平静的接过药瓶一口喝下,仿佛此时喝得就算毒药也没关系。
金深看着他喝药,又看着他穿好衣服。
秦诺以为金深想要说什么,或者做什么,但他居然一声不吭得看完就转身关上门出去了。
看来真的不能以常理来推断金深这个人的行为,他就是一变态。
秦诺坐在床边细细凝听,确定金深真的走远之后,他开始了行动。
解药应该不假,他已经能感觉到力量在慢慢恢复。所以不能等了,就趁现在,他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呆在这个鬼地方了。
金深出去的时候他虽然没有力气行动,但他却把这间密室搜了个遍。这样的古代陵墓一定会有机关,这是秦诺的判断。
这间墓室作为整座陵墓的主墓室,在修建的时候花费了极大精力,墓室四壁的壁画栩栩如生,每一幅画下面都有一段文字,想必是解说一类的。可惜那些字秦诺都不认识,他自小跟着秦海花,所学不多,这种上古时代的文字他从未见过,估计秦海花也不见得认识。
不过他可以猜。
不认识字难道还不认识图?
壁画在讲故事。
故事的主角秦诺认识,正是金深的原形--穷奇。
故事讲的很直白,前几幅画的是穷奇如何做恶,然后人们开始群起攻之,似乎都没有效果,最后几幅画里出现了一个特高大威武的男人,带领着许多手执古代兵器的小人儿,一直驱逐穷奇,最后居然把穷奇捉住捆了起来。
壁画的最后一幅画的便是一间墓室,画中的穷奇被关在棺木里,人们正在为他盖棺,而那个高大威武的男人就垂手站在棺旁,目视远方,若有所思。
秦诺慢慢踱到那个男人所站的位置,做出和他一样的神情,用同样的角度看向远处。
他的目光落在最后那幅壁画上。
这幅壁画中的墓室应该就是秦诺现在所处的地方,每一处都照搬原样,几乎没有偏差。秦诺走到壁画跟前,伸手在墙壁上慢慢摸索,粗糙的墙面有轻微的凹凸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