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温暖。
我在他怀里满足的蹭了蹭,安心地闭上眼睛,满足地低叹了一声。
"哎,钰,你先别睡啊。这里冷呢!"
我微微睁了睁眼,道:"你不在,也冷,我睡不好。"
他有些哭笑不得。"好吧,那我们回卧室去,那儿暖一些。"
"你半夜没事在这儿做什么呢?"我状作无意地问。
"没......就夜里醒了就过来翻一下书罢了。"
"是么?"我瞄了一下桌上未干的笔墨,道:"那你把想看的几本都取了过去吧,别在这儿看了。"
"好。"
我像一只蜷缩着的虾仁被抱回卧房。厚厚的被褥盖着,少卿从后面用身体紧紧地把我包住,两人相拥而眠。
"睡吧。"他说。
"嗯。"我闭上眼,放缓了呼吸。
风不止歇地打得门窗吱吱作响,身旁的人却渐渐地睡熟了,呼吸声绵长而均匀。
我睁大眼睛,看着漆黑一片的虚空,直到眼睛酸涩难耐。
摸了摸袖间,那是一张白纸,上面尚流连着一分墨香。
少卿,少卿。
冰凉的水滴滴落枕间。
是这雪夜太过凄厉,还是现实太过残酷?
如果是这样的话......
黑暗中我强自笑了。
过了一会儿,才又一次伸出手,紧紧地握住他的手。
三十、当归
风起,雨雪纷飞。
不过一个昼息而已。
风住了,雪停了。
人间多少悲欢离合,上演着,落幕了,又或是要开始了。
如果不去牵挂,也许一切并不存在。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很想。
我讨厌这种悲伤。
这种不可压抑的悲伤。
不再是那种痛彻心扉的痛,只是心冷冷地跳着,泛着酸酸的腐烂的味道,慢慢地侵蚀着我的生命。
害怕。嫉妒。怨恨。寂寞。迷茫。愤怒。......
所有负面的情绪总会在不经意间在心里某个位置插上"已占领"的旗帜。
恨不得自己马上死去。
可是,我不能。
我只能坐在这儿,静静看着他认真地煎药。
我抿了抿唇,对自己无声地嘲笑。
"少卿,别煎了。"
"不行。阿钰你要乖乖的,等我煎好了要全部给我喝下去。"
"那药吃跟没吃根本没差别,又何苦白费工夫?"
"怎么会没差呢!这药总是对你身体有好处的。"
"明秀那一点儿火候,开出来的药能有什么好处?"我抬眸微笑:"你去给我拿笔墨纸砚来吧。"
他手上一顿,幽邃的黑眸看向我,露出惊喜的笑容:"钰,你......终于愿意开方子了......"似乎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笑着点头,他便飞快地跑了出去。
少卿,你知道吗?事实上,为了你,没什么是不可能的。
那不过是一张药方罢了。
是的,不过是一张药方罢了......
在那洁白的宣纸上,写下一个个药名,几分几钱,第一次觉得自己过于秀丽的字是那样的沉重。
他收起药方,万分欢喜地说:"阿钰,我马上给你抓药去。"
我拉住他的手,道:"不忙。这方子上的药,一些在我这药庐里有,另一些颇是珍贵,怕是一般药铺子也不一定有的。"
"啊?那怎么办?"
我笑了笑:"那些我都作了记号,你仔细看看。"
他白了我一眼:"你又想什么古里精怪的主意了?"这才低头细看那方子。不一会儿,他"啊"的叫了一声,道:"这不是制火琼丹的......"
"对。"我点头道:"南家的火琼丹虽然药性过烈,却只是份量用差了,那些制药的原料却是极好的。"
他看向我:"你是说......"
"嗯。"我再次点头:"你叔父总不会吝啬得连那么一点药材也不给你吧。"
"自然不会。"他摇头,"只是,月栖山到新州来回要二十日,便是我快马兼程也得十四天。我不放心。"
"不过二十天罢了。我又不是断手断脚,不过是体弱气虚。你放心去便是。"
"不行。"他只是摇头不肯。
我又再劝说了几番,未果,只得作罢。
"这些药材我熟得很,我来想办法。你好好歇着,别操心。"他又像平常一样让我吃了饭喝了药,安置我歇在榻上。"我去镇里的药铺子瞧瞧,说不准便有呢。"
"有什么想买的没?我给你带回来。"
"没。"我摇头。
"那好,你乖乖地,回头我给你买桂花糕啊!"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说,"我出去了啊。"
我有些茫然地看着那摇晃着的门。
张开手,里面被我握得皱巴巴的纸条,那上面分明写着:"待此间事了,弟当即归,勿念。"
少卿,少卿,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呢?
三十一、且贪欢笑
不晓得少卿用了什么法子,才不过几天,竟然把药都集齐了,也半分不担误功夫,这天吃过晚膳,一碗浓黑的药便端到我面前了。
我下意识地皱眉。
他看了我一眼,说道:"这药方是你自己开的,你可不能不喝。"
我没好气地说:"得了,我又不是爱撒赖的小屁孩!"说完抢过碗,一口气喝下。
"慢点儿,慢点儿,别呛着。"
"呃,苦......"他立刻给我塞进了一块糖,才稍稍缓解那苦涩的味道。"没见过你这么大的人还这么怕吃药的!偏生还爱生病!"
我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那还不是遇上你之后才会么......"
"什么?"他显然没听清楚。
"没什么......咳......"
"怎么了怎么了?"他紧张地问,"怎么突然咳起来了?"
"咳......"我清了清喉咙,说:"没事,刚呛了一下口水而已。"他松了一口气,道:"吓死我了,以为你吃的药有什么问题呢!"
我的心一跳:"怎么可能!你以为我这天下第一的药师是当假的?"
他无奈地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吗?你现在这身子,是半点错也出不得的。"他微微蹙起的眉心,看得我的心不自觉地揪起来了。
我错了吗?
当初不择手段地把他抢来月栖山,不问情由消除他的记忆,不是为了他好好的快快活活的吗?到如今,他却还是整天愁眉深锁。
"想什么呢?眉皱成这样......"
我一惊,忙道:"没什么。"
他眼一眯,直直地看着我:"明钰!你不是答应过我,有事一定要跟我说的么?"
"我......"我迟疑了再三,终于说道:"我在想,如果没有我的伤病,少卿,我们会是怎么样......"
这不是一个陈述,这是一个问句。
我看着他。
"如果没有你的伤病?......"
他有些茫然的脸,看得我的心一点一点地痛起来。
"我也不知道。"他温暖的掌心贴上我胸口,"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我只知道,现在的我,想好好地照顾你......"
我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如塌方似的软了下来。
"明钰?"
我把头埋在他胸口,紧紧地搂着他,说:"少卿,在你不可以照顾我之前,都要好好地在我身边,好么?"
我听见他有些失笑地说:"绕口令呢?那是当然的。"
半梦半醒中,肺里便火烧火燎地痛,每一口气吸进,每一口气呼出,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怎么会在这个时候?!
我来不及思考,铺天盖地的痛楚很快地将我淹没,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滚滚而下,我抓紧被子,努力压抑着要在床上翻滚的冲动。
"明钰?明钰!你怎么了?"
他焦急地声音在耳边,高亢而尖锐,像一把刀子刺破耳膜穿进了五脏六腑,引出一阵翻腾蹈海的痛。我忍不住呻吟出声:"唔......"
"明钰!"
我吃力地睁开眼睛,哑声道:"我......没事......"好不容易说出这三个字,我有些茫然地仰头,灯有些惨淡地亮着,映在少卿脸上忽明忽暗。一阵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揪痛狠狠地袭过心脏,我用力咬住嘴唇,眼睑阖了下来。
少卿!少卿!......
如果这伤是留住你的理由,我便让它永远也好不了,你,便会永远都在我身边吧。
三十二、如果这是结局
那摧心裂肺般的痛楚持续了半个时辰。不长,却足以让我痛得死去活来,也足以让我刚从疼痛中醒来便要面对少卿的怒气。
"你做了什么?"
"没有。"我矢口否认。
"你!......"他砰地一拳打在桌上,木桌顿时四裂开来。"你就这么爱虐待自己是不是?!"他气得浑身发抖。"好!往后你哪儿痛了,我就往自己身上刺上一剑!这样你总高兴了吧?!"
"别......"
他冷冷地看着我连跌带爬地挣扎起来,道:"你不用担心,我要动手自然会挑你看不到的地方。"说完,提起佩剑转身便走。
我急得大叫:"少卿!"
却只听见门砰的一声响。
他走了。
他走了!
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剩下这句话,缠绕着。
天亮了,又黑了。
眼底酸酸涩涩的,眼泪却仿佛流干了,哭不出来,是觉得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来。
所谓的幸福来得飘渺,去得轻易。
我置身于一片黑暗当中,一动不动。
直到门吱呀一声响,刺目的灯光亮起,我不自禁地闭眼,再睁开来。
是他!
我猛地直起身体。
他回来了!
"少卿......"我小声地唤,嗓音低哑得几乎听不到。
他不答。
"进来。"
"是。"
听到这清亮的声音,我才发现还有另一个人,一头火红色的头发异常抢眼。
我眨了眨眼。
"我不在这段时间,照顾好他。不然我就把你丢回村子里。"
"是。"
"他是谁?"我仰头望着他,他面无表情地放下油灯,并不答话,只冷冷地说:"你胆敢再把自己弄伤半分,再吃那些莫明其妙的东西,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我!"
丢下这句话,他走了。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
可是我不敢赌那半分的可能。
如果这是我们的结局,那也许也是好的。
他回去,那个属于他的地方。
而我留在这个他曾经来过的地方。
幸福的风拂过我的脸,停留在他身上。
这不是最好的结果了么?
可是我的心,却那么那么的痛。
痛得无法抑止,这世间所有的药都救不了我。
少卿,你知道么?
我害怕......所以我才要这样,利用你的愧疚。
可是,谁会爱我这样一个怪物?
这样卑鄙,这样懦弱,这么无用,这么胆小的个怪物......
泪水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落下来,颓然滴在地上。
娘,你还是会像以前那样嘲笑我吧?
为这么一点小事,对不?
我看着一小滩湿漉漉的痕迹,怔怔出神,直到听到有人说话。
"咦?!你眼睛是绿色的?!"
三十三、错
我悖然大怒。
多少年了,没人敢在我面前提起过。
绿眼睛!绿眼睛!
要不是因为它,那父亲会疑心我娘不贞么?!要不是因为它,娘会将二娘百般折磨至死么?!要不是因为它,娘会恨我么?!明珏会恨我么?!
连少卿都不曾提过!凭什么由这小子说!就仗着是少卿带回来的么?!
这双绿眼睛的错,还需要你来提醒么?
我咬牙切齿,扬手一把粉末撒向那刺目的红头。
"你干什么?啊!痛死了!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厌......"那孩子缩作一团直叫痛,黑亮的眼睛里分明是憎恶。
是了,真正让人生厌的人其实是我......
我贴着床沿慢慢坐了下来,双腿屈着,将脸藏在手臂和膝盖间。
我只是在迁怒。
我......只是在嫉妒。
"呵......"我自嘲地笑了笑,扔了颗解毒丸给他。"你走吧。"
那头窸窸窣窣地响了一阵,才听见那孩子说:"不行。我答应戚哥哥照顾你的。"
我无力地摆了摆手,道:"你小孩子照顾什么......走吧......"
"不行!"他跳了起来,一手搀在我腋下,拉我起来把我推上床。"地上凉,你生病了不能坐。你饿了吗?我给你煮饭去。"
他要怎么就怎么吧,我亦无心去管。
我要做的事大概只有:活着。
那孩子顶着一头红发,在屋里四处奔忙:煮饭、洗菜、擦桌子,明明是很无聊的杂事,却认真得像是有一股用不完的劲儿似的,明明是很普通的粗茶淡饭,却吃得津津有味像是什么山珍海味,明明是刚刚才伤害过他的人,却频频布菜照顾周到。
"你不怕我么?"
"我为什么要怕你?"
我一怔。为什么要怕?这倒是第一次有人问呢。
大概是因为我也第一次碰上拥有一头异样红发的人吧。
"我刚刚还给你下药害你痛得要死要活呢!"
"哥哥你好厉害哦!"他的眼睛闪亮闪亮的,"刚才你手这么一挥,我便动不了,痛得什么似的!随便给我一颗丸子我就好了!"
"你教我好不好?"
"教你?"
"好不好嘛?"他拉着我的衣袖。
"你学来做什么?"
他侧着脑袋,说:"哥哥你那么厉害,比我见过的大夫都厉害!"
"如果我学到了你的本领,那就可以救村子里生病的人,他们就不会老是说我是凶星。"
"我就可以和大家一起玩了。"
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我愣住了。
是这样么?
是这样么?!
竟然是这样的么?!
才不可能!他们......我咬紧下唇,他们才不可能跟我一起!
我爹恨我,我娘恨我,我哥恨我......所有人都恨我!
所有的人恨我怕我,不就是因为我如野兽般碧绿的眼睛么?不就是因为我是通晓百毒的药师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