涌动的豪迈。
叫我不禁也攥紧了手中剑,瞅准一个空隙,身法急运间,轻吟一声,便要拔剑而出!
剑吟短短一声,突然顿住。
因为突然一股力道,按住了我的肩!
我猛然回头!
能用这个角度阻止我的,还会有谁?
完全下意识反击而去的剑被我中途堪堪撤下,却被易逐惜逮住空门,一穿一挡一翻,竟成了个颇为怪异的反扭姿势。
我皱眉,正待叱问,便是易逐惜本就很清晰的微笑骤然放大。
呆滞好一会儿,极近处易逐惜闭上的眼才睁开。
宁静的水波流转,些许愁绪般的笑意。
梦境中的涟漪。
涟漪般的梦境。
温热柔软的触觉,撤去。
我愣愣地抬手抚上自己的唇,轻柔厮磨的痕迹。
视线,却牢牢锁在易逐惜变得殷红的唇,还有那唇边些微晕开的红痕。
血迹。
该是,我的血。
念及,指尖便在自己的唇际摸了一把。
果然,干净了。
如此说着一般,带着些检视地看了我一眼,易逐惜的笑容,带着些莫名的惊心的似乎尘埃落定的不知悲喜的弧度,缓缓吊高。
我竟是一时怔忡。
不知是沉在这个如此惑人笑里,还是沉在方才那个如斯温柔的吻里。
再回过神来,已被挟着腾空而起!
"......你还真是,脸皮够厚。"半晌,我才一叹。
"不会有人将你被当众偷吻的事公之于众的。"易逐惜又恢复成浅浅笑意的侧脸直看着前方。
"也许全灭的不是誉齐的人。"我道。
而是你剩下的二十五将。
"即使全灭,敢做我的二十五将的人,也不会让一个敌人留一口气回去。"易逐惜的嘴角挑起一个若有若无的角度,落地时,才微抬了下巴,转眼看向我。
三分清冽儒雅里头一分挑衅二分傲然三分誓问鹿死谁手甚至再加一分柔情蜜意。
这样的人若是敌手,定是我最先想要除去的那一类。
我惟有苦笑着站定:"那么我骄傲的国主,要是那边的人全死光光,会不会没人帮我们收尸?"
我说着,眼,却是越过易逐惜的肩头,看向另一头的人。
不是一个人。
而是一群人。
一群逼视了冷冽的眸子沉息排阵包围上来,缓缓亮出冰冷兵器的人。
从另一个方向围堵而来的誉齐追兵!
--易逐惜以十二岁少年之身即独身北上京师寻易苍抱杀父毁家之仇,几乎杀尽大内高手直闯到最后一道宫墙的悍名,我从未怀疑。一直水深火热的处境,也只会逼得他更臻武学佳境。
悍将是有一个,重病号,也有一个。
我。
不妙不妙。
大大不妙。
"曝尸荒野着实可怜。"易逐惜也看向那边,"简单的方法倒是有一个。"
"不要成为尸体就行了。"我会意地轻笑接上。
"还有一个。"
"......什么?"
易逐惜一笑,答得甚是理直气壮理所当然:"逃。"
我一愣。
这被团团包围的地方,无论什么方向冲出都要付出巨大代价,简直插翅也难飞。若非白绰本已重伤在身,又被他易逐惜意外一击,这才被十九护将拖住暂时没有追击上来,逃?如何逃?
忽是一念闪过,我不禁一睁眼,转又皱眉。
"没错。"易逐惜上前两步,昂首背对着我,看不清表情,"就是--地下!"
这一声不轻不重,却力如千钧,听得在场众人,皆是一震!
自然也包括我。
这一震之后,那近百的追兵如听号令,排山倒海般扑了过来。
而我,纵身一跃!
冲向离我最近的那块大石!
同时,一道幽然若梦的光,飘扬一般--绽开。
清晨初阳下,透过绿叶缝隙的第一道光,濡湿花蕾的第一抹朝露,情窦初开的第一滴泪水。
花中梦,梦中花。
一如那个吻那个笑那抹嘴角氤氲的殷红。
一碰即碎的恍惚。
恍若虚幻的真实。
真如铁石的杀意!
破幻而出的杀意!
那是一柄,自易逐惜右手赤玉扳指里弹射而出的轻盈小刀!
薄如蝉翼,轻若飘羽,连那优雅飘渺的纹路都蝶翼般纵横伸展。
泛金透红,如异种睡莲,静静地盛开零落,落成雨落成雾落成一段飘逸的舞,唤人入梦,梦中化蝶。
蝶生,人死!!
便是易逐惜蜚声天下的那招--"太虚一梦"!
不似人间的梦,不似人间的杀!
光梦过处,是一片一片惊悚的眸色与抽气闷哼。
只是,还不够。
不够将所有碍事的都驱赶,让我接近那块大石。
情况一变,誉齐人马也相应而动,机动灵活地避开了易逐惜的锋芒,改为守势拖住易逐惜。
主攻的目标,赫然就变成了--我。
指尖探空,在即将碰触那块大石时,被一道寒芒生生挡了回来。
缩手回身连退,才躲过那紧追不去的一刀。
出刀的誉齐人不再追,而是往后一退站定,守在那块大石前。
随着脚步声,两个三个人影相叠,大石便被遮了大半。
我看向那些虎视眈眈盯着我只等我冲前死拼的人,忽然便是,一笑。
甚是无奈又甚是开怀的笑。
我每次整完段空游便会露出的那种。
而我,退!!
不是退一步也不是退两步,而是抓住这个所有人紧守大石的时刻,往后猛退!!
几乎同时的,易逐惜的身影穿越人群,与我并肩而退。
相视一笑,转身,退又成了进!
冲向已几乎没了任何人阻拦的山道另一头!
伤口叫嚣,强忍也差不多极限,我已有些麻木神经仍能分辨,身后紧追不舍的那几可称作壮观的脚步声。
虚汗早布满了我整个额头后背掌心,微微晕眩间听见易逐惜的声音:"你不会以为,我只是唬唬他们而已吧。"
我迟钝不少的心神一收,迷惑地看向易逐惜。
易逐惜的表情,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变过。
"到了。"
他说。
说完,停下来。
甩下还在疾奔中的我,自顾停下来!
于是我生生冲了好几步,才顿下身形,不可思议地回望似乎在寻找些什么的易逐惜。
"那里。"易逐惜的视线停在我身后,抬了抬下巴。
我回头,顺着他的视线扫了好几眼,才看见那丛草掩盖下用石子排出的十字形。
"你真的......"我说着回头,眼前已是那道飘扬的梦境。
易逐惜,出刀。
冲进追至跟前的追兵中。
易逐惜没有回答。
而我骤然咬紧下唇抬手捂胸,半跪半支在脚下草丛中。
指间纵横滚落的连绵液体,是烫是冷,刹那间分辨不清。
另一道声音,却同时响起:"志云,拿下他!!"
人头耸动间,我分不太清这是哪个誉齐人说的。
而我回头,便看见了那个睁着有些迷糊的眼,直直瞪着我的人。
单枪匹马,在我与易逐惜疾奔的正前方独自出现。
有些憨的模样。
从誉齐追兵的另一头,只身施展轻功而来的年轻人。
赶来支援恰好碰上,或许只是贪睡误事,或者中途掉队这才追来的人?
但这些,都不重要。
因为这个人,依言而动,腰间青芒一动,直向我扑来!
我静静地听着这风声人声剑啸声,盯住那意在夺命冲杀而来的当胸一剑。
一声尖叫,冲破夜色。
凄惨犀利,叫人毛骨悚然。
--不是我的声音。
我还活着。
也不是面前的夺命少年。
该是那出声给少年下命令的人。
那少年一惊一顿,回眸看去。
那眼里映出来的,却只剩梦境般的甜美静谧。
也是梦境般的,凌厉与死寂。
高手过招,只差在一分一毫。
一个打断一个分神,就什么都变了。
胜势没了,斗志没了,可能,连命都没了。
何况,现下易逐惜的对手,只是个武功平平的少年。
易逐惜的右手,还扬在空中。
那把蝶翼刀,也扬在空中。
少年溅落的鲜血,歪倒的人体,都还扬在空中。
易逐惜随风舞动的黑发,张扬得如火如荼。
冷厉如鬼魅的眸色,偏偏缓缓吊起嘴角。
就成了,生杀相夺里才会有的,极致的璀璨。
易逐惜,什么都没说。
左手,却将我大力一推!
我愣神间,已整个失去平衡,重重向后摔去。
却没有触地时的钝感。
什么感觉都没有。
--是在石块腾挪的轰隆声里,整个人,跌进一个空洞里去!
这里,果真是个地道!!
四十七至四十八章
我连滚带爬极没形象地在大略是台阶的甬道上掉下去,幸好最后被揽进一团温暖里,否则非要狗爬式趴在石室底不可。
"美人,我只有软禁你,没记得虐待你。"我抬起头来,将一同跌到地道底又在方才一团乱中被我垫在身下,本欲起身的易逐惜压回去,笑得好不开心,"多长点肉再当垫背比较舒服点。"
易逐惜看了我一会,似乎有几分惊讶,然后缓缓笑起来。
很舒服的那种。
"可是公子,我快吐血了。"结果他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惊,赶紧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只是黑暗里分辨对方轮廓已是极限,还哪里看得出伤势。
正待伸手去摸,却被一把抓住。
"我的意思是......"易逐惜轻笑,"你太重了,我快被压死了。"
我愣了愣,老实不客气地将全身体重都放下去,正要口出恶言,却只听脑袋上头一阵轻微的怪异响动。
似乎即将关闭的密室门板,被一种柔软的东西卡住了。
相伴传来的,还有一声绝望般的低嚎。
人的声音。
有一些熟悉。
是那个,差些杀了我的,似乎叫做志云的少年人。
我手心一凉,看向黑暗中亦闪着沉静精芒的另一双眼。
"......白霜天在你离开后一直隐忍不发,却稳稳端坐誉齐国主的宝座,不是没有道理的。"易逐惜察觉我的视线,回头一哼道,"一边让野心渐长的白尔云作为他抵抗朝臣的挡箭牌,一边将白尔云不动声色地架空,又蓄有这样不惜将同伴性命当作台阶踩的忠实爪牙--全天下的人,都被白霜天欺瞒了去。这天下即将开始的风起云涌,他该就是其中最闪亮的人之一了。"
易逐惜的语调浅淡,叙述完,也仍是那种冷清的调子。
我微微苦笑:"原来你早知道我的来历。"
"难道你不知道我知道么。"他只这么一句。
头顶,已传来另一种类似猛力拉扯的声音。
那个被人当作楔子卡在门洞里的少年,已没了声息。
对视一眼,我与易逐惜无语转身,直向石洞内部疾行。
"通向哪里。"我道。
"不知道。"易逐惜很快道。
"啊?"我吓了一跳,瞪着他道,"那你还拖我进来?!"
易逐惜无甚所谓地轻笑一声:"许久以前接到过密报,称这里有这样一条地道......我也没料到他们会跟进来。"
说完,他伸手在我面前一拦,两人便都停下来。
"到头了。"他道。
我环视四周。
从刚才飞奔的时候就发现,这石道,相当特别。
并不是迷宫一样七拐八弯,而是分明的一条主道直通到底。
明明是密闭的甬道,却又有似有似无的光线不知从何处的空隙里透出,让人恰好能分辨方向。
而这个最里头的石室,最大,相比之下也最亮。
"你找找有没有机关。"我扔下一句,转身走回石室入口处。
身后易逐惜没有说话。
那异样灼热的视线,却如实质般刺痛了我的背。
如诀别。
如重生。
我还来不及去思考那其中的意义,一双脚,几乎与我同时地,踩在了石室门口!
一柄宽刃大刀,划过翠色的漂亮弧线,在那双脚落地前送至我喉间!
我手中未出鞘的剑,迎上。
砰吭一声锐响,那大刀被我的剑震出一寸,复又斜刺而来。
收回转抵,再次金铁相接,却是另一道狭窄青色,从我这一变招中趁隙而入!
在那青色剑芒抵达前,两道枪影,蛇般盘卷袭来,一上一下!
刀光剑芒枪影间,却是后来居上的五十六流雨针!
因势利导,配合默契,堪称完美的一击!
挡,则会被针雨戳出无数窟窿,躲,难免被那两支枪砍成三块!!
我握剑的力道,再加三分。
却是--松手。
出其不意的松手。
面前执刀与执剑的人,俱是一愕。
--所有放弃,都是为了得到更多。
何况,我,从不轻弃!
我急速一错手,便握住了只往下沉了半寸的剑鞘中段,往前一送一压一抵。
便是一上一下,以一剑格挡住那刀剑交击!
剑,抵在了我的剑柄;刀,挡在了我的剑尖。
那两人的眼中闪过一丝激赏,手中用劲,更重三分。
而我,收剑。
不是收回身侧,而是借着那突然加重的力道,往逆方向回旋剑身。
于是,便在那两双错愕的眼里,一刀一剑,收势不及地,直分往上下冲去!
刀,差些便看中了上头使枪者的眼;剑,差些砍断下方那杆枪。
而我一收即退,足尖点地,转而腾身而起!
足踏石室顶,数步之后回旋落定,飞针,尽数躲过。
不是不知道,那四个打头的又险些吃了大亏的誉齐人看着我的视线,绝对是又赞赏又惊心又疑惑的。
被流火攒云贯穿的洞口,还留在我前胸。
--可这,哪是重伤者的表现?
常人早死了十次八次不说,功力高深者,怕也一早倒地不起了。
我低头,眼前一片黑暗,其实也看不清自己胸腹的伤势。
但,能感觉得到。
有什么,正在以我把握不了的速度和规模从自己的身体最深处开始扎根,蔓延,改变。
说不上是果然如此还是竟然如此,带着些难以自持的恐惧,我低低沉沉地嗤笑了一声。
故作轻松的苦涩与悲凉。
还是,躲不过的。
虽然,终于想要去躲过。
想着,却不料那两杆枪,顺势回拍!
直拍向那两个执刀剑者!
而执刀剑的两人十分默契地借力一滑,阵型顿时再变,两人顺着枪杆直滑过数丈,骤然便掠过我身侧!
我立时回手截杀,手中剑却被那两杆枪一齐从下往上一抄撩开!
两个执枪者便也趁隙滑过我身侧,直追之前二人而去!
我一惊,回身便追,眼前身影连晃,却是两竿枪一柄刀,齐齐向我攻来!
那三人原就等着我这回身一追!
而那执剑者已向易逐惜冲过去!
我心急之下冲势甚猛,一时刹不住脚步,举剑一横便要当头劈开那攻在最前的刀光。
却是,一剑落空。
那刀光一闪。
--刀尖脱离,直窜过我身侧,绕到了我身后!
执刀者一扯手中连着那刀尖的金链,便听尖利呼啸声起,那射出的刀尖竟是一个回头,射我背心而来!
如果我回头,定会被那两杆枪半截刀戳三个窟窿。
不回头,还是会被那刀尖,还有一把阴爪钩一只铁尺戳三个窟窿!
--身后的地道,又追上来各拿阴爪钩和铁尺的大汉,在那刀尖一转的同时扑身而来!
我躲不了,追不上,也退不开。
所以,我继续冲前!
也一"晃"。
直"晃"进那一刀双枪的三人中间挤不进一只兔子的空隙里!
三人一震,迅速回了枪刀直砍而来。
而那各拿阴爪钩和铁尺的大汉就在此时掠过我身侧,却半记阴招也无!
他们的目标,在易逐惜?!
我正欲回招,却听身前一阵利风尖啸般刺来!
比那执剑者的身形更快,比我身前的枪影更快,比那一探出锋芒的阴爪钩更快,反向而至!
便听,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