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介昏昏沉沉的脑海里顿时一震,沙哑着声音道:"宣玉在哪!那天是思召他......"说到一半,气一岔,猛地咳了起来。就听小槿惊道:"陈大哥快别动,你的伤口要扯裂出血的!"
裴一叶站了起来,道:"你说的可是武门的御剑武使思召?"陈介勉强地点了点头。裴一叶道:"你在这里好生打坐,我适才运了真气给你。可以助你恢复。江南无所之事,我现在就去替你打探。"陈介看向裴一叶,心里感激难当,哑声道:"掌门!你输了这些真气给我,对你身上的功力大有影响......"
裴一叶苦苦一笑,道:"陈少侠,这算是裴某人还你们的。"可是我欠你们的实在太多了,这一点又怎么还得起。
裴一叶原是陈介的掌门,陈介一听,心里愧不敢当。顿了顿,才说:"掌门...您功力未恢复便去武门打探,恐怕危险。"
裴一叶道:"便是只剩下三分功力,也不足为惧。"转头道:"小槿,好生看待你陈大哥。"说完,对着陈介深深施了一个礼,转身走出了房间。
夜色,渐渐深了。雪依然落着。戌时渐近。
裴一叶只听身后有人唤道:"裴掌门。"转身只见上官炎正从红含那儿出来。裴一叶道:"上官先生,我正要去寻你。你弟子已经醒了,他说此事与武门之人有关。"上官炎点头道:"正是,我这边也有了线索,还请掌门随我去一处地方。"裴一叶听罢,抬头看向红含房间的方向,点了点头。
情根深重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或许是怜在先,赏在后,最后竟然沉在他所有的悲喜哀愁中,心念所牵,不能自拔。只是他毕竟不是黄毛小伙了,所有的感情,他都学会沉淀在心,从来不显露在外。连含,或许也不知道吧。
长长的隧道,一盏孤灯,慢慢的蜿蜒进去了。
岩洞之下,泉水在极寒的空气里浮现段段白雾,只是洞中无光,雾气只在举起的灯盏之前,看得出一丝端倪,幽幽地,散布在整个岩洞里。外面雪下得昏天暗地,连那道采光的口也暗得与周围的岩壁融为一体,看不清晰。
裴一叶接过上官炎手中的灯盏,帮他提高了些,上官炎蹲下身子去观察着一块石壁前干涸的血渍。半饷站起来道:"这里果然有过打斗,只是除了这些,看不出别的。"声音空空旷旷地在洞中回荡。裴一叶道:"不妨直接到武门去一趟。"上官炎道:"也好。"
话音刚落,就听入口处几声撞响,裴一叶和上官炎转身看向洞口,不一会,就见一把火光出现。来人三个。一见他们,脚步一顿。血滴子惊怒道:"你们怎么会在这里!"他身后跟着的两个武门弟子心直口快地喊了出来:"他们定是冲着秘宝来的!"
裴一叶和上官炎眉头一皱,这是怎么回事?突然,只见血滴子手上火光往旁边一抛,叫道:"雁回宫重地,擅闯者死!"话音一落,掌风出手。他身后的两个弟子也纷纷拔剑,闪身上来。上官炎冷哼一声,已经迎了上去。一边道:"那武门门主这一来,又怎么说!?"
血滴子的掌劈向上官炎肋下。他来此,自然是因为有人报了消息,说这里藏了雁回宫的秘宝......据说是从思召那儿探听来的。他早知道思召这小子吃里扒外,只是思召的翅膀也硬实了,血滴子没法子跟他翻这个脸。此番过来一探,本也是将信将疑。没想到果然找到了秘道。更没想到,裴一叶和上官炎已经在这里了。他一心只想赶快除掉这俩个人。万万不可将这消息透漏了出去。
上官炎的武功也是了得,见血滴子劈来,手腕一翻就去扣血滴子的臂腕。同时起脚一挑,将一个武门弟子踢了出去。那弟子被踢到温泉旁,突然身后的岩洞门作响,那弟子回过头去。只见火把的光晃动着,为首进来的人是执笔曲使。这位曲使口中却正吆喝不已。洞口刀剑锵鸣,曲使正喝道:"郝长老,你不分青红皂白,见我便亮兵器,你可把雁回宫规矩放在眼里!"
那郝长老道:"这地方你是怎么知道的!你擅自进来,不把雁回宫规矩放眼里的恐怕是你吧!"话音刚落,就看见了洞中已有之人,不由"咦?"了一声。却还没诧异多久,那位曲使和几个弟子已经提剑攻了过来。
裴一叶心中惊疑不定。真气一提,声音轰轰震人灌耳,"通通住手!"话音刚落,只觉胸口微微一阵闷痛,裴一叶来不及理会,反手而上就替上官炎解围而去。
就在这时,岩洞再一次开启。进来的人又是"怎么回事!"一声怒喝。本来几乎住手的几人,又斗了起来。
洞中的人气多了,火光渐渐明晃。氤氲的水雾气绕着每一人吞吐着。又被掌风剑气避开。裴一叶心里那道痛更深了。然后他突然动作一顿,只手捂住了胸口。吐出了一口血来。
然后裴一叶看向右手边仍然吞吐火苗的灯盏。暖亮弱小的光芒,青青的烟冉冉而起,迷蒙温柔地望着他,又淡淡一绕,随着洞中的白雾消失无踪。无色无味无害,却原来...毒成了这样。裴一叶嘴角,终于苦笑了。
该醒了。
都梦了那么久,怎么就是不能醒呢?
戌时三刻。夜已是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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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章:蝮螫蚀骨
裴一叶一挥手,灯盏摔在旁边的石壁上,滚在地上。火光晃动了一下,忽地灭了。
在那高高的石壁上,记载着这么多的奇经绝技,有一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各种虫豸蛊毒。不是善于用毒的人,也未必看得来这些。比如"三步断魂草",比如"蝮螫蚀骨烟"......此刻,正在充斥着硫磺烟气的秘洞里,不动声色地蔓延。
待发现之时,便已是迟了。
上官炎一个分筋错骨手逼开血滴子的掌风,突然觉得心口一阵闷痛。鼻息一窒,反手一擦鼻下,却见满手血污。上官炎大惊,这是怎么回事?他真气一提,又是一阵眩晕。此时血滴子趁机欺上,怎料手一抬,突然脚下退了两步,脸色急骤苍白起来。不知是谁一声怒吼:"哪个兔崽子下毒了!"
话音未落,东南边上,"噗通"一声,有名内力浅的弟子已经翻到了水中去了。洞中顿时一片慌乱,争斗之声终于止住了,换上的是一片叫骂。火光晃晃,有的落在地上灭了,有的挣扎着燃着。一片混乱里,有人摸索到了石柜上的乌柄把手,"轰隆"几声,机关开启了。
在洞中残喘的人内力已经提不起来了,此时都拼命沿着通道向外逃去,还没跑上几步,就听前面的人一声高喊:"外面有埋伏!啊!"一声惨叫,人已经向后倒了下来,胸口正正地插着一支箭。砸在后面的人身上,一同滚了下来。"好像是武门的!"有人怒吼道。
血滴子一听,挣扎着往前去。带着一线希望,挨到了通道,提声高呼道:"外面的人听令了!我是武门门主!护我出去!"
头顶的空气冷飕飕的。只听外面一声令下:"放!"箭矢无情破空而入,正中血滴子胸口。血滴子听出了那个声音,咬牙欲碎,不甘心地吼了一声:"霄炼!你这畜生!"
霄炼冷笑着举起了手势。畜生又如何,胜者王侯败者贼。手势一落,箭矢如雨。血滴子瞠目难闭,向后倒了下去......就在人们陆续被逼回了密岩中的时候,霄炼提声令道:"关!"
"轰隆"地声音,隔开了底下的人最后一线生机。
洞外落雪,突然显得寂静了。霄炼看着封闭的入口,然后回过身。身后明火箭羽,映着雁回宫年轻一代弟子的脸,年轻得还没有办法在雁回宫的争夺中,选择自己的立场。霄炼扬声道:"这里以后便是雁回宫重地了。擅闯者,格杀勿论!即便不杀,里面的泉气沾了毒,也不是我们可以进去的。你们听明白了吗?"众声朗朗,整齐如一:"弟子得令!"
霄炼的脸上露出了畅快淋漓的笑容,道:"好!来人,去请少主...不,请宫主移驾!"
洞中。上官炎靠着石壁缓缓坐下,脑中一片嗡鸣。突然,只觉一道浑厚的内力从灵台穴道汇了进来,上官炎体内真气几个翻涌,"哇"地一口浊血吐出,神智顿时一醒,抬头只见裴一叶英气却苍白的脸。这满室剧毒中,裴一叶竟然还能逼出内力,帮上官炎驱毒。上官炎一把抓住裴一叶的手,苦痛道:"裴掌门...是我连累你了。莫管我了,你快想办法走......"
裴一叶的眼睛注目在高高的石岩之上。夜黑雪暗看不清楚,但洞中的风声和气流,到底泄了密。若非他之前已为陈介运气,如今再为上官炎解毒,这个地方,他该是逃得出去的吧?是命吧......让他来为他还。
裴一叶苦笑一下,道:"上官先生,答应在下一件事。"上官炎还未来及回答,突然身子被裴一叶最后一道真气送了起来。
裴一叶道:"放过他。"
风声掠耳而过,上官炎身子擦过碎石,摔在五丈之上的裂隙之中。背后的岩洞下,有惨呼之声传来:"裴掌门!送我出去!""救救我......"上官炎拼命向前爬去,身子突然一空,朝下摔了下去。洞外寒气冷冽。他"噗通"一声,掉进了一潭温泉之中。上官炎从水中冒出头来,挣扎朝岸边划去。
雪花,簌簌地在四周落着,却落不到身上,就化在了半空中。那个裂隙之中,却再不见有人出来。上官炎的悲泪汹涌出了眼眶,仰天大吼道:"裴掌门啊!!!"
裴一叶眼前一黑,鲜血从口鼻中涌了出来。任旁边拉扯的人推搡着,他却向前跪倒在了地上。叫声,喊声,都远远不可闻了。
答应陪他半年。
终是没有兑现。
邬叶有绿水青山叠卧,有暖风和煦。牵马河堤闲步,远过的画船如梭......或许他会在这里等了那么久,就是在等着带他回去吧。
出泥不染的浅浅荷,燕子湖上,碧水横波。
......
红含俯下身,轻轻一口,吹熄了桌案上的烛火。
披上暖裘的外袍,迈步出了房间。合上门时,他想,若是一叶来了,便让他以为自己已经睡了吧。红含将今天的事又细过了一遍,消息是霄炼传的,底下的人都是霄炼布置的。与自己,倒是一点关系也没有。
一叶,我就要和你一样,在一个高高的位置上。任谁都不敢多说我一句。也和像你一样,让别人都敬重着。你说,好不好?
红含看着候在外面的一行人,问道:"消息还没传出去吧?"其中一人恭敬答道:"都压下了,没让人靠近过去。就等着您了。"红含点点头,又问:"今天御剑武使去了没有?"那人道:"没有。"于是红含冷笑一下,道:"就知道他不敢去,只是麻烦我多走一步罢了。"说罢袍角一摆,道:"先去御剑武使的地方走一趟。"
接下来,就是最后一件事了。这事做完了,就再没有人拦着自己,威胁着自己了。......一叶,就再原谅我这一回吧。最后一回了。
风卷过雪花,绕过他们匆匆的身影,消失在了路上。
武门御剑武使的房里透着晃动的灯光。一名弟子如往常一般,手里端上了汤碗伤药,就往那边送去了。
他还没挨近屋子,突然听见里面一声重物砸地的巨响,两声痛咳之后却是"哈哈"两声嘲笑,就听宣玉的声音讽道:"思召,是你活该!你莫非是在妄想天下无敌?做你的白日梦去吧!......"话音未落,突然门上"碰"地一下巨响,一声闷哼传了出来。
那弟子腿下一抖,手里的药盘险些没拿稳。只听思召在里面冷笑道:"对,我是做梦。你呢?你剑都拿不稳了,你还得意什么?"说着"哐当"一声,思召道:"试试啊,你捡起来给我看看?"
那弟子听着只觉好生恐怖,转身便想快走。身后的门却一下子破开了,一条人影从里面摔了出来。弟子"唉哟"一声大叫,手里的东西翻了一地,人也被撞开跌坐在一旁的雪地里。一抬眼,就见宣玉倒在他前面,右手边一把长剑脱手,落在地上。
思召的身影随后而出,上前落脚就踩在宣玉手上。宣玉旧伤扯开,染得下面的白雪一片殷红。思召微微俯身,笑着问道:"拿得住吗?是不是太沉了?"那弟子看着这幕,哆哆嗦嗦地向后蹭着退去。
封了他穴道,欺他手伤筋骨,再叫他拿剑,这又有什么公平可言?宣玉怒意横生,骂道:"你不过就是想辱我罢了!"思召脚一松,冷笑道:"对。我就是让你弄清楚了,你现在算个什么东西,还敢给我惹事!"宣玉却似充耳不闻,手又按向了那把剑。思召怒喝:"你听不懂吗!"在他手腕上一踹。剑光一跳,"唰"一下没入了旁边那弟子的胸口。
那弟子瞪大了眼睛,嘴里"嗬嗬"两声,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血。
思召斜眼阴啧啧地骂道:"就是你这废物,今天连个人都看不住。"顺手抓住剑柄一拔而出。那弟子便栽头倒了下去。杀了这弟子,思召还是不能解气。三经五技的事如今人尽皆知,说到底祸端还是眼前这宣玉。
一反手,思召揪着宣玉的头发就将剑架上了他脖子。思召眼中一片赤红,看着那颈上隐现的血脉,强忍着一剑划开它的冲动。宣玉目光带火,瞪向思召,道:"杀啊。"
思召一字一顿道:"杀了你,就便宜你了。我要留着你慢慢拆骨削皮。让你为今天做过的事,后悔一辈子。"说罢手一松,突然起脚往宣玉腰间踹去。宣玉眼中一闪,身子突然往下一沉半寸,正拿胸口肋下的气门穴对了过去。只觉气门穴一麻,一股真气硬是从封死的经脉中逼出这三分来。宣玉就为这三分生生地受住了那一脚,就在身子向后飞去时,足尖一转,准准地踢在了思召胯间。
他知道,这一脚无论踢向哪里,以现在这三分力道都止不住思召,可唯独那儿......思召一阵锐痛,身子一弓,委顿在地。敌强我弱,出这一下三滥的狠招,宣玉还是学当年陈介的。
宣玉滚在地上,深吸两口气,摇晃着站了起来,强按着胸口骨裂般剧痛往外跑去。才到院门,突然眼前迎面堵来一行人,宣玉一下子冲撞在了为首那人的身上。
宣玉还未看清是谁,心中一惊,果断出手将面前那人一绊一勒,胳膊卡在了他的脖子上。宣玉手掌虽用不上力了,擒拿的技巧还是高强。此时一制得手,只要他用力一转,便能扭断这人的脖子。
来人的武功显然不佳,被宣玉制着踉跄了两步,束在发顶的紫玉钗松落了下来,一头青丝被夜风吹拂得凌乱,在宣玉的面前。只听与他同来的人高喝起来:"住手!放开少主!"宣玉才了然,被他抓在身前这人,正是红含。
宣玉的手劲止了一止,稳稳制着红含,对面前那些雁回宫的弟子道:"让开!"众人面面相觑,纷纷犹豫着向后退开了半步。却突然听见红含轻声一笑,伸手搭在了宣玉衣袖上,说道:"许久不见,一上来却这样打招呼。你还真不关心他是死是活?"
宣玉凌然盯着了眼前的人。
红含微微侧头,斜斜地向后睨来,眼中是冷笑似的有恃无恐,说道:"放心,我留他一口气,暂时是不会死的。你要是放开我,以后救不救他的事,才好商量。"宣玉手却一紧,压低了声音道:"红含,我没想与你争什么,你为何一再难为我们!"红含淡淡一叹,道:"现在不是你想不想了。你再为我做一件事,我就保他平安。否则,就真不好说了。"宣玉忍怒道:"什么事!"红含笑了笑,"很快你就知道了...放手吧。你看,御剑武使大人过来了,他真是追得你紧啊。"说完,按住了宣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