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点梅间三分雪----浩然正气丸[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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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照着雪,笼着雾,在三十六泉谷中升起淡淡白烟。宣玉默默站在了水边。脚下见了草色,远处崖上的枝木还堆着残雪,这样一个地方,混淆了四季。不过,他面前的那一片林,只有隆冬极寒的时候,才会绽开一野凛冽的梅花。
还记得纷纷冬雪落在梅上,映成一片。
宣玉淡淡一叹。
身后传来脚步声,轻得几不可闻。宣玉立时回过头去,朝来人单膝跪下,道:"弟子宣玉,见过副宫主。"在雁回宫,只有在两个人面前,他不是江南无所。一个是他师父,还有一个,就是左琉皙。宣玉垂了头,咬着唇道:"副宫主...弟子,罪该万死。"
脚步过来。宣玉面前出现一双白履,干净得不似踏过一段尘埃。一只手落在了宣玉头顶的发上,左琉皙淡然地声音道:"起来吧。"宣玉抬起头看去,左琉皙的脸上是一贯的平静,止如深潭的水,静如幽谷的雪。只听左琉皙道:"你的手怎样了,给我看看。"
宣玉应道:"是。"于是站了起来,卷开袖子伸过手去,只觉得小臂上一凉,是左琉皙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好似没有温度。
过了一会,左琉皙松开手,道:"照顾得不错。我原以为你的手就这样废了。"顿了顿,道:"我只教过你一个人剑法,你悟性高,也肯勤练,一套闻梅伏雪学得不错。你要是不能使剑了,我也觉得可惜。"
宣玉心中微微一热。左琉皙看着他道:"怪我不?"
宣玉动容,道:"副宫主......弟子,毫无怨言。"
他又怎么会怪左琉皙呢?便是这双手真的废了,便是命也搭进去,宣玉也不会有一个怪字。他抬头看向左琉皙。只觉这如许多年,时光仿佛停在了左琉皙身上一般。任时过境迁,他练剑,习武,慢慢长大。左副宫主却仍然是那个样子,寡淡的神情,一贯的清冷。就像着雁回望终年不化的雪。
宣玉仍记得,当他还是个十来岁不到的孩子,也是月圆之时,他误打误撞找来这三十六泉谷,见到了乱梅之间练剑的左副宫主。漫野白皑之中好似只剩这样一个人了。点剑如雪间,震得小小年纪的宣玉心也似飞花溅雪一般,错乱成一片。
宣玉自那时起,每逢月圆夜,必要来这三十六泉谷。左琉皙便指点他的武功。无论练得好还是坏,左琉皙始终一脸淡然地看着,就好似从来没有什么情绪。一去这么多年,左琉皙无意透漏出的一点赞赏之意,宣玉都会欣喜铭记。
宣玉也对陈介说过。以前,除了师父,左副宫主便是他最重要的人,重过于天。
宣玉向左琉皙跪拜下去,左琉皙道:"怎了?"宣玉道:"弟子这次前来,是向副宫主辞行的。"左琉皙低下头看向宣玉。宣玉心中微涩,道:"弟子知道,这多年来承蒙副宫主不弃,亲授武功剑法,弟子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只是弟子如今是重罪之身,已是没有办法再留在雁回宫......明日弟子就要下山去了,只想在下山前再见副宫主一面。"
宣玉说完一席话,静静等着左琉皙。良久,左琉皙淡然道了声:"你就这样走了?"宣玉看向左琉皙,却见他仍是止水一般看不出情绪的表情。宣玉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半饷,也只是道了声:"弟子......"左琉皙看了宣玉一眼,道:"你走吧。"
宣玉跪着没敢起来。过了一会,左琉皙道:"既然你走了,你的师父铁画银钩,也没有什么用了。"
宣玉一愣,看着左琉皙。左琉皙道:"铁画银钩合谋纵走了你,又行刺少主未遂,现正和曲门的几个人在牢里关着。我本想看在你的面子上,打点他们出来。不过既然你要走了,也就无所谓了。"左琉皙说这话的时候波澜无痕。倒是宣玉心中一片冰凉,道:"什么?"
左琉皙道:"铁画银钩本就不是我的人,我也不需要费力了。"
宣玉手一抖,深吸一口气,道:"副宫主,您能不能...看在我和师父多年一直忠心耿耿的份上,救他一命!"
"忠心耿耿?"左琉皙侧了眼睛,朝宣玉身后的泉后的石壁那边看了一眼,淡道:"铁画银钩从来谈不上忠心耿耿。而你......你既然带了别人来这里,也不用再对我说什么衷心了。"
转了身,也不顾宣玉什么反应,起身向斜崖处一跃而上,道:"看在这么多年的份上,饶你们两人一命。你和你这位朋友,不要再让我见到了。"说着兔起鹘落之间,足不沾地,已是远远离开了。
宣玉惊在原地。过了好一会,陈介从泉后的石壁后走了出来,拉起宣玉,低声道:"我们现在去救你师父,还来得及。"


二十九章:手染重孽
陈介和宣玉一路向雁回宫方向赶去。陈介见宣玉一脸落寞沮丧,知他心里想着左副宫主之事,忍不住出声安慰道:"你们副宫主如此待人,也是薄情寡义。反正我们救了你师父就要离开这里了,你就不要再多想了。"怎知宣玉一听之下,忿然作色,怒道:"你胡说什么!不许这样说副宫主!为他我就是死了也甘愿。他会这样,我......"话锋一转,道:"都是你,跟着我去做什么。"
陈介一听,心里也不由腾起一股无名之火,心想:"是你先鬼鬼祟祟的去见这人,不让我知道。这时倒怪起我来了。你心里头这个左副宫主这么重要,我还说一说都不行了?......还‘为他死了也甘愿',他什么玩意啊?"当下也闷不吭声了,两人一路无话,转眼已到了雁回宫。
两人靠近一间低矮的屋,只听里面正传来一阵哗然喧闹。宣玉跃身翻上了对面的屋顶,悄无声息。陈介跟在旁边,越过窗户朝屋里望去。只见几个武门的人正在里头喝酒赌钱,一锅子炖肉煮的噼啪作响。酒性上来,几人热得赤膊露膀子的,玩得好不兴庆。就听宣玉轻轻冷哼了一声,道:"果然还是这样,一类垃圾。"
陈介想:"这有什么。我们师兄弟以前在邬叶派时,还不是这样行酒作乐?"
过了一会,门一开,一个人醉熏熏的摆晃了出来。宣玉眼睛一眯,道:"好啊,你倒是自己送上门了。"陈介看去,那人正是霄炼。
霄炼打着酒嗝出来小解,茅厕都懒得去了。转了一个弯,往屋后面的墙角站了去,解开裤头一泡畅快淋漓。这厢刚解决完毕,突然觉得脑后寒风一起,霄炼下意识朝旁边一让,惊道:"什么人!"只见剑风直追,刷刷两剑朝他扫来。霄炼只得提身一跃,怎料适才小解裤腰还是松的,这一跃之势被自己绊住,一个趔趄跌坐在了地上。陈介跃上前来,趁他叫喊之前一指封住了他的穴道。
一柄长剑冷冷地横在他面前,霄炼抬头,看见了他这辈子最不想看见的那张脸。宣玉冷笑一下,上前就狠狠往霄炼的腰上踹了一脚,只把霄炼踢得眼冒金星。陈介道:"正事要紧。"宣玉点点头,朝着霄炼冷冷一瞪。
不一会,雁回宫西南处武门一小片不常用的房舍失火。初时还没人注意,可火光在烈烈的夜风中快速朝东蔓延。很快,武门弟子急召而去救火,连那小屋里喝酒的几人也匆匆赶了出去。两个动作慢的还在后头往身上套衣服,突然商阳穴上一麻,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就在众人集在西南处灭火之时,关押雁回宫重犯的石牢处,霄炼与一个身穿武门服饰的弟子一同走了过来。
自从宣玉从狱中逃了出去,此处的看守严密了许多,牢里牢外都有人把着。见霄炼过来,一人便上前道:"霄炼师兄,那边怎么回事?"霄炼不答,他身后那人却一声清喝,道:"失火了,你没长眼睛啊?"
守门的弟子悻然地应了一声。
须知,这霄炼仗着自己是门主血滴子的徒弟,平时带着一帮人作威作福,在雁回宫是横行霸道惯了的。便是武门的其他弟子,也不敢多说什么。宣玉太熟悉他们这些事,当下稳拿了霄炼那帮人的态度,咧咧地问道:"里面谁看着呢?"
那弟子答道:"看守的弟子们都在呢。"
宣玉"恩"了一声,道:"门主说了火势大,人易趁乱。让我们下去看看。"那弟子迟疑了一下,宣玉道:"不行?"弟子道:"没有......"退开一步,抬脸朝宣玉和霄炼看去。宣玉坦然地回看向他。刹那功夫,那弟子就惊骇地跳了起来,大叫了一声:"江南无所!"随着这一叫,宣玉手腕一抖,横剑而出,隔着霄炼朝那弟子使去。
只听兵刃声起,守在石牢周围的武门弟子纷纷亮出兵器,朝宣玉围了过来。宣玉一手按住了霄炼,身子跃起,剑尖压点之间,已经一下子挑落了之前那个武门弟子手中的剑。
眼见旁边一道白刃横劈而来。宣玉身子一退,将手中拽着的霄炼往前一送。那使刀之人眼见白刃要落在霄炼身上了,只好向回一收。宣玉趁机长剑一震,荡在那人刀上。那人收刀之力化解不开,刀背砸在自己胸口上,险些一口血吐了出来。
宣玉抬了头,望着石牢那边使了个眼色。就见这边宣玉引得一众人围攻上来的同时,一个身着武门服饰的人,闪身潜进了石牢之中去。
陈介进了石牢,迎面就有一个武门弟子向上跑来,一路叫问道:"外面是谁?"陈介调转剑柄,一下子击在那人阙门穴上,道:"是你们江南无所。"弯身下去取了那人腰间的钥匙,匆匆朝里面去了。
到了里面,只听一个声音叫道:"小江南,小江南!是你吗?"陈介上前开了门,接出关在里面的一个女孩,道:"他在外面拦着,我是跟他一起来救你们的。"小乔看了陈介一会,突然认了出来,"你是上次在蕲锦外见过的那个人!"陈介点头道:"是我。"转而问道:"你们门主呢?"小乔抓了陈介的手急道:"门主被押在了在少主那儿,由武门的人看着。我们快快去救他才是!"
陈介不知思召他们害怕曲道云将少主之事说出去,便以严审为由,将曲道云拘在了红含所住的地方。陈介道:"好,先将这里的人救出去。我和宣玉去救你们门主。"小乔忿然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牢外,宣玉巧借着霄炼,一边躲闪,一边出击。虽然他身手大不如以前,但应战机警策略,一时之间,别人竟然也奈何不了他。突然只见,一条长鞭游蛇一般袭来,宣玉朝旁边一让,翻身到了霄炼侧面。武门弟子九节手持长鞭道:"江南无所,你再不弃剑,可别怪我们不客气了。"宣玉不理会,九节一喝,手中长鞭直欺而上。
九节的鞭法刚猛狠辣,宣玉不敢硬接,带着霄炼纵身向后跃去。却见九节鞭子劲头一转,"啪"一下扫在霄炼穴位上。霄炼浑身一震,口中大喝一声:"你奶奶的!"回手做掌便向江南无所劈去。
宣玉一个仰身避开,就听霄炼道:"江南无所,你居然没事。是不是我上次下手太轻了。"宣玉冷笑道:"你不提醒我都要忘了,看我这次不卸你一条手臂!看剑!"说罢展开闻梅伏雪剑招,直逼霄炼。虽然手上不是用惯了的那把软剑,身上功夫也没全部恢复。但是挥洒之间剑剑凌厉,气势一点不输当年。
霄炼九节他们一直被宣玉打惯了,对上这个剑法超绝的师弟,从来都是输。一见宣玉剑法舒展而开,竟是心存了一丝怯意。这怯意一生,便不敢硬拼上去。
这时却听石牢那边一阵喧喝,陈介已经带了关在里面的人出来,和武门的人对在了一块。陈介一声高喝:"走!"宣玉清啸一声,跃身过去。陈介展了剑,率先突围,问宣玉道:"怎样?"宣玉笑一下,道:"你再不出来,我就撑不住了。"握剑之手,竟已是微微发颤。
陈介道:"你师父在别处关着,我们这就去救他,你可以吗?"宣玉一扬眉,道:"可以!"曲门的人心中惦念着曲道云,自然也不肯走,大乔和小乔道:"我们掩护着,你们去救门主!"陈介和宣玉一点头,撤了剑,朝红含方向去了。只听身后一声锐哨尖响直穿入霄。远远地刃斗之声不绝于耳。陈介手上的剑柄一紧,心知这一次救人,着实的不容易......
果然,待陈介和宣玉赶到红含所住之处时。只见圆月冷照,思召面带一贯的笑容,提了剑拦在了面前。
思召看着来人道:"师弟,别来无恙啊?"斜眼扫了陈介一眼,又继续对宣玉道:"师弟倒是胆子大,伤得那么重,没几天功夫就又找上门来了。你是迫不及待想跟你师兄练剑了?"言语间全然不曾把陈介放在眼里。
敌强我弱,宣玉略略一思,心下已有计较。伸手底下按了按陈介的手,回身朝思召剑光一亮,扬声道:"尚未比过,谁胜谁负却也难说!"说完剑花一挽,毫不迟疑地向思召使去。
思召只需一眼就看出宣玉大伤未愈,笑了一下,提剑而上。两人使得均是快剑,剑光一缠便是一片的银白。只是比起宣玉一脸凝然,思召明显是游刃有余,封剑破招间,逼得宣玉步步向后。
思召自持胜券在握,微笑道:"师弟何必总爱逞强,有话不妨好好说来。你知道师兄我......"宣玉心中暗骂,趁着思召斜剑削下之际,扬声道:"陈介!"思召话音未落,便觉身边风声一作,陈介剑决一起,直直地袭向思召右肋。
本来,听松临风与闻梅伏雪也不相上下,陈介又只算是初学,若是单与思召对招,未必有胜算。只是思召知道陈介斤两,自持无论怎样都拦得住两人,便全心放在宣玉之上。他却不知陈介跟情深学剑以来,进步如斯!
此时一剑使来,思召只觉他剑势沉稳,竟不在宣玉之下。回剑欲拦,陈介却剑势一变,正如在那日宣玉见他在崖前随风挑雪的道理一样,力道一转,已经顺着思召的剑气荡剑而去,就听"唰"地一声,在思召上右臂上划了一道血口。
这一击虽是不重,却先声夺人。
那边宣玉已经一个起跃,越过思召,翻入了红含的院墙。刚落地,便听院中的屋门一开,红含声音传来道:"你住手!"
宣玉闻声看去,顿时怒从心起,道:"红含!你到底想怎样!"只见红含一把剑正架在曲道云的脖颈之上。红含的手不曾握过剑,此时却架得很稳,剑锋抵在曲道云咽脉上,淡淡的血丝隐隐渗出。
曲道云被制住了穴道,不能言动,只是一双眼睛瞪得浑大,里面如滴血般赤红。宣玉许久未见师父,此时看曲道云,却觉他好像老了十岁。两鬓憔悴苍白,一脸精神萎顿。宣玉心中震怒。对红含喝道:"放开我师父!"
红含咬了唇紧紧盯着宣玉,道:"放了他可以,我要一件东西。"宣玉忍怒道:"什么东西?"
红含道:"你身上那块玉。"
宣玉一愣。此时只听剑声锵鸣,思召摆脱了陈介翻入院来。陈介当即追上,一同跃了进来。思召正好听得这话,跃到了红含身边,手中的剑也抵在了曲道云身上,对宣玉道:"把东西给他。"
宣玉迟疑不到片刻,手一抬,对陈介道:"玉。"陈介当即解下挂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块玉,放到了宣玉手里。
思召眼睛一沉,冷冷盯着他们,道:"原来是在他手里。师弟,你还真跟霄炼说得一样啊......"宣玉只冷道:"撒剑!"红含道:"先将玉扔过来。"
话音刚落,突见曲道云浑身一震,口中大喝一声:"不能给他!"竟是他生生地催力冲开了穴道。就见话一出口,紧跟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宣玉大惊,叫道:"师父!"曲道云用力挣了起来,吼道:"那是你的!不能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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