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重雪----ranana[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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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人没来,不急。"秦易海站在一处假山边,和乔一明不远也不近。
"为什么要来?"乔一明不明白,他所知道的昆仑既不是武林门派也从不参与江湖事务,之前的许多年都是如此,从来没见他去参加过什么武林大会,他所了解的秦易海,对这些东西都是漠然不屑的,世俗之物,堪堪不能入目。
"觉得有趣,就来了。"
乔一明笑了,真不知道是谁给了他请帖邀他来的。
"你呢,为什么来江南,这里比昆仑好吗?"秦易海纤长的手指触到假山嶙峋的表面,描摹着它怪异的表象。
"我下了山,一路走,上了别人的船做苦力,后来受不了,晕船了,吐在上面,他们就把我赶下船,又走了很久很久,就到了这里,"乔一明手撑着石凳,侧身看着莲池,细碎的发丝垂在耳边,被微风扬起,"这里挺好的,很惬意。"
"阿苏说你把东西扔在了月明池。"
"应该在那里,很贵重吗,我只当它是个破烂木牌,所以就扔了。"乔一明看了眼凉亭,里面不时传来笑声,一串一串的,清脆明亮。
"也不是很贵重,我还以为你会想留个纪念。"秦易海全身贯注地对着眼前假山。
"纪念什么?"乔一明觉得这个问题有些可笑。
"毕竟你在那里也住了七年。"
"也是,要是你找到了,要是我们还有机会再见,麻烦你把它带给我吧。"乔一明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褶子。
秦易海似乎回了声"好",又似乎什么都没说,乔一明没太在意,他看见凤四娘朝他挥手,他就走了过去。
乔一明照着原路返回,那个船家还在等着,旁边还停着一艘画舫,装饰很是豪华,渡头上已经站了两个丫鬟,画舫里面走出来一个神色肃穆的年长女性,脖子上坠了根翡翠项链,一身墨绿衣裳领口袖口都绷得严严实实,她身后跟着出来一个少年一个少女。少女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
那一行人于乔一明擦肩而过,乔一明刚要踏上渡头栈道,却听一声巨响,那一艘画舫一叶扁舟在他眼前炸开,他手一颤,扔了食盒,赶紧趴下。
"夫人,夫人,快快趴下!!"
他听见身后一个丫头厉声喊着。
船只炸开的巨响过后,就有连家的家丁冲了过来,乔一明愣愣从地上爬起,见一个黑衣白发长者扶起面露惊慌的中年妇人,长者默默说了句,"是霹雳珠。"
乔一明暗叫不好,这一炸,人吓着是小,今天回不去是大。那长者朝他走来,打量着他,"小哥,你是?"
"我是万花楼伙计,我们老板娘在这里住着,今天让我送些吃食过来,老人家,这是不是,没法过河了?"
"今天是没法过去了,过了这个时辰就没船摆渡了,我看这样,你不如先主到我们府上,明天再回去吧。"老者很是客气。
乔一明也想不出其他办法,只能跟着惊魂未定的从画舫下来的一家人又回了连家别院。
到了连府门口,已围了许多人,凤四娘眼见,看见乔一明,忙跑出去,把乔一明拉到一边,"在里面就听见好大的声音,怎么回事,没伤着吧?"
"没事,就是船莫名其妙被炸沉了。"乔一明抹了把脸,"四娘,食盒被我扔进河里了。"
"咳,没事,没事,人没事就好。"凤四娘笑着拍他衣服,"明天再回去也没大碍。"
围观的人已经缓缓散开,乔一明就看见秦易海抱着胳膊站在连府的匾下,似笑非笑地看他。

第十八章
"连管家,麻烦你去通报一声,在下今天也要住在这里了。"秦易海喊住跟在那妇人身后的老者,老者吩咐家丁带妇人一行去偏厅小憩,自己踩着小碎步朝秦易海走来,"秦公子,随我来。"
"这位小哥,也来。"老者转身对着乔一明。
"去吧。"凤四娘推了他一把,"过会儿到凉亭那儿找我。"
连府依山而建,没有刻意营造的山水风光随处可见,客房已经全满了,还留有空房的是一处偏僻的小院,需穿过一小片竹林,竹林深处有圆拱门,拱门顶端用隶书写着"南亭"二字,穿过拱门,是个天井,两面环着四间宽敞的厢房,一侧种着桂花树,树下摆了张石桌,两张石凳,正有一人背对着三人,似是在自斟自酌。
"颜公子,这是新住进来的两位公子。"连管家在远处一拜,恭敬道。
乔一明见那青衣公子他回头,正是颜欢。
"原来是一明兄,我道是谁呢,来,来,来,喝酒来。"颜欢面色微醺,举着白瓷酒杯招呼乔一明过去。
"原来二位认识,我给二位去拿些生活用品来,换洗衣物可要?"
秦易海含笑点头,连管家就势退下,颜欢晃悠悠起身,"一明兄,你也来凑武林大会的热闹?"
"我来给四娘送东西,想要渡河回去的时候船被人弄沉了,回不去了。"乔一明迈到厢房外的回廊上,"你住哪间?"他问的是秦易海,却被颜欢抢白,"就你站的那门口,我住那间。"
乔一明撇嘴笑,"我没问你,我问他。"
秦易海扬了扬下巴,"随你。"
"这位是........."颜欢揉着眼睛,摇头晃脑。
"秦易海。"秦易海颔首,见乔一明进了颜欢边上最靠拱门口的房间,只得走向正对门口的一间厢房。
"诶,诶,我听说过,林立风说过你,"颜欢急匆匆追了上去,"你,你从那雪山上来??"一把拽住秦易海的衣袖。
秦易海颇为厌恶的啧了声,颜欢满身酒气,冲鼻难闻。
颜欢知趣地撒手,浮着步子坐回石凳上,接着喝酒。
到傍晚时,有人来喊三人去北阁吃饭,颜欢酒已醒了,兴冲冲拉着乔一明走在前面,北阁与南亭相对,在连府最北处,阁分三层,每日都要宴请各方武林人士。
"这连家堡真是有钱,"颜欢不禁赞叹,"这些跑江湖的可都是死吃死吃的。"
"过会儿我们上三楼,不凑那些大嗓门的热闹。"颜欢生性怕吵,特意选了南亭来住,每日最烦的便是吃饭,一想起有那么一屋子的人吃吃喝喝他脑门就发涨。
乔一明简单附和两句,颜欢又问,"一明兄,你可会武功?"
"不会。"乔一明回答得轻巧,紧跟在两人身后的秦易海不觉笑了。
"那就好,诶,秦公子,你会武功吧?"颜欢回头问秦易海。
"会一些。"秦易海客套道。
乔一明在心里暗想,岂止是会一些啊。
"那就麻烦了,有些人吃饭的时候最爱和人‘一言不合',这样就能‘切磋切磋'了。"颜欢这两天亲眼所见,至此已有两人负伤,连带着劈坏了两张桌子,一把太师椅,撞残了一面牡丹刺绣的屏风。
"是吗。"秦易海眯起眼睛,"我还挺怕和人动手的。"
颜欢一愣,"咳,也没关系,只要说话时小心点就是了,像我这样,什么人都得罪不了。"
乔一明闻言,打量了颜欢两眼,要是像他这样,没事就爱和人东拉西扯不出事才怪,他又侧脸瞥了眼秦易海,他怕和人动手,也是为别人着想,是怕伤了别人。
乔一明很久没一下子走这么远的路了,幸好一路风景好算不错,才勉强不觉得累,进了北阁,一楼已经坐满了人,各张桌子都吵闹地行酒令,划酒拳,玩得不亦乐乎,颜欢连连摇头,带着两人上楼,二楼稍微要好些,席间乔一明还看见了宣岚和凉亭里那个铃铛发簪的女子,上到三楼才真是清静,楼梯口站了个家丁,见是颜欢才放行,让三人通过。
一上楼,乔一明一眼便见到檀香尘,她坐的位置正对着楼梯,同桌的还有凤四娘和翠玉。凤四娘在舀汤没看见乔一明,乔一明还是过去和她打招呼。
"四娘。"
"你小子,"凤四娘将碗放下,抬眼看他,抱怨道:"不是叫你去凉亭找我嘛,怎么没去?"
"我跟着连管家去找房子住下了。"乔一明抬头看颜欢,他和秦易海坐到临窗的位置。
"你们住哪儿?"问话的是檀香尘,她撑着下巴,很俏皮的打扮。
"南亭。"乔一明答道,"我先过去了,三位慢用。"
檀香尘见他走开了,问翠玉道,"就是过了竹林那块儿?跟颜欢住一起?"
"没错。"翠玉用手绢擦着嘴角,侧身看了眼颜欢他们一桌。
"这酥皮鸭不错,尝尝。"颜欢夹了个鸭腿给乔一明,"这里每天菜色都不同,连寒倒也费了些心思。"
秦易海望着窗外郁郁葱葱的绿色,说道,"听说这次五大世家,四大门派都到齐了。"
"这次可是选武林盟主,谁不想凑这个热闹?"颜欢对这个厨子的手艺挺满意,筷子动个不停。
"林立风怎么没来?"秦易海眯着眼看颜欢,"他不是最爱凑热闹了吗?"
"不知道,兴许是转性了,不爱热闹了。"颜欢苦笑一声,低头吃菜。
"说不定过两天要赶来的。"乔一明一句话惹得两人侧目,秦易海没想到他会帮着颜欢说话,颜欢也没想到乔一明会替自己解围,"你们看我干吗,我猜的。"乔一明被两人看地好不尴尬,转而闷了一杯酒。
"喂。"
乔一明额上冒汗,感觉有人拍他肩膀,急忙回头。
"你的手好些了?"
乔一明盯着问他他话的小女孩儿看,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盘着娃娃髻,套着一件嫩绿色的小褂子,很是可爱。
"你是和吕大夫一起......"
"我叫白烟云。"小女孩扬起下巴,粉嫩的脸蛋上满满的骄傲。
"原来是白家大小姐。"颜欢先开口。
乔一明还是没怎么反应过来,秦易海见他仍是尴尬,凑过去告诉他,"白家是五大世家之一,专攻医术。"
乔一明恍然大悟,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你给吕老头治,不如让我来治。"白烟云不客气地坐到他边上,"给我看看。"
"什么?"乔一明疑惑。
"笨蛋!"白烟云抬手敲他脑袋,"手啊!"
颜欢饶有兴味地看白烟云,见乔一明笨手笨脚地撩起袖子,白烟云煞有介事地捏着他胳膊的时候,不禁笑出了声。
白烟云立马拿那是双漂亮的杏眼瞪他,颜欢一个激灵,别向窗外,却仍暗自笑得不住打颤。
"我给你配瓶药酒,每日擦三次,每月再泡一次药汤包准三年内就治好,以后再也不会酸痛了。"
"好像,太麻烦了吧。"乔一明呵呵笑。
"白大小姐,他是个酒楼伙计,哪里那么闲工夫来泡药汤啊,再说了,去哪儿泡啊,让他每个月去白家泡不成?"颜欢顺手要摸白烟云的头。
"他这个手是被人弄断了又冻着了,成了硬伤,不这么麻烦来治还真没别的法子,靠针灸那是妄想,要是不这样,就等着老了疼死吧。"白烟云哼了一声,拍掉颜欢的手。
颜欢不介意,摸着自己的手,嬉皮笑脸地,"一明兄,这个大夫好生厉害。"
乔一明放下袖子,对白烟云道:"没关系,我也不觉得特别疼。"
白烟云不太相信地看他,最后摇了摇头,"不想治我也不强求你治,明天我给你送瓶药酒过去,你住哪儿啊?"
"我住南亭。"乔一明还挺喜欢她,嘴是凶了些,可心地善良,是个可爱的小女孩儿。
"不用了。"
白烟云跳下凳子,刚要走,听见一个声音冷冷的,音量不大,却很强硬。
"什么?"白烟云不解地回头,颜欢也有些不解,这秦易海怎么说冷脸就冷脸。
"我说不用白大小姐的药酒了,我这里也有药酒,他从前就一直在用的。"
听罢此言,颜欢拍着胸口,真是应验了林立风那句善意的提醒,乔一明和秦家那两兄妹就是一烂摊子,你少管闲事。
乔一明拍着白烟云的头,和颜悦色,"他在说瞎话呢,没有的事情。"
白烟云嘟囔着走开了。秦易海斜睨他,乔一明笑着,颜欢顿时觉得天寒地冻,忙打圆场,"吃菜,吃菜,这厨子手艺不比你们万花楼差,哈,哈哈。"
秦易海从怀里掏出一个深紫色小瓶,放在桌上,随即拂袖而去。
落下颜欢和乔一明,颜欢说着话,乔一明有一搭没一搭地回他,说了还没四句,就听见楼下闹开了。
乔一明听那声音耳熟,他上次在松仙阁听见的也是这种声音,标准的砸场子干架的声音。


第十九章
窗口的几桌人都探出脑袋去看,颜欢也向窗外张望,果然是秦易海,他问乔一明,"你说打得起来吗?"
乔一明舀着他的第四碗西湖牛肉豆腐羹,想了想,"可能吧。"
颜欢用筷子敲了下桌子,"坝上十三鹰都围着他呢,他厉害吧?"
乔一明笑了,秦易海的功夫他是见过的,招式奇特,往往是一招致命,不知道这坝上十三鹰能不能靠着人多牵制住他。
"他脾气可不怎么好,"颜欢把筷子放回嘴边,挑眉看乔一明,"你真知道我在说谁?"
乔一明一眼都没往外看,却是一副无所不知的表情。
"知道。"乔一明咬了口松脆的虾饼,满嘴酥香,"他一生气就喜欢找人打架。"
颜欢忽然特别来劲,跃跃欲试,"怎么没人劝架呢,诶,诶,诶,我得下去看看。"说完顺手捞取桌上的小瓶,扬长而去。
接连有三四个人跟着颜欢一起下楼去看热闹,最提不起劲的是檀香尘那一桌,三个女子端坐着扯家常,没人在意楼下谁劈了块石头谁折了谁胳膊。
楼下闹哄哄的,连家也当真没人出来劝阻,由着这些人打闹,乔一明实在吃不下了,看着一盘动都没动过的红烧肉心存惋惜,抬起筷子戳了戳,摸着肚子,叹口气,还是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等到乔一明下楼,看见十三个白发黑衣人或靠或躺,各个气喘吁吁,还有人衣服割开,露出血淋淋的伤口,十三人都使银钩,如今那银钩均被折断,散了一地。此时,围观的人也散得差不多了,颜欢凑在秦易海跟前和他说笑,特别显眼。乔一明想,秦易海真是厉害,他的武功或许是又长进了。
"一明兄。"颜欢热情得喊他,乔一明心里一咯噔,脑袋发涨,勉强对颜欢扯出个笑。
"还站那里做什么,我们去给秦兄也报个名,选选那武林盟主得了。"颜欢跑来拽着他,把他拉到秦易海跟前,"秦兄功夫果然了得,小弟真是佩服。"
"哪里哪里,颜公子过奖了。"秦易海眯着眼睛,也客气起来。
这一客气倒把乔一明吓得不轻,转念一想,秦易海虽然心高气傲,可表面功夫也是一流。和颜欢如此对话也不足为怪。
三人回到南亭的一路上,换了颜欢了秦易海有说有笑,乔一明听见他笑心里就噌噌冒出凉气。
按颜欢所说,这次武林大会推选武林盟主面向全江湖,比文比武也比谁更能收揽人心。乔一明想,以前听爹娘说中原考状元的事情,十年寒窗只为一朝金榜题名,想想这武林盟主比考状元都难,能文能武还要能服众。
怪不得,这些人得在这里耗一个多月。
乔一明回到房间的时候,屏风后的木桶里已经盛上热腾腾的水,床上也摆着叠好的衣物。晚夏初秋的天气煞是熬人,白天时穿单衣觉得热,到了晚上一定得加厚了穿,要不然可得受冻。乔一明匆匆洗漱完,就被不时漏进屋的冷风吹得凉,一咕噜躺到床上,裹紧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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