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只怪阁下太顾面子。如今却是悔之晚矣" 手腕翻转枪尖光芒一闪抵住剑尖,洛珏浅浅一笑,悠然回道。
清风中暮鼓阵阵,两人心中却不闻外物,至静至极。慕容远运气全身尽力抵挡由枪尖处传来的巨大冲力。洛珏的枪渐渐推进,让他的剑在空中弯成了一种不可思议的弧度,然后--寸、寸、断、裂。
"珏儿!不要杀我爹爹!"浑厚的内力由枪尖倾泻而出时,慕容清急声喊道。虽然爹爹为人确实让他不耻,但是身为人子,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爹爹命丧黄泉。
"现在开始,你可以恨我了"凄厉的惨叫声和洛珏轻巧的笑语声响起。
慕容远清楚的看见自己的血肉如何被剥离,四肢如何被拆解。那柄本是让江湖人笑为愚钝蠢笨而不屑去用的枪,此刻却比任何兵器都要灵巧得多。
慕容远断气时,便是看见自己的身躯如何被那杆枪绞得粉碎,连骨头都化作飞灰。一颗大好的头颅落在了自己儿子怀里,一双不瞑目的眼睛还瞪得滚圆,张开的嘴巴似是在怨愤的指责慕容清为何不肯杀了要他性命的人。
慕容清呆呆的看着手里的人头,半晌才惨叫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把人头扔出去很远。随后又连滚带爬的追过去捡起它紧紧搂在怀里。
血水顺着他的指缝流出来,一块一块的涂抹在雪白的衣衫上,风吹过,让他单薄的双肩瑟瑟的抖动,总是清澈的眼睛空茫得不再有光流动。他明明在呼吸,但却好像生命已经远离,僵硬的身躯,残破的表情。
洛珏依旧是满脸笑意的站在原地,斜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站在一片惊红绝艳中的他却像在蔓草荒烟中独自一人前行,赤裸裸的苍凉孤单。
"师傅!小心!"洛珏感到身后有人抱住他,然后剑撕裂皮肉时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他的耳朵。转身时看到沈千雄举起的剑和四千寻满是安心的圆圆眼睛。
31
江湖中人都知道隐阁以暗器见长,而隐阁本身就如暗器一样,隐匿于江湖中。如一个影子,你可以忽略它的存在,可你也不得不承认它是存在着的。
因为它无迹无形藏于暗处,就往往是让人防不胜防。而这样的组织或者人,大都精于隐蔽,逃匿,要人性命的不是多高强的武功,而就在于暗箭难躲一个防字。所以,当白初云一根软鞭迎上沈千雄的剑时,人人都觉得用惯暗器,背后伤人的他必败无疑。
出乎众人所料,更出乎沈千雄的意料。白初云的软鞭就如他的人一样,看似柔软而轻媚实际上却空灵而致远。
迎面袭来缓慢而无痕,却一往直前绝不拖泥带水。待到沈千雄身前时忽然加急,隐含风雷之势,忽如山洪爆发。
"想不到白阁主不仅暗器了得,这鞭法也是一流"沈千雄被白初云眼中绝不空回的坚定骇得后退了几步躲开这一鞭。
那种壮士痛别易水一去不回的决心,让他凭直觉躲开这有可能是玉石俱焚的招式。
"呵呵,沈盟主真是客气。论暗箭谁人比得过您老人家,连自己儿子都能当箭用的人,这世上怕是只有您老这样有[大志向]的人才有魄力做得出来吧"
软鞭回转抽飞想借机偷袭的两个人,白初云皮笑肉不笑的将沈千雄名褒暗贬了一番。
"白阁主过奖了。所谓英雄惜英雄,你我何不化干戈为玉帛"沈千雄假装听不懂白初云话中的刺,抱了抱拳满是谦逊假惺惺回道。
反正他刺他的,只要自己皮够厚,根本就是无关痛痒。与其因为一句话成了死敌,倒不如试着收归为己所用。
"呵呵,沈盟主的贱法如此了得,白某怎么攀得上呢"眼角余光扫了眼四千寻应敌的境况,并无凶险。白初云方安心的应对沈千雄。
夸张的猛摆手,一副愧不敢当的德行,暗地里却把嘴巴撇得歪到一边。呸,还真是人至贱则无敌,真怀疑这人还有面皮否。
沈千雄正待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发现围住白初云两人的那些人忽然间都呆愣愣的看向擂台,就连拼杀得眼红的四千寻都停下来。
不等他回头,滚烫的热浪由身后袭来,就算不回头也被身后的光刺得眼睛泛痛。一时间人影频闪,脚步纷乱。
光敛尽,人也散尽。台上白晃晃的骨架让本来觉得还有一搏之力的人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谁还敢多留一刻,怕是都恨爹娘少给自己生了两条腿。唯独沈千雄不退反进,提剑直奔那道静立于斜阳下的身影扑了过去。
"太好了,师傅没事,太好了"四千寻想笑着对师傅说这句话,但是由身体里拔出去的剑,让他嘴角抽搐了几下,最终无力的放弃这个表情。
软软的倒在结实的怀抱里,伸手抚上白玉一样的脸庞。真冰,如果不是师傅抱着他,他觉得自己正摸着一座雕像而已。
"谁要你多管闲事"把人推开,啪--一个耳光没留情面的扇下来,洛珏轻蹙眉头冷清的说道。仿佛四千寻舍命相救于他来讲比被人偷袭更让人厌恶。
"不是闲事,师傅的事就是小四的事"嘴角有血流下,顺着下颌滴落在水兰的衣衫上,与腰间晕得越来越大的墨色花朵映衬着。四千寻的手从又抚上洛珏的脸--热的,呵呵,师傅,原来你生气担心的时候血才是热的啊。
"本宫的事不劳公子费心"洛珏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四千寻已经褪尽血色的脸,拂开脸上那只渐冷的手,清淡的笑了笑后说道。
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推开四千寻的动作也很轻,但却无一丝怜惜。四千寻人飞出去的同时,洛珏慢慢朝沈千雄走过去。
"师傅,小四做到了。你说过,有天小四真的有保护你的本事了,这辈子都可以跟在你身边"
四千寻就如断线的风筝一样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身形,除非有人接住他,否则半条命的他不摔死也摔残了。但是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眼神紧紧追随着那道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影大声喊着。
"小子,想跟在他身边,就先闭嘴吧"白初云被砸到他怀里的人压得差点趴下,还好他臂力过人,才没狼狈的充当这小子的肉垫。看看眼神已经涣散的人,白初云边没好气的说道边出指如飞连点四千寻身上几处大穴止住还在流的血。
"阁主,值得吗?为那个人?"黑幕然早以捡回自己的那只断臂,抱着它蹲在慕容清身边。看看他手里的人头又看看自己的手臂,再看看双目已经紧闭的四千寻。
"小黑,世上有一种情意叫肝胆相照。不问值不值,只问肯不肯。纵斗转星移,日升月恒,这份情意仍将栖守其间。不为别的,就为兄弟这两个字。懂吗?"
看向那个孤傲孑然的人,白初云叹了口气说道。总是习惯把所有事都抗在自己肩头不累吗?偶尔也让你的兄弟我帮你分担一下吧。虽然知道你并不想牵连任何人,所以总是拒人千里。但是打从你碎了我的面具那刻起,我便当你是兄弟了
"哼,最怕人家不当你是兄弟"看到慕容清被尘土与血染污的雪白衣衫,紧紧抱着那颗人头,唇齿间早就猩红一片,白的几近透明的脸,空茫的没有生命的眼睛。
黑幕然拧起粗黑的眉毛回的有些愤然。这样一个全心为他的人,他都忍心去伤得如此之深,他们又算得了什么?
"小黑,跟你说了多少次,毒药能杀人也能救人。看事情为何不看两面?如若慕容远不死,慕容清能活到几时?如若不是他伤你一臂,你可瞧见他不曾给谁留过尸骨"
所以说这个人太别扭,做了好事总是不留姓名。要不是他白初云心细如尘,这家伙根本连一个朋友都别想有。
"可是,他把慕容公子害成这个样子"像是才发现断臂处的伤口有多疼,黑幕然无力坐到地上满头都是冷汗。但是仍然倔强的不肯承认自己的想法是错误的。
"唉,小黑,做什么不承认呢?那个男人心里,你跟我就如同慕容公子跟这小子一样,都是很重要的人。不过你也不用自责,那个男人这样做,有一半是为你,有一半是为了慕容公子"
白初云撕了外袍给四千寻做了一个简单的包扎后,确定他暂时性命无虞才轻轻放下他走到黑幕然身边。扯过衣袖细拭去他一头的冷汗,拥他入怀。
"骗人,阁主在安慰我是吧"黑幕然疲惫的枕在白初云肩头,声音有些哽咽。要是他能在机警一些,武功再强一些,是不是就不会断了手臂,也不会害得慕容公子如此这般凄惨了。
"呸,本阁主何时这么好心过。你这木头总是不爱用脑袋去想事情,你想,自己的大哥和爹爹都被喜欢的人杀了,你会如何?
恨不能恨,喜欢也不能再喜欢,那种悲痛不发泄出来,藏在心底久了会把人给逼疯的。不如就索性灭了他心底所有爱恋,恨得彻底吧。起码为了报仇的话,也算是个让自己好好活下去的理由不是"
轻轻拍抚着黑幕然的背,白初云叹息的说道。明明对自己都如此狠心的人,偏偏处处都为别人着想,但做事的方法总是那么独断专行,丝毫不去在意别人心底究竟是做何感想。热情却不善表达的男人,真不知道该说他是不懂得感情好呢,还是感情太过绝对好。
"呵呵......哈哈哈......"一个听起来让人有些毛骨悚然的笑声就在白初云和黑幕然耳边响起,疯狂得像是一枚鼠牙啃食在心上,扯得人全身发疼。凄冷得像是黄泉冰冻千古的冷冽,刺得人须发皆寒。
"慕容公子,你--没事吧?"黑幕然觉得就算在阁主怀里,依然被慕容清忽然而来的笑声惊得汗毛倒竖,头皮发麻。这个笑声太欢快,太爽朗,反而让听到的人浑身都不自在。
"爹爹,你终于答应清儿退出江湖了!咱们这就回家,再也不出来了。清儿会孝顺你,你不是一直想要清儿成亲吗?清儿都依你"
对于黑幕然的问话充耳不闻,慕容清捧起手上的人头,给它理了理乱蓬蓬的头发,又痴痴笑了两声后认真的对着它说道。
"阁阁阁......阁主,你你你......你看他......"黑幕然惊了,狠命的揉了揉眼睛希望自己是眼花,是疼得出现了幻觉。
可是揉过眼睛后看到的仍然是慕容清呆呆的笑容,木然的眼神。黑幕然觉得有什么卡在胸口,闷得他舌头都直打结。
"不要晃了,我看得很清楚"甩开黑幕然的手,白初云揉了揉太阳穴让头没那么痛。
是报复吗?因为他白初云说了那样的话,所以这个人就成心逼疯自己?何苦呢,到头来你究竟要惩罚的是谁?
"阁阁阁......阁主,怎怎怎......怎么办......"慕容清又笑了一下,这次连口水都流下来,和着他唇上的血流下来,让黑幕然不自觉的又拉住白初云的手,抖着声音问道。
不想你这么笑,不想你好像没有魂魄的行尸走肉,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你不是那样的人啊。
"来,清儿乖,把这个破皮球扔一边去,爹爹带你回家"白初云皱了皱眉头,撇了撇嘴巴,掰开黑幕然的手蹭到慕容清身边坐下,歪头仔细看了看他后,抬手轻拍着他的头说道。黑幕然的脸一下被扯歪,说不出来是个什么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啊啊啊--还我爹爹--"慕容清疯狂的扑向白初云,在他的身上又抓又咬,只为抢回他手中高举的那颗人头。
尖利的叫喊声就如生锈的刀划过石头,刺得人耳膜都发疼。让人不能相信,曾经那道温和清澈如泉水般悦耳的声音是同一个人所拥有过的。
"清儿,不乖的话,爹爹要生气了"咻的一下把那个[破皮球]扔得老远,白初云紧紧抱住慕容清把他在怀里沉声说道。
一向看重容貌的他,此刻也顾不得脸上几道被抓破的伤痕。唉,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想不到他白初云也会有今天。洛珏,看你小子怎么收场!
"爹爹不要生气,清儿会很乖很听话。只要爹爹不再踏足江湖,清儿什么都听你的"疯狂撕咬的人听到白初云的话马上乖乖的静下来,手抚上白初云纠结的眉头拼命的想揉散浅浅的痕迹。
看见不见消失反到被他搓红的肌肤时,慌忙扯过衣袖去擦,脸上一副欲哭无泪的慌乱表情。不要,爹爹,不要在清儿面前流血!
微微晚风吹过,夹杂着淡淡花香,冲散了一些血腥的味道。一个优雅妙曼的身影飘落,手中的枪已然收回袖中,看不见沈千雄的人,但肯定没在累累尸骨中。洛珏的表情虽然淡如烟云但是总归因为未能的尝所愿而透着些遗憾。那只老狐狸怕是又溜了吧。
"初云,怎么回事?"第一次,洛珏的脸上出现一种叫错愕的表情,一向没什么情绪起伏的眼波闪动得厉害。白初云怀里这个人是谁?净之吗?
"啊--爹爹,清儿怕,让他走!"
32
寒烟绕翠竹,依稀有阳光洒落点点,铺一地碎金。这曾是慕容家的竹林如今已经是无主的了,但是依然没谁敢走进去。
曾经有人想进竹林采几株笋,结果不出两个时辰,尸首就出现在竹林边,伤痕累累,俱是齿痕。随后竹林里就会传出揪人心肺的凄厉笑声。有人说竹林间有座竹屋,屋里住着一个人,一个疯了的人。
"宫主,白阁主递了拜帖求见"以前慕容远的书房中如今坐着的是洛珏,奔雷站在门外躬身说道。
人人都知道慕容家败落了,男主人的一去不归,让几个女人家为了维持生计变卖了房产。没人知道买这栋华宅美屋的是何人,但从每月都会来访的人身上可以猜测是江湖人。
所以没人敢在这方圆十丈内走动,就怕那些草莽汉子哪日刀剑无眼断谁个手足甚至要了谁的性命。
"他何时这么讲礼数了,请进来吧"轻柔的嗓音传出来,带着笑意。
奔雷领命而去,脚步飞快。不知道慕容公子遇到了什么事情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大概与慕容家的败落脱不了干系。不过既然宫主闭口不言,他为人下属的怎敢随意揣测。
只是自打移居这里后,宫主很少笑了,所以白初云的到访,让奔雷松了口气,起码宫主见到白阁主的时候都会笑。
人未近书房,门已然打开。里面的人坐在首位上,一身素白的衣衫没有半点修饰,却依然让人觉得他身荡日彩丹焰,尽管美目顾盼间难掩一丝疲惫,可也丝毫不影响它弯成弦月时轻泻出的慵懒柔媚。这个人无论何时见到,给人的第一个感觉永远是惊艳。
"洛宫主气色不错,这小日子想必过得无限逍遥吧。真是让白某嫉妒"同洛珏比起来,白初云挂着两只黑眼圈的脸倒是显得憔悴异常。
"白阁主,闺房之趣虽然其乐无穷,但也需节制才是"洛珏浅浅一笑,偏头看了看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的白初云,好心的规劝道。
不怪洛珏会这么想,看看白初云如同花落凋零的苍白面容,一向柔软纤细,走起路来款摆生姿的腰肢都僵硬微弯了一些,稍谐欢爱之事的男人都会这么想。
"呵呵,那也好过洛宫主看得吃不得。不过念在你我相交一场的份儿上,本阁主好心的送你一味灵药,解你欲火焚身之苦"
白初云掩唇笑得轻佻,眼角一斜,桃花乱飞,怎是一个媚字了得。只是这让男子看了都酥筋软骨的眼儿媚似乎热情得太过灼人一些。
哼,他到宁愿精尽人亡做个风流鬼,也不想夜夜无眠,时时提防做个冤死鬼。
"当日可是白阁主未得本宫点头,便私下拐走了本宫的人,今日却又为何这般好心"像是才发现白初云身边还站着一个满脸焦黑的人,洛珏轻笑一声,站起身走过去。拂开扣住那人命门的手,把人拉到身边。
虽然他很少出门,但也有所耳闻,隐阁几处安身之所被人挑了。这么些年下来,与隐阁结怨的又岂止正道,当影子不再成为影子的时候,是最大的失败。而这一切不过起源于一张地图。
"哪个是你的人,我根本都不认识你"脸色由焦黑变得赤红的人边拍开搭在他腰际的手边小声嘟囔道,圆圆的眼睛四下乱瞟,就是不去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