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上----若是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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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朱浣斩钉截铁地否定,"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呆著。"最近发生的事已经让朱浣的意识里但凡只要让扶息单独面对事情结果总是很不乐观。
"那,你看我现在似乎不适合走动。"总不会是要他拖著这身子陪他看察或是干脆坐以待毙吧?

霜上23

朱浣坚定地点头,於是再现出一个很满意的笑拍拍胸膛,"我背你!"
大义凛然啊,扶息抚额叹息,在想怎麽劝对方打消这个念头。而朱浣则自顾自地扶起扶息,"你放心好了,我背著你还能几十里飞奔呢。"言下之意别小瞧了他。
得意了,放弃反驳乖乖任由朱浣折腾的扶息心想这孩子已经开始自鸣得意了,不是才受打击的吗,韧性不错。
朱浣小心地把扶息放到背上,说实在的就这分量真不是问题,於是心里不仅觉得欢乐也暗下决心这次一定不能再让他受伤。一思及此处,他便又蹙眉,责怪起自己的不是。
"你的衣裳破了。"扶息闷声闷气地说道,伏在朱浣背上感觉著他以轻松的姿态在行走,十分不是滋味。
"啊,这个不是我弄破的!"朱浣惊叫一声,看了看肩膀处破了好长的一道口子。"你别和说吟翠姐姐说啊。"对於衣裳问题他担心的只有衣裳缝制者。
"吟翠知道了会很伤心的。"扶息煞有其事地认真点头,其实吟翠哪会在意这些小问题啊,他以前弄破的衣裳可是无法估算的。
"那个......"朱浣犹豫不决地停下脚步侧过脸想看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郑重地说。
扶息笑了笑,"放心,我会帮你说好话的。"虽然有点欺负人小朋友的嫌疑不过很有趣。
朱浣扁扁嘴,似乎察觉到不对,晃晃脑袋又继续向前走。地面有一层薄水,脚踏在上面一起一落能停到清晰的水花声,清脆入心。声声入耳,扶息靠在朱浣背上越发心凉,冷汗也一滴滴渗出,衣料贴在皮肤上吸收冰凉的汗水,他感觉血液在渐渐凝结了般。前方的路也浑浊不清,有凉风一下一下吹过,在耳边沉吟--
扶息打了个激灵,低浅的长吼声是他的错觉还是风声危异?
"怎麽了?"朱浣焦急地忙问道,背上的人似乎很不安稳。
"......你听到什麽声音没?"扶息逃避般地把脸埋在朱浣的肩处,竭尽全力地压抑心里泛涌而上的惊恐。这个地方、这个秘境,深处可能存在的东西是他此生都不想再面对的。耳边忽隐忽现的长吼声,在不断的提醒他,一次又一次,好似无数无形的链条缠绕。
"你听到什麽声音了?"朱浣不答,再怎麽迟缓他也能明显感觉出扶息的异样,而声音?他竖耳静听,只有微弱的风声。
难道是幻听?一般的秘境通常都以让身陷者精神崩溃或是身体伤残为目的而设,他若是幻听也不无可能,只是太真幻,令他无法确定,他亦本能排斥恐慌。世事本就不能任凭掐指翻手覆灭,尤其是刻苦铭心的经历,因此全然不能归咎与他反应过度。
"没事,也许是听错了。"从朱浣的反应便看出他并没有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因此幻听的概率很高。扶息尽量把眼睛露出来观察周围,无规则竖立的石柱比比皆是,低矮的至膝下而高耸的大约也有丈馀。这些石柱,莫不是暗藏玄机,又或单纯的摆物?
"你有什麽事一定要说出来。"朱浣带著叮咛的意味说。
"一定。"小声叹气,被担心了。
"真的要说啊!"
"真的会说。"
"......"
"所以说我有点冷。"扶息咬牙,视线恍惚摇动,深邃的黑暗中似乎有光亮,犀利的、危险地闪烁著,像是狩猎前给予猎物惊险的提醒。"不要、往前走......"吃力地吐出几个字,扶息只感觉自己被翻了身,肌肤所及处被针脚密集深浅不一地刺入再缓慢拔出,骨头则像被刀剐了骨质成碎末般。
"‘霜上',可救一时,苦其一生。"
"‘重缘血',侵入心血骨骼,可抑制‘霜上'大半毒性,一旦食之便再无药可解,三重用尽只待天命。"
"......只待天命也总比此刻便死要好。"
"上界凤羽一族之血与‘重缘血'兼合可加倍减轻‘霜上'的寒性。"
辉煌大气的宫殿,金色宫装的权位者以及九十九阶梯下白发长须的老者,面色凝重。宫殿外,长长的回廊两旁金菊落尽,清风瑟瑟扫残花。
扶息走在不见尽头的回廊上,脚踩踏过花瓣,云雾在身边息息浮翩。心脏突然停止了跳动,被撕空而出狰狞的爪子瞬间摘夺,血溅在明黄的衣裳,暗红的血腥。他拼命捂住胸口,疼痛似要撕裂了身体般,难以承受。
他看到了破空而出五官歪斜的怪物,突出的眼球沾著黏稠的绿色液体却发出刺眼诡异的绿光,嘴上下怪异地张开,舌头伸出口外塔在下巴处。身体上下遍布各种大大小小形式不一的伤痕,有的已结成厚重刺烈的疤,而有的是最近的伤仍断续流下暗红的血。四肢各异,似是各种不同类型的妖物的拼接,而尖利细长的五爪刺如鲜活仍在跳动的心脏。
一只拼合了人类身体和各式怪物五官四肢的魔物。
为什麽能只身闯入此地?
他的心脏,莫非也是为了拼接入那个丑陋扭曲的身体?
为何没有兵将阻止?
那是、他的心......
......

霜上24

猛然睁开双眼,扶息怒视面前的魔物,风骤然而起,残花飞舞,雪发凌乱。握紧的拳头,指甲陷如手心,心......心,他的心脏,早在千年前,千年前此时的场景里被夺去。那时的他,年少无忧,不知疾苦,却在一夕间颠倒霍乱。
他生平有三怕,一怕寒畏冷二怕妖魔邪魅三怕良药苦口,自然不是生来养尊处优而成。
幻境,幻景。
就是因为知道,方才表现出他的愤怒。出事後他一直都保持沈默,母亲及姐姐们为此而费尽心思,他心知而无语而言,不敢再添乱子,何况是被沈入镜池里。直到将"霜上"植入体内代替失去的心脏,而那一刻也预示著他与亲人的诀别。
可是即便是幻景又如何?
扶息脚下一软扶住回栏跪倒在地,是的,他又能如何,心有不甘又能怎样积压再大的愤恨又能怎样?那只魔物、那只魔物最後不是被除掉了,千年後被令合亲手除掉了──上界不能干预不能对它动手,唯一的原因就是它日後的身份对三界六道的平衡有著至关重要的制约作用,上位者默许某些有违常理的事,上界的仙神了悟前尘後世,上界、上界!
扶息戚然抿嘴,他和上界今生今世已无任何关系牵扯,所有的亲缘恩情今生今世也便无法报答,同时被告知的是今生今世也不能寻仇,否则五雷轰顶永世不得超生!於是,他的仇恨在生根发芽阶段便被扼杀,他只能重复不断地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要淡化仇恨,催眠般。
令合,她是烈性女子,和秦大义凛然弃了仙籍陪他流年千百。他知道,他们兄妹剑挑魔主大半原因是为了替他化解心结,几百年下来令合终於逮住机会一鼓作气灭了魔主。他无法欣慰,代价是令合被魔主部下百余众围追截堵纵身坠下结渊之地。
他因被遏制的仇恨生结,但他更不愿失去任何一个朋友。他向秦自告奋勇上了千绝岭,这是唯一能为令合做的事。
"嘀嗒、嘀嗒。"
眼前赫然是跳动的心脏,血正一滴一滴从内渗出,白玉的地上溅开一朵朵刺目的血花。
"没有了心,依赖‘霜上'和‘重缘血'而活的你,不痛苦吗?"清冷的声音,是令合面带疑惑。扶息一个窒息,险些背过气。他知道的、他知道的,这个抓著心脏用著一样的语气一样的面容说出同样话语的绝不是令合本人,他知道的。可是为什麽,依然有所动摇?
"难过吗?"
怎会不难过呢。扶息惨笑,血色褪尽。
"公子,娘娘最後让我带的话是‘请你不要难过'。"金盏菊,吟翠恭敬地将采自镜池畔的金菊捧在手心,浅笑盈盈。
扶息没有去接,缓慢地扭过头,难不成这幻境是要将他千年来所倚重的人和铭心的事都呈现一遍?是为了刺激他的仇恨还是让他因令合的事内疚自责?引导他陷入脆弱的恶性循环?他可以有所动摇但绝不能失心失性被牵著鼻子走,否则便会被困於此,无止境的绝望失意悲伤愤恨怨怼交织纠结不断。
"你越是表现得不在意,沈淀的情感一旦爆发只怕是大祸。"秦蹲在他身旁沈重地拍拍他的肩,然後又眯著眼凝视远方,"若是有此一日,你不要藏著捏著,想要怎麽做和我们直说便是。不要觉得是在连累带罪我们,上界可以绝情但我们绝不会不义。"
秦一向显少表现出正经认真的一面,那一天,漫天飞雪,在银妆树下他望天而笑,远犹坚毅。记忆里早以模糊了和秦家兄妹初见的情形,只隐约记得同样的雪天,白茫茫的天地点落红嫣。
"还有,你千万要活得足够久,不然我研究了几百年‘重缘血'岂不是无果而终。"秦嘴角噙著一抹笑意,"至於‘霜上'我就不打算染指了。"
不是不染指,而是不能动。"霜上"是他的命脉,在食用"重缘血"第三重"绡脉血"前若是能消解了"重缘血"催命的药性他也便能少受一重罪。扶息知道,他们的关心、担忧和顾虑,因而他更要活得好,活得久,才不枉费。
"千绝岭峦云峰昔照殿,他日有事相请还疏定当倾囊相助。"还疏倚手而言,语出淡尽。昔照殿的千缕,千年开花结果,还疏毫无迟疑地要让他服用,只是秦凉凉地说千缕也是极寒之物再食之他此身好好的在千绝岭当冰柱最好了。还疏由於常年於千绝岭修心养性生性淡然,但对朋友却是肝胆相照情义热血。
千绝岭上,只有洙扇和朱浣喜欢笑。
洙扇,一提到还疏总不会忽略她,她从根本上改变了还疏的一生,即使她不以为意。洙扇,笑得多却是极其淡然而最初会感到毫无半分情感的笑,世上任何事情置於她手都显得游刃有余,但她却也不爱多管闲事。
"上界之事不论是我还是你们,仅少插手为好。但莳秧生性不受拘束,他原本对此事便不宽心,令合亦然,但他不会贸然行事。"夕阳渲染将要被湮没紫色的身影,渊远渐长。"因此大半是令合抓住先机,那时事态严重定要及时通知我,不要自我认为是在添麻烦。三界六道,明哲保身是你无法做到完美的。"
对不起,扶息不知道该对谁道歉,令合之事秦第一时间也未通知洙扇,他知道秦不想打扰麻烦她於是他也便默许了。坠尘阁的结界是洙扇所设,一旦被破她便能有所察觉。如此一来他大可不必担忧园子的安危,只是事後洙扇怕是会生气。
因此,分明只须安静待在园子里便可,朱浣你为什麽一定要出面?对手是四大魔尊之一,不是虾兵蟹将的小喽罗。若是出了事让他如何同还疏交代又如何再有颜面面对青夫人,可知青青夫人罹天的缘由全然是因要救他?不是心口血,不是一滴血,也不是半碗血,更不是秦所说的药引,而是换血。青夫人唯一的条件便是她的子嗣不受上界管束,削为散仙。
"你很冷吗?"似在燃烧的发一向刺目,而那个熙日般的笑容无疑是最强的暖流。
扶息摇头,再摇头,他能说什麽,他想说什麽?道歉麽?还是若无其事地微笑以对?
千绝岭山下,遇见他时,内心便是万分震撼。他知道青夫人的一对子嗣养在千绝岭,他自动请缨去见还疏自然少不了要与那两个孩子打照面,但见到朱浣时还是激动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是他的身生母亲的血。

霜上25

"不要紧的,有我在以後不会让你被冻得冰冷。"相似的话语,自初识到现在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却从他口中说了无数次。他听了无数次,每每真正要说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无法开口,关於他母亲的原委他始终吐露不出半个字。
"我不喜欢你受伤。"朱浣皱著眉,抚摸他的发,令他感觉到了怜惜。
扶息偏头,躲开他的手,被怜惜的感觉,怎麽会从朱浣身上感受到?不该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若是他知道了青夫人的事、若是知道了......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话想对你说。"他很认真很认真地看著他。
......若是知道了就不会再说什麽有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了。扶息额头靠在扶栏上,熟悉的冰凉,来自身体外的感觉。朱浣还是孩子,涉世不深,许多感情都处在朦胧状态,太过於轻率了。
"扶息、扶息,为什麽不看我?很不舒服吗?哪里不舒服?"
秦说把朱浣带在身边,可以随时急救,他一直不赞成,令合安好後他得送他回还疏那。秦质疑他还信天命?天命?天命,有可违有不可违。但,他此次却想违之,与流著青夫人之血的子嗣纠缠不清的天命,他要违之。他还不了母亲的恩情,还不了青夫人的恩遇,能做的便只有违弃了天命而也要活著。
洙扇曾劝他随缘随命,她看到的结局是否有违他的意愿?因此他请求她,倘若有那一日,即便是杀了他也要扭转乾坤。他看重的从来不是自己的命,而是众人为之的性命,若是他一时的韧性而为害了他们他情愿什麽都不要。她看著他良久,然後说不会有那麽一天的,他一生劫难皆可度。
好一句"一生劫难皆可度"。
"扶息?"呼唤的声音落在耳边,他依著栏磕了两下,换来身边的人更惶恐的惊叫。
"扶息、扶息!快醒醒!"
他摇头,他从未睡得安然,梦里千百回转,都是被可以模糊的记忆。母亲的慈爱,姐姐们的关怀,青夫人柔美的笑容,秦家兄妹在雪下伸出的手,洙扇淡淡的凝视,还疏偶尔的哈哈大笑,以及那个孩子温暖的言语。梦,令他惆怅不安,却是他憧憬的融和。
"扶息......"
不要悲伤地唤他的名,好像他已经丢弃了所有不顾一切似的。
他,是不是真的该放弃这样的执著?是否不该坚持?
"为什麽?"
......
为什麽?
因为,不想、不想再看到刺眼的白与红。
"......扶息。"温暖的怀抱,是谁的温柔?"不要拒绝,不要强迫自己拒绝我们。"
令合?
"哼,你若是敢让我白费了几百年的心血,即便是掀天倒地也绝对会把你揪出来。但是,不要以为你是为了我们或谁而活,那样岂不是很没趣?"
秦啊......
"何谓看开看不开,心思所在,倘若不开心何来宽心。转身看看,你为何要执著於此,如此一来是他们欣慰了还是你释怀了?"
洙扇。
不是的,他无意将秦和令合他们卷入深渊,他一直静观其变,任由事态发展,但不表示他认同一切。
"你不喜欢雪,还是单纯的白色?"
不是不喜欢,而是无法接受。
还疏,你不是也有无法接受的事情?九天之上。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不会让你感觉寒冷,我有的是无穷尽的热量。"
......
不是这个原因啊。
"所以,偶尔也要将压在心底的情感放到日光下晾晒,不想说便不要说,不说不表示不能表现。我和哥哥,想解开你的心结,但杀了魔主又让你们担忧难过。是天理循环吗?"
怀抱著他的手臂收紧,生怕他受到一丝伤害。
"我......不想看到你受伤,不想看到你惨白的脸色,不想听到你拒绝的话语。"哀求而难掩痛苦的声音,在耳边清晰道来。"所以,不要闭上眼睛,好吗?"
不要拒绝真诚挚意的感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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