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情况"是他爸爸的口头禅。林爸爸是一名缉毒警察，接电话的第一句总是问，"什么情况？"
艾辉这个那个说了半天，终于指了指他身上的手绢。"你丢给我了？"艾辉只好点头。林晓明站了起来，活动了下手脚，"行啊，你跑吧，我追你。"
艾辉傻了一下，反应过来掉头就跑。林晓明在后面撒丫子追。可怜艾辉小朋友哪里做过这么剧烈的运动，没多远就被从后面逮了个正着。
林晓明把艾辉压在身下，"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谁都能抓得住！哈哈，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
林晓明特崇拜他爸爸，小小年纪，英雄主义膨胀，无论做什么都把自己想象成光荣的人民警察。
因为一条手绢，两个人成了朋友。林晓明抢艾辉吃的，艾辉帮林晓明做作业，很协调的友谊。外人看来，艾辉是被林晓明欺负了，其实他心里非常的满足。林晓明肯陪他玩儿，陪他说话，从小到大，他还没和人这么亲近过。
艾辉是有钱人家的小孩儿，小朋友都知道，因为每天放学都会有小汽车来接他。这也是大家疏远他的原因之一。但是林晓明根本不在意这些，甚至当有人在背后说艾辉坏话的时候，他还出拳教训一下。
就是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十一二岁的年纪。林晓明看着艾辉的考卷说，你的尾巴翘上了天啦！
上了初中，幸运的还在同一个班级。林晓明拿着作业可怜兮兮的望着艾辉，艾辉小脸儿一板，"自己做！你再考不及格，你爸又要打你！"
初中二年级，林晓明已经成了全校的风云人物。提起他全校没有不知道的，长的好，打架厉害，讲兄弟义气。时不时有女生递个情书什么的，他照单全收。他在艾辉面前终于有了炫耀的资本，一起品评哪个字写的好，那个女生长的比较漂亮一点，更厚颜无耻的要求艾辉帮忙回信。艾辉提笔就是：亲爱的小倩同学......情话绵绵，什么露骨写什么，眼皮都不眨一下。林晓明在一边看着，下巴掉到了桌子上。
初三。紧张的备考。艾辉下晚自习回家，照例有车子来接。刚上车，电话响了，听到那边林晓明虚弱的声音在笑，"艾辉啊，呵呵，我要挂了，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好不好......"
艾辉在漆黑的小巷里找到浑身是血的林晓明，把他扶上车，送去医院，听着缝针的林晓明杀猪一样的嚎叫，艾辉握紧了的拳头松开又握紧，他转头对着身后的人，"白叔，我求你帮我个忙。"
林晓明不知道从哪得罪了一群小混混，逃了晚自习单刀赴会，结果落了个被群殴的下场。但奇怪的是事情就这么平息了，那群小混混打了他一顿就再没出现过。
初三毕业，两个人坐在学校顶楼上看着蓝天白云。"你上次那个女朋友呢？"艾辉闲闲的开口。"早分了。"林晓明抽了一口烟。艾辉瞧着他的侧脸，"你少抽点烟吧，像个流氓似的。"
林晓明故作深沉，又吸了一口，"艾辉，"他说，"你们老艾家，就是那个，贩毒的老艾家吧。"
艾辉觉得林晓明是个粗神经的人。是个没心的人。可是事实看来不是这样，某些事情他还是很敏感的，他差点忘了，他爸爸是个缉毒警察。
这种敏感不是他希望的那种敏感，这是一把会伤人的利剑，毫不犹豫，就穿透了少年的心。
第五章
"艾辉，适当的，你收收手吧。"
林晓明从餐厅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秋天快过完了，一早一晚儿的还真有点冷。他紧了紧衣领，下意识的伸手掏了根烟出来点上，从初中二年级就开始抽烟，到现在有十多年的烟龄了。林晓明站在餐厅楼底下，抬头看着二楼VIP室亮着的灯。那个时候，艾辉总是说他，"你少抽点烟吧，像个流氓似的。"可现在他艾老板不是也没命的抽，呵，半斤八两了。不过遗憾的是不知道那家伙是从什么时候好上这口的。
一根烟抽完，把烟头踩灭，林晓明又抬头看了眼，灯还在亮着。他整了整衣服，咳了一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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局里最近很闲，一副太平景象，局长心情也不错，上上下下一团和气。刑侦队几个成员凑在屋里打扑克，林晓明推开门，就看见小王骑在凳子上指着黑子大骂，"你个龟孙子！我说我怎么老输呢！你藏牌啊你！"
黑子咧嘴一笑，"你哪只眼睛看见了？玩不过就认输......"
林晓明敲了敲桌子，"都给我消停点儿！"
小王从椅子上爬下来，"老大，给兄弟们早点儿活吧，都闲出病来了。""这不就给你们送活儿来了，我领你们出海抓鱼去。"
说抓鱼就去抓鱼。其实是最近很多渔船近海作业手续不全，海警那边人手又不太够，就把市局里几个闲的没事做的人拉过来顶岗。不过是查查营业证件的差事，说白了就是可以开着警船闲逛。海风很冷，几个人上了巡逻船才发现穿的有点少，小王倒是兴致勃勃，"早知道带个鱼竿来，看能不能钓到鱼。"
他们根本没想到会碰上什么危险。
煞有介事查了几艘渔船手续，看到过来的小船一律让他们停靠，这时候发现一艘中型船驶了过来。照理说这条航道不允许私船进来的，小王二话没说立刻鸣笛警示。
一旁几名海警看清了来船，互望一眼。其中一个人有点尴尬的咳嗽一声，"啊，那艘船手续刚查过，不用查了。"
林晓明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叫了一声小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家伙已经上了踏板，上船去了。
林晓明心理咯噔一下。一边的黑子二话没说，紧跟了上去。
船里是几个年轻人，站着看他们几个上来，都没说话。小王也立刻觉出了问题，他回头看了看林晓明，又朝着旁边码着的几十个大箱子瞟了几眼。只是个眼神而已，没想到对方有人刷的一下拔出了枪，但是这边比他们更快，站在旁边的黑子早已经欺上身去，枪口对上了那人的脑袋，嘴里低喝，"别动！"
黑子的身手是省里创下名头的，他这拔枪闪身的动作，有人专门给了个别称，叫"鹞子冲天"。
对方几个年轻人刷刷全部把枪掏了出来，林晓明心里想，这下事情算是闹大了。
双方僵持了一阵，就听警船鸣笛，海警透过扩音器传话过来："船上的人，放下武器，立刻靠岸！"林晓明差点儿气吐血，他妈的拿我们当猴儿耍呢！还放下武器！！我放你个姥姥我！
枪声响的很突然，估计这几个走私运货的都是新手，没什么经验，看到大批警察过来就乱了阵脚。其实大可以拿他们几个做做人质，走私船都能开到这里来了说明已经打好招呼了，那边海警喊话也是想暗中给他们提个醒，没想到这群傻瓜们竟然当了真，开了枪。
最先被撂倒的是小王。林晓明枪法好速度快，赶过去把他扶起来，还好只是腿部中弹。黑子二话没说照着对面连续两枪，两枪就是两条人命，听着那两人砰砰倒下去的声音，黑子回过头来紧抿着嘴唇，看着小王，"你没事儿吧。"
事情在海警们涌上船来之后平息。对方五个年轻人，死了俩，重伤两人，轻伤一人。小王腿部中弹，黑子和林晓明均安然无恙。船上缴获打量走私物品，价值上亿。
第二天，局长拿着报纸，脸部抽搐。林晓明站在对面低着头，一声不吭。好半天之后，局长终于出声了，"小王怎么样了？"
"在医院里，没什么大碍。"
"知道那批货是谁的么？"
"......知道。"
"很好。货是被扣下了，对方的人也打死了。你满意了吧。"
"局长，我不是有意......"
"别和我解释，和我解释也没用。关键是，你现在该怎么办。"
......
局长揉了揉眉心，"这样吧，晓明，我准你个假，你出去躲一阵子吧。"
......
懂得体贴和照顾部下的领导，就是好领导。
其实局长是个不错的人。
第六章
林晓明并不像局长那么紧张。他不就是阴差阳错的截了他艾老板一批货么，况且这件事情完全是个意外，要不是那几个运货的太嫩了点，两方面根本打不起来。
当然最本质的是，我们的林队长根本不相信艾辉会真的动他。
所以当假批下来的时候，林晓明想着，终于有时间可以陪陪父母和女儿了，嗯，或许全家出去玩一次比较好。
小王伤好的很快，半个月就活蹦乱跳的出了院。林晓明、黑子，外加几个队里的弟兄集体给他庆祝，说是去去晦气。一行人包了个大厢，啤酒成打的上。大家伙都喝高了，闹了一下午。林晓明喝的也有点多，站起来晃了几下。小王扶住他，"老大，你要走了？"
林晓明唔了一声，"你们也散了吧，早点歇着。我去接林琳放学，明天带她出去玩。"
小王笑了笑，"我去接吧，你没少喝，开车不安全。"
小王是个体贴的好同志，尤其对他的老大，几乎是照顾的无微不至。有人就曾经开过玩笑，"林队没了老婆，有了小王也是一样的。"
小王是5点钟走的，差十分钟六点的时候，林晓明手机响了，居然是局长打来的，"小王出事了，赶快去中心医院。"
一伙人差点把医院的门撞飞。手术室灯亮着，很多同事已经等在门外，林晓明一到，所有人集体对他行注目礼，安静中可以听到他粗重的呼吸。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一个个都杵着干嘛呢，谁告诉告诉他，怎么接个孩子就接到医院里去了？
"林队，"终于有人开了腔，"您先冷静一下。"
他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发现小王开的车被爆了胎撞在路边的护栏上，人躺在车外大概50米处，脸上身上全是血，人已经昏迷，但是怀里抱着林琳的书包。初步判断，对方并没用枪，小王身上被开了几个洞，用的都是刀子。
林晓明终于肯相信，他们的确是冲着他来了，而且报复的是他的女儿。
手机铃声响的很刺耳，林晓明接起来，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林队长吧，怎么样，心情可好？"林晓明握手机的手不停的抖，"你是谁？"对方似乎轻笑了一下，"您的部下还没死吧，放心，他没什么大事，我们没打算要他的命，只是遭点罪。""林琳在你们那？""我们会好好招待你女儿的，不过她性子可真烈啊。呵呵，这种小丫头，玩起来肯定爽。哦，不是那种玩儿。林队长放心，我们会慢慢，慢慢的把你女儿还给你的。你说她哪里和您长的最像？鼻子？还是眼睛？""你他妈的......""林队长如果当初开明一点，也不会有今天了。好了，以后再联系吧，你会收到很多包裹的。再见。"
通话显示结束，手机已经快被汗水浸湿了。
小王的手术还在进行。大家伙看着林晓明，又看了看手术室亮着的灯，互相对视了一眼，非常有默契的各自散开。警局里所有警车集体出动，展开全城搜查。电台马上插播了广告，寻人启事，找一个14岁的小孩儿。整个市局空荡荡，只有局长一人留守，他老人家抱着电话，"喂，是我，啊，不好意思这么晚了打扰您，但是请您一定要帮个忙......对，对，那个，艾老板，他扣了我们的人......还是个孩子，请您一定帮忙通融............"
所有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儿，只有林晓明仍旧很冷静的坐在手术室门口。他点了一根烟慢慢抽着，眉头紧锁。事实摆在眼前，他却还是觉得像做梦。可是一切都在提醒他，这些都发生着，残忍的发生着。他从来没发现自己也有这么脆弱的时候，竟然不敢去面对现实了。
又坐了一会儿，他终于颤抖的摸出电话，拨了一个号码，听到接通的提示音，他立刻说，"一切冲着我来，不要为难我身边的人。"说完，立刻挂断。
他无法听那人的声音。他怕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第七章
小王在接近午夜的时候被推出了手术室，身上插着管子，转进重症监护。医生摘下口罩，"能活下来真不容易，多亏身体底子好。"
林晓明抹了把脸。神经绷着，脑子里面有根筋一直突突地跳，现在终于得到暂时的缓解。身边的垃圾箱里全是烟头儿，他习惯的去摸口袋，已经空了。站起来，打算再去买一包，刚转过走廊，就看到一个人立在窗口。黑子见他过来，开口叫了声，"老大......"
"嗯。""他，他......""没事了，"林晓明拍了拍他的肩膀，"不会有事儿的。"
"我就知道！"黑子一边擦眼泪一边笑，"我就知道！那家伙死不了的！呵呵......"吸了吸鼻子，"他那种人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出去找人的兄弟陆续回来了，一无所获。大家又回到医院里，得知小王已经转危为安，多少有点安慰。一个兄弟乐观的拍着林晓明的肩膀，没心没肺地，"林队，放心，你女儿一定安全。因为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我们还没发现尸体。"话音刚落，人已经被所有人以眼神秒杀。
林晓明看着一张张紧绷着的脸，"大伙儿辛苦了，都先去歇歇吧。"
电视里，商场大屏幕，车站入口的滚动屏，所有能见到的地方全部是林琳的照片：提供线索者重赏。警局里调动内线外线，尤其是平时和艾家打过交道的，集中全部力量，哪怕能打听出一点消息也好，局长也守着电话等回音儿。一个浑浑噩噩忙忙碌碌的白天过去了，什么都没等到，包括林晓明的手机，响都没响一下儿。
到了傍晚，局长把林晓明叫到办公室，犹豫了一会儿，"晓明，船上打死的那俩人，其中一个有点来头......你要有点心理准备。"
下午5点钟，林琳平时放学的时间。
林晓明收到短消息："到光复路15号茶餐厅。有包裹。"
店里没几个人。走进去，环顾四周，西北角坐着一对老夫妻，他们后面是一对年轻情侣，左边一排椅子都是空的，在最里面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纸箱子。
林晓明走过去，箱子上用红笔写着：林SIR。一瞬间，林晓明脑子里像是想起了很多，但又捕捉不到什么，最终只定格成女儿的脸。发白的手指揭开盖子，他已经做好了准备。林琳，无论如何，爸爸会替你找回公道。
可是箱子里面什么都没有。
饶是身经百战的林队长，也泄下了一口气，瘫坐在椅子上。他低下头，疲惫的用双手抹了把脸。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老爸。"
小姑娘辫子散了，衣服也撕了几道口子，衣襟，裤子，袖口，是干涸的血迹。一边脸肿的很高，嘴角也破了皮。她推了推愣住的林晓明，又叫了一声，"老爸！"
林晓明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林琳......你......"
林琳紧紧抿着嘴唇，一边明显突出的腮帮子使她这紧绷的表情有点滑稽。她恶声恶气地，"放手！疼死了！你怎么当人爸爸的？啊？天底下有几个这样做父亲的？！女儿被人抓了你都不管！！我是不是死了你就觉得干净了！"
林晓明仍然抓着她的手腕，"林琳！"
"平时就不管我，把我扔给爷爷奶奶，电话都不打一个！现在好了，等我被他们弄死了，你就开心了！"
"你......"
小姑娘越说脾气越大，一脚踢翻了旁边的椅子，"我他妈的......"，她顿了一下，抬头看着林晓明。
林晓明什么都没说，一下子把她搂进怀里，"什么都别说了，乖女儿，你能回来就好。"他摸着女儿头的手还在不停的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