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是修炼过《绯樱式》的人,他们的血才有这样的效应。而当时宫主大功未成,只能延缓这种病症,想要彻底解除它,必须要修炼到最后几式……但是,这武功确实不是什么正路子,想要冲破最后的屏障,还要以亲人之血来祭。”
寒殒疾,那又与我何干?他练他的绝世武功,若是出了差错也是咎由自取!
“你还不懂?”他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笑,“你以为宫主他取玉、娶亲都是闲来无事才做的吗?!你连自己得了什么病都不知道吗?!”
取玉……若以灵器为辅,确实可以加速功力精进,但那对自身绝对是极大的负担。
听他这么说,我这也猛的才想起自己经常无故感到身体发冷,四肢僵硬,像是快死了般,但从来无暇去顾及,只当自己心神俱疲……当年跌入绯寒池,不过区区凉水而已,我这练武之人竟然也能昏过去,在京城街头感到奇寒刺骨、前几日在天寒我刚刚找回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时,也是几近昏厥,那时却也只以为是自己受不了巨大的刺激,难道是这样吗……
我一下有如醍醐灌顶,头皮一阵发麻,心脏像是被勒紧,越是跳动,就勒得更深,疼的撕心裂肺。
这样的事实,让我怎能接受?所以我选择自欺欺人:“你有什么证据证明?”
他哼了声,眼中尽是嫌恶:“你这种人让人看了就心生厌烦。”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封信函扔到我怀中,冷冷偏过头去,站了没一会,就转身离去了。
我低头拿起那信,看着信封上的字:遗笔。
登时我就下了一跳——这是绯墨的字,他难道已经做好一去不复还的准备了?
我稳了稳心神,拆开了信件,白纸黑字,抖开:
“寒玉:
若你能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能在你身边了。今生不能偿还的,便等下一世吧,可若真有三生三世,我只愿守你安稳,再不像如今这般风雨半生,还不顾一切地扭曲了你的人生——其实你一开始并不想站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上吧?所以你一定很恨我。
一切的事情,想必左护法都已经告诉你了,曾经的事情你若觉得痛苦便尽数忘了吧。忘了我们之间的纠葛,忘了有我这个人,你肯定会活得没有如今这般受尽折磨。本来我还想让你因为恨而永远记住我,可我后来才发现,你若真的恨我,我却是受不了的那个人。
有时候我真的有些后悔,为什么在你忘了以往的事时我却又去找你,让你又卷进来这重重黑暗。
我灭杀天寒之时,你的痛苦我都看得到,但我不能手软,你在离天啸的控制下多一天,就多一分危险。天寒派的人在离啸天的引导下个个对你心怀叵测,我杀他们,不过为你绝后患。你若不信,便只当我胡言。
寒玉,本是有许多话想对你说,想跟你好好解释我们之间的一切,但每次遇到你,我到嘴边的话总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或许你只当我又在哄骗你罢,我不知为何看见你与别人在一起总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而你却从来不管我做这些的目的。是啊,我这样阴晴不定,又怎会让你信任?
或许此去我将不会回来,但有一点我想告诉你,寒玉,你知道樱的花语吗?——纯洁、希望、还有……等你回来。
其实我一直都在等你回来,可你不曾看见。
绯墨。”
29、执念
不知什么时候,信上出现了斑斑水渍,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湿漉漉的一片,连脖子里都是浸湿了一片。
为了练功取血,他娶了季若谷。
为了取玄冰玉,他数次推开身边的我。
为了让我活着,他宁愿让我恨他,自己与天下人为敌。
可他却从未给过我保护他的机会,我估计若不是蓝夏风看不过去将这封信提前交到我手中,我估计就会后悔一辈子了。
当年在巫月崖上,那深深的吻,是他将自己的生命全部留给了我,难怪那时他那么消瘦,脸色是那样苍白,可我不曾发现,他眼底所有的温柔。而当时我又捅了他一刀,恐怕他的心早就已经满目疮痍了吧。
而我这才想起,当时他的眼睛那样晶莹,是因为他的眼中有泪,最后看他的那一眼,我看到他的神色是那样的痛苦,可我当时满心都是恨意,怎会再去想他为何露出这样的神色?
我攥紧这几张纸:笨蛋绯墨,你这样自作主张,真是讨厌死了。
我站起身,却已压抑不住自己的声音,上气不接下气地哭着,但我还是拼命地往回跑,好几次因为视线模糊而被树枝绊倒,浑身狼狈不堪,但我不敢停下,我怕迟一刻,这封信里的内容就真的成为的他最后说给我的话。
我好不容易跑了回去,却刚好看到柳虔生举剑刺向绯墨,他是江湖上的老前辈,武功内力都属上乘,若绯墨此刻接他一剑,定命不久矣。而若绯宫其他人都在缠斗,连两大护法都脱不开身来。
蓝夏风杀红了眼,想要冲到绯墨这边来,可是刚杀开一个口子又有人冲上去,他的身上也已经是伤痕累累。
——我的脑子瞬间空白一片。
“咳……”他会不会感到懊恼?自己拼了命想要救的人根本不珍惜自己的性命。
我看看没入我胸前的锋利的剑刃,感觉竟还有一丝庆幸:可是他的命,比我的更重要。
我扬起嘴角,一丝血却顺着滑下,这一剑伤及要害——我想我命不长了。但是,他呢?一想到他,身体一阵颤抖,用手捂住了嘴,咳出的血从指间滴落。恍惚中看到他,他依然是那么美,浑身浴血,一种绝望而残酷的惊艳。
绯墨,你是我一生的执念。
“离掌门?!”柳虔生不可置信。
“对不起……这个人,我不能让你们碰。”我抬起手,用内力震断了此剑,但因为运功,血又汩汩流出,让我一阵晕眩。
柳虔生浑身发抖:“你、你……好你个叛徒,枉你是江湖正派的掌门人,竟然相助邪魔之辈,我等与天寒派从此势不两立!”
我心中一惊:姐姐和非儿都还在天寒,若这些人从此与天寒为敌,那我岂不是害了他们?
“离昭晗自愿将掌门之位相让,我的立场与天寒无任何关系!”我咬牙道——最终,我与天寒还是断尽了关系。
柳虔生满面愤怒,还想说些什么,他的脖颈处已经被斩开了一道大口子,血液喷涌而出,他大叫一声捂着脖子倒下,我看到他身后充满杀气的蓝夏风,而他发出一道风刃后,后背又被无数人的刀刃刺破砍伤。他一下跌倒在地上,血红色浸透了他的蓝衣,变成了沉重的黑色。
“宇谦!!——”人群中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我认得她,她是碧桐谷的女弟子,名字似乎叫夏静。
然后她冲上去,抱住了不知生死的蓝夏风,大哭起来。
对了,蓝夏风的本名叫蓝宇谦……我都不记得了……脑袋愈发昏昏沉沉,睁不开眼。
胸前一阵温暖,是绯墨将自己的真气渡给我,我回眼望他:“如果活下去的只能有一个,我希望是你。”
他看着我,笑着叹了一口气:“寒玉,我爱你。”
在所有人欲杀上前时,绯墨当着天下人,紧紧抱住了我,蜻蜓点水般吻上了我的唇。
温柔多情、缠绵悱恻,却是在这最是杀机四伏的时候,我可还是觉得一阵晕眩——如果我没记错,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言“爱”。
多少次想过放弃,多少次痛彻心扉,多少次陷入绝望。
曾经以为,这世上最不可信的两个字就是“永恒”,但是我现在确切地相信,须臾百年,红尘沧海,只要你的一个回眸,便是永恒所在。
我终于承认:绯墨,我从未放弃过爱你。
只是爱恨纠葛太多,我选择了蒙蔽自己的眼睛。
南轻蝶急匆匆地向这边跑了过来,绯墨扬扬手,她朝着夏静那边喊道:“夏姑娘!快带着左护法离开!”便带着我几个跳跃,把我放到几丈之外,给我稍稍止血后,看那边的夏静根本脱不开身,便又冲到人群中——
那些正派人士,看到夏静竟然会与若绯宫左护法私交甚好,有几个女弟子竟然冲上前去抓住了她的头发,狠狠甩了她几个耳光,目光是想象不出的恶毒,还有人去不停地踩她的肚子,扯她的头发——可她一直紧紧抱着蓝夏风。南轻蝶旋身踢开打得最狠的那几个,从地上拖起蓝夏风,看了夏静一眼,便朝我这方向飞过来,夏静也急忙从地上爬起来,跟上南轻蝶。
我靠着树,看着南轻蝶将蓝夏风放下,夏静就站在蓝夏风的身侧,眼神忧伤又温婉——她现在看上去跟我差不多的狼狈,嘴角挂着血丝,头发被揪得凌乱着,可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温如春风。
即使隔这么远,我也能听到很多人的骂声,混杂着我的名字,非常污耳朵,可我又能怎么样呢?我明白自己是咎由自取,可我知道我只要不后悔,别人的想法与我何干?
绯墨的声音很低沉,但是能传出很远——他说:“退下。”
若绯宫的弟子不再与正派人士打斗,能脱身的都快快退下了,正派人士似乎瞧出了端倪,有些呼啦啦退出很远,有些又向着绯墨步步紧逼——那玉炙宫的人呢?怎么都不见了?难道是打不过先开溜了?
但是绯墨下一步的动作打断了我的思想——他的身侧突然飘出了很多樱瓣,旁人见了都不敢贸然靠近,可目光都非常被动地被牵制住了。
绯墨微微抬起了手,旋地而起,光芒万千,如同白虹贯日,身姿能令天地失色。
我喃喃开了口:“这是……”
南轻蝶给蓝夏风止了血,停下了包扎的手:“妖樱焚天。”
我吃了一惊,看着那个人的身影以神的姿态俯视万物。
我的目光可以看到他的眉心出现一个符文状的印记,左耳的玉樱呈现了血红色,我抚上自己的左耳——阴差阳错地戴在身上的八重玉樱,庆幸它还在。
如墨长发飞扬翩跹,衣服在空中飞扬展开,樱花已不知何时变作了血红的光,围旋着他。
“大家小心!”有人高喊。
一切已晚,血光终于凝成花,一重一重,开出了一朵妖异的八重妖樱。
人群中有人在尖叫、有人在互相践踏、而有人甚至彻底看傻了,而绯墨像是坐在天空中的王者,看着人们在可笑的挣扎。
我看到他伸出了手,优雅从容。可是下一瞬间,我彻底震撼,所有的人几乎一下子全部静止,身体内部传来了闷响——血的颜色拢了天地,视线也完全被光覆盖了。
待会神,就看到他斜身对我,夕阳从他的身前照射而来,将他的笑容拉长进我的眼睛。
而他的脚下,是遍地尸体。
夏静吓得失了颜色,眼睛直直的,后来便扑进尸体堆中哭喊着她同门的名字——这姑娘也真是可怜,明明被师门抛弃,竟然还会为他们伤心。而我又想,我明明多次被伤害,为什么在终于下定决心要离开时,他的一段话又让我回了头?
“怎么回事……?”我呆呆地开口。
“这个是——”绯墨指指自己的左耳,“绯樱式。”
我吞了下唾沫,指指自己的左耳:“这个呢?”
他笑道:“上半式。”
“你给我这个?!”我大惊。
他走向我,身后承着残阳如血。有人说,斜晖最美,神秘又有一丝舍不得。
他垂眼一笑,回身道:“别闲坐着了,你有什么目的?”
远远地,看到一架大辇,它的顶棚上坐了一个人,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可他身子舒展,完全没有惧怕之意。
我刚才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那里坐了一个人,真是可怕。
“凑热闹而已,在下并无什么目的。”那人说话了,带着鼻音,像是被刻意扭曲过。
说罢,他从高处跳下来,渐渐走近。我已经进入了戒备状态,浑身绷紧着,警惕着那人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可他渐渐走近,我却觉得那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他一身青白锦袍,衣角蔓延着火纹——此人竟是玉炙宫宫主!他刚才说话了!但他的面容一直隐在光里,看不清晰。
绯墨转头对南轻蝶淡淡地说:“右护法,去处理这些杂物。”
南轻蝶看几眼地上的尸体:“宫主打算如何处理?”
“扔下山谷,喂给那些畜生。”他依旧云淡风轻。
“玉宫主就这样对待那些侠士?”那人的手指间把玩着几只暗器
绯墨挑眉一笑:“伪君子。”
他在说谁?是地上这些,还是对面那位?
“在下想与玉宫主一较高下,目的就暂且算为为这些江湖侠士们报仇吧。”他走出阴影来,手中的火色利器在最后的深沉的光中,闪出寒冷的光。
而他的面目让我几乎当场窒息——嘴角依然邪气的笑容,双眼轻闭,细细长长,而他的眼角正燃烧着火焰。
绝对不会是仅为长相相似的人。
“珺琰……”我几乎要流出泪来。
30、空蒙
“离掌门啊,没想到吧?”他歪头笑笑,语气有几分冷漠,“可惜前朝皇帝已入皇陵了,站在你面前的是玉炙宫宫主宇含笑。”
我怔了怔,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我现在才想通,我以前也不过玩玩而已,真是做了很多莫名其妙的事啊……”他挑眼看我,漆黑的瞳孔中看不出任何感情。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看他的样子,那样轻蔑,我甚至都怀疑到底是不是他。
可我的心抽动了一下,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忍住眼泪,只能说:“是啊,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他神色一滞,继而道:“你要是觉得对不起我那根本没必要,反正我也没怎么把你当回事。”他笑的有几分邪气,但与以前似乎不同了许多,“你也更不必把愧疚当作对我的感情,我怕是受不起。”
我愣愣地说:“这真的是你的想法吗……”
我并不是觉得有多遗憾,但是一阵难以压抑的胸闷感袭来,让我说话都有些困难——只是觉得他这样的态度让我觉得难过,却又不知为何。
“既然纠缠已多,何必再横添忧烦?离掌门,我们便当做萍水相逢,从此再无牵绊吧。”他说。
这样的你,一点也不像我曾经认识的那个你,还是以前的我没有看透真正的你?宇含笑……难道曾经说过的话、做过的事都只是笑谈?你的繁华几许,终究不是我能涉足的。其实在他“死”后一段时间,我就几乎已经能释怀了,并不是我无情,而是人始终不能在压抑低沉中生活一辈子。即使心结未开,但表面看去我与平常并无二处,但每次午夜梦回,我似乎都能看到他望向我的最后一眼,释然、决绝……
既然如此,那也就罢了……从此山水不相逢。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抽出剑来,夕阳那边吹来的风掀起了我的衣角,我尽力一挥,碎帛之声已传来,衣袂随风而去。我既已决定爱上绯墨,就不会再与旁人痴缠不清,可他毕竟……所以干脆一狠心,直接长痛不如短痛。
“叙旧也叙够了,玉宫主,你现在还有力气吗?”宇含笑挑衅地看向绯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