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叫鸢儿出来见我。”他一把夺来,伸手按上了欲要关上的房门,沉声命令道。
“哦,鸢儿啊,她回老家上坟去了!”谎话随手拈来,我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瞧着他明显不相信的眼神,我补充道:“真的,不信你去问姑姑。”老鸨可是我玉非卿的心腹,到时问起她来,肯定还要吹得天花乱坠些!
见此,他灰败了一张玉质似的面容,无声地喟叹一声,半句话未说变转身离了去。背影萧条至极,在这蔼蔼暮色中,竟是说不出的落寞凄凉。
早知如此结果,你又何必自讨苦吃?!我在心头问了一句,脸上闪过一丝愧疚。但愧色转瞬即逝,我掂了掂手中的账本,望着不远处高耸的猎艳楼主楼,嘴角浮出了一抹欣然的笑容来。
此时正当人声鼎沸,客人如织,小倌卖笑的大好时辰。以倾城公子为首的绝品货色早已被人定了下来,所以大堂上唯有老鸨和一些没有多少名头的粉面小生在招呼客人。我自顾自寻了一处安静的雅间,招来龟奴,道:“叫你们妈妈来见我!”
此位龟奴君,正是那次鬼喊鬼叫,撞破我“强上”柳公子的那厮。见了我,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唯唯诺诺道:“妈妈、妈妈正在招呼客人,怕是没有时间来……”
我一记眼刀抡了过去,冷冷觑着他道:“去或不去,你自己看着办!”
兴许是被我的气势震慑住了,他脸色一青,腿肚子一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少顷,只闻得外间传来一阵咚咚咚的大响。我懒得理会,一手支颐,一手持杯,靠在软榻上微眯双眼,浅尝慢饮,好不自在。一想到今日对完帐,收到银子,明日便可以启程回山,我的心情愈发地清明愉快了起来!
正在我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时,门外响起了一内力深厚的脚步声。心下一惊,我眸色倏然一沉,将手中的白瓷杯盏捏得紧紧的。内力暗提,做好了随时反击的准备。
来者似是对此毫无知觉,迈着落地无声地脚步,直至到了我所处的雅间门前才止住步伐,一把推开门。吱呀——,门应势而开,一缕暖风袭来,入鼻满是胭脂俗气。我不由皱了皱眉,将头朝里偏了偏。
但闻一清朗的笑声传入耳中,一人道:“苦苦地等了你两日,非卿,你终于舍得现身了!”
闻言,我头皮炸开,手没由来地一抖,斟得满满的美酒洒了一桌子。收敛心神,我转眸,瞧向倚在门框上的他,冷哂道:“玉某人不敢劳烦门主大驾!”接着一仰脖,饮尽了杯中残留的液体。
唉的一声,他似是异常无奈地叹了口气,上前来夺了我的酒杯,自己斟了一杯,饮完,望着我道:“怎的?就这样打算离开了吗?”
闻言,我微微诧异地张了张嘴,不想他的消息竟如此灵通。但转念一想,罗刹门在江湖上的地位不容小觑,更何况,对方又是神出鬼没的玉面阎罗。只要是他存心想对付的人,怕是对方的任何消息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吧!想到此层,我不禁莞尔,道:“不这样还能如何?”
“其实,”他把玩着手中白玉似得瓷杯,低垂着眸子,声音低沉,如在絮语,道,“你不必躲着我的!”
我躲着你?你未免也太瞧得起你自己了吧!我哭笑不得,但又不想将真正的缘由告诉他,遂沉声道:“躲着你又如何?我就是讨厌见着你!”自打遇上你陌无双的那日起,我玉非卿便没过过一天好日子!躲着你,那是自然现象。
哦了一声,他一时无话,默默地瞧着杯中的酒液,似在出神。我也没有兴致搅扰这难得的尴尬气氛,移了目光,扫视着雅间里的装潢。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抬头,勾着魅惑无双的唇瓣,凝着我道:“经过我深思熟虑,我决定了,这辈子,就算你讨厌我也无所谓,我就是认准了你!这勾栏院还是趁早关了吧,我带你回罗刹门去。”一番话说得风轻云淡,仿若在背早已打好草稿的台词。
我一时愣怔,直到他站起来,俯身前来在我脸上啄了一口,才愤懑地一拳打了过去。这一拳毫无内力,但却是蓄积了我全身的力量。只闻他闷哼一声,浓黑的眉峰蹙得老高。瞧着我,满脸的伤感。蓦地,眸色一转,一把将我的拳头按在他胸口,笑嘻嘻道:“非卿,你可真狠心!”似娇似噌,好不恶心。“来,给我揉揉!”继而按着我的手在他胸口轻轻辗转。
似触电般,我浑身上下涌过一股令人胆战的热流,心子也在瞬间加速,咚咚咚咚,势要跳出胸腔,呼之欲出!老脸可疑地一红,我急忙抽回手,横眉怒目道:“你、你最好是给我放尊重点!我——唔——”下面威胁的话语还未及脱口,我便被他一口摄住了双唇。大手稳稳地托住我的后脑勺,任我怎般挣扎也无济于事。
那吻开始霸道,随后逐渐变得温柔缠绵,缱绻之意,缭绕于舌。我被猪油蒙了心,心头竟泛起了点点若蜜的滋味来。不知不觉,居然化抵抗为迎合,双臂一勾,贴上前去,揽住他的脖子。
微微一讶,他口中溢出了一丝满足的喟叹来。接着,唇舌开始游移,极其挑拨之能事,不断地亲吻着我的面颊与耳垂。头皮再次一炸,我心尖一颤,刚想鸣锣收军,就此作罢。谁曾想他的动作比我还快,一把便将我推倒在软榻上。
“不——”
灼热的唇瓣再次倾轧而来,将我的反抗死死堵住。直到两人都喘息不定时,他才在我耳边吹着气道:“‘不’什么?不要停么,非卿?”
经他这么一堵,我那老脸烫得煮得熟鸡蛋。怒道:“滚!”
只听他轻笑一声,将那泛着朵朵桃红的俊脸凑到我眼前。下身一挺,抵着我的小腹。霎那,我只觉得小腹上有一团火在以燎原之势燃烧起来。又羞又怒,我咆哮道:“滚滚滚滚滚!”双手一扬,一把将他的脸推开,麻利地跳开。
我一口气逃到了门口,哗啦一声拉开门,一脚踏在门外,回首阴沉着脸道:“陌无双,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
他就势倚在了软榻上,摆出一副千娇百媚的本行样来。凤眼一扬,无声无息地朝我抛了个眉眼来。脸上情欲的红晕未消,映着嘴角那抹风华绝代的浅笑,令人直想拍手称绝,赞一个:此曲只应天上有!他朱唇轻启,疑道:“我有什么阴谋?”
对啊,他有什么阴谋?我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复。见他轻吟吟笑着,媚眼如丝,看得我心头发慌。咬牙,硬着头皮道:“你有什么阴谋我怎么知道?但是,不管你出的是阴谋还是阳谋,哼哼,我玉非卿都不会坐以待毙,任你鱼肉的!咱们骑驴看场本,走着瞧吧!”说完,另一只脚迈出,手一挥,砰的将木门关上!
站在二楼的过道间,隔着齐腰高的护栏,我俯视着楼下一干人等,面沉如水。蓦地,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我邪邪地扬起了唇角。
14.故人叙
猎艳楼关门,一众绝色小倌就此解散!以往被猎艳楼的名号压了风头的几家小倌院就此深深地吐了口气,在背地里笑骂个不停。
有人说,猎艳楼之所以关门大吉,是因为它的草魁无双公子改良从善,一走了之之故。无双公子这一走啊,一大笔客源也因此凋敝,猎艳楼就此门可罗雀,入不敷出,只得关门歇业,遣散一干仆从!
鄙人觉得,此说有一半是真,而另一半却是以讹传讹,舆论百姓!身为猎艳楼的幕后黑手,我玉非卿承认,陌无双一走,生意确实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我堂堂苏杭闻名的勾栏院,自开业伊始,便红火至今,包罗的小倌不说有一百也有五十,区区一个陌无双,走了也不影响我做生意!
又有人说,猎艳楼本是一个绝色女子开办的产业。由于最近美人桃花劫来临,遇上了两情相悦的良人,决计与之执子之手,长相厮守。为了不影响自己的名声,她就忍疼割爱,放着白花花的银子不赚,散了红楼,追随爱人而去。
鄙人觉得吧,此说纯粹是个人杜撰,不可信,不可信!
于是,热名远播的一代勾栏院——猎艳楼,就此江湖除名!
我抱着一绿油油的大西瓜,一人大马金刀地在空荡荡的大厅中坐着。老鸨垂手立在一旁,望着我的眼神里,除了不解,还是不解!夏侯白韵则坐在另一张桌子旁,端着茶杯垂着眸,不知在沉思些什么。
化气为刀,我三下五除二将那圆滚滚的西瓜切得均均匀匀的,一字在桌子上排开。向二人招手道:“快来吃西瓜,消消暑!”老鸨惟我的命是从,笑笑,拿了块西瓜却不敢落座。我点了点侧边的板凳,道:“坐坐坐,站着吃不舒服!”她涨红了一张老脸,颔首笑着道了声越礼了,遂落了座。
反观夏侯白韵,则是一不折不扣的冷面王君。觑了我一眼,面皮黑得比身上那件上好的衫子更甚。下一刻,又扭过头去,继续做他那沉思者的石雕。对此,我一笑置之,果断地拿起红艳艳的西瓜便左右开弓,大吃特吃起来。
一块西瓜落肚,老鸨便做起了淑女来,瞧着我这番吃相,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在我甩掉第七块瓜皮,端起第八块时,打破了唯有咔咔咬瓜声的氛围。她捏着一方汗巾,用细微的声音道:“老板,这下咱们该做什么?”
我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遂心安理得地将一大堆西瓜收拾得干干净净。抚着肚皮满足地叹了口气,才拿手帕揩了嘴,说出了一个字:“等!”不容她皱眉发问,我从衣襟里摸出一张银票,递给她道,“这是咱们翻本的资金。妈妈,你可得收好了,要是哪天姑娘们一来,没有银子花销可就为难了!”
啥?她张嘴一愣,将那面银票展开一瞧,顿时张口结舌,望着我惊骇莫名。半晌,缓过神来,道:“老板,这、这么多的银子,放在妾身这里着实不安全啊!况且,你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我呵呵一笑,道:“区区十万两银子,妈妈你就别客气了,放在你那里是最安全不过的。更何况,以后这猎艳楼,还得全仰仗你呢!至于姑娘么,呵呵,你还想不到么?做了这么久的小倌生意了,难道你老人家都不嫌乏味?”
闻言,她终是意会了过来,惊奇道:“老板你是想开个女妓馆?”
“答对了!”我点头,笑得意气风发。这笑声好是好听,却引来了某人的白眼与嘲讽。只见夏侯白韵终于从他的沉思中解脱了出来,砰地将茶杯一放,到我面前冷然道:“你开妓院可以,但必须把鸢儿给我!我才不放心把他留在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呢!”
乌烟瘴气?我伸长了鼻子嗅了几嗅,只觉入鼻满是清爽的茉莉花香与刚刚吃完的西瓜味,这味道还是不错的,不由疑道:“皇上,你觉得什么样的气味才不算是乌烟瘴气呢?”
知道我言语的意思,他不由涨红了脸,一双凤目陡然大睁,瞪着我吼道:“玉非卿,你莫要欺人太甚!”
“鄙人乃一介草民,怎么欺人也不敢欺到天子头上去啊!你说是不是,妈妈?”我唯恐天下不乱地扯着老鸨下水,脸上的笑意却是似有似无,让她洞察不出我的喜乐,唯有勾唇苦笑。
“你!”他无话可说,气得唯有甩袖子走人的下场。瞧着他忿然的背影,老鸨捏碎了一方手帕,喏喏道:“老板,这么做,皇上他……”
明白她的顾虑,我扬了扬手,安抚道:“放心吧,要是他想对付我,早就下手了,何必等到现在!”是了,这才是我有恃无恐、随意在老虎头上拔毛的依仗!现在的小皇帝尚未成熟,不如他那腹黑皇叔狠辣。这世道,欺负人还得专拣软柿子不是!
闻此,她依旧郁郁满面,生怕哪日引火烧身,将自己的身家性命搭了进来般。我心头苦笑,再次道:“即便他真要对付我,妈妈你大可收拾好一切,走人便是!我绝不拦你!”
得到这般承诺,饶是再胆小如鼠的人也放了十二分的心了。老鸨笑逐颜开,扬着汗巾嗔道:“老板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哎哟喂!”
人性便是如此吧!
夜阑如水,寂寂无声。失去了往日的热闹与喧嚣,猎艳楼,唯剩一具华丽的空壳。我招呼老鸨关好门早些歇息,趁着霾霾夜色,拾掇片刻便出了门。今日出门,不为其他,鄙人只是为着生存大计着想。本想着一辈子也不要再欠那人的恩情,依现下的情形来看,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出门往东走,不过百余步之遥,一条两丈余宽的河流横亘在眼前,河水在五光十色的花灯下闪烁不定,熠熠生辉。河水缓缓,绵延而过。映着这舒缓的河水声,河对面,一家春楼拔地而起,笙歌婉转,嬉笑嫣然。隔着这几步之遥的河流,红绡翩飞的楼上,姑娘们着五颜六色的衣饰,冰肌如雪,皓腕似玉。窄肩细腰,丰胸翘臀。果真是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眸眼中微微荡出笑意,我一撩下摆,抬脚步上了盘亘在河流上方的拱桥。
眼前的红楼,在灯火的照耀下,晶莹剔透,若一颗孕育成熟的红宝石,千年成型!嘈杂笑语穿门而过,门口立着两名媚眼如丝的丰腴少女,扬着手帕,对着过往男子挤眉弄眼,搔首弄姿!我还未走上前去,其中一名胭脂气刺鼻的女子娇笑着迎了上来,一把挽了我的胳膊肘,二话不说便朝楼里拽了去。
夏日,衣裳布料皆薄如蝉翼,两人如此亲密地接触,难免会碰到些不该碰到的地方。手臂抵着那柔软饱满的地方,我面皮一紧,不由撒手便要反抗。却被后者一阵快刀砍乱麻,一把搂了个正着。
“姑、姑娘!”我玉非卿长这么大还从未遇到过这种阵仗,一时间,连舌头也大了起来,话也说不顺溜。
“唉唉,公子,叫人家嫣儿啦!”已然进了楼里光明的场所,她娇嗔一声,顺势便偎在了我的怀里。怀中陡然多了一块滚烫的软玉,我心下一颤,嗓子一哑,胡乱将她推出怀抱。还未喘过气来,手臂一紧,又一个香囊钻进了我的怀里。
只听一娇媚的女音道:“嫣儿,你这小狐狸精也配跟我抢生意?也不撒泡尿作镜子照照你这鬼样!”声音倏然转柔,只见怀里的女子扬起了一张狐媚的瓜子脸,细眼微眯,瞧着我道,“公子,今晚点媚儿可好?”
“媚儿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瞧见这位公子长得好看便想一个人独吞了,实在是令人有点寒心啊!”
“就是嘛,前几天你还说此生非杨公子不嫁的,怎的一眨眼便变了卦了呢?”
聚在四周的女子们七嘴八舌,指指点点,各抒己见,直说得怀里的女子桃面绯红,悄悄从我的怀里退了出来。先前那叫嫣儿的女子掩面一笑,白了媚儿一眼,遂要上来揽我的腰背。途中,却被一声冷冷的低喝止住了行径。
“都挤在一堆作甚啊?!还不快给我去接客!小蹄子们想招打是么?”
“啊!”的几声尖叫,众女子作鸟兽散,如受惊的蝴蝶般扬翅散开了去。乌云散开,新月乍现。只见一名身着绯衣的女子持着一柄白绢团扇,扇上绣着两只嬉戏花间的彩蝶。忽地一转眸,瞧着我,俏皮地眨了眨眼。嘻嘻笑道:“非卿,你终于想通了?”
呃,此女正是鄙人今晚要拜见之人,苏杭第一红楼宿花楼的老板兼老鸨——凤绯衣!
话说这凤绯衣,众看官是并不陌生的。遥想当年,鄙人在机缘巧合下遇见并拜于天机为师,此机缘便是此女与其师姐一手促成的。然而此机缘创下的恩恩怨怨,并不止这一事。八年后,我夜闯罗刹门,被陌无双一掌重创,回天乏力,也是托此女的福,脱身虎牢。随后,她出钱替我创办了猎艳楼,还为我张罗了无数绝色的小倌,撑起了门面。事后,带我远赴塞外,寻求一代神医赛华佗救治……